弘治白天到银行上班,工作也没心思了,想到今晚要与朝思暮想的是土庆次郎见面,按捺不住阵阵兴奋。第一印象最重要。虽然见面方式由宫川来设计,然而是土在看到自己的瞬间是否感到中意,这是最大的赌注,甚至可以说是他人生的赌注。

据说,是土庆次郎对人的好恶感特别鲜明。当然,以前为了事业的发展,他要尽量压抑这种性格。但如今他已成为名副其实的实业界泰斗,为了自己的经营方略,没有必要压抑自己的性格。所有的业界人士都集拢在他的身边,看他的脸色行事。

弘治在银行被行长找去谈事,此时他也是心不在焉,只盼天快点儿黑下来。按常理他应该跟东方旅游公司的德山专务联系,不过此人只与宫川靠近,利用价值已经不大。彻底甩开他,直接跟最高权威碰一碰。

八点左右,弘治出现在歌舞伎座铺红地毯的走廊,他没有心思去看演出。还得等三十分钟,这对于他来说,比两个小时、三个小时还长。节目单表明,这场戏八点三十分结束,到下一幕开始还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宫川说的一定就是这个时间段。

幕布终于落下,人声嘈杂起来,观众接二连三地离席来到走廊。弘治若无其事地巡视剧场,却没看到是土庆次郎的身影,他心中有些担心。不过宫川说得很明确,应该会如约而至。他沉住气,又整整领带。

看到钟表指到八点半整,他进入了大堂。这里是宽敞的会客厅,周围墙上挂着剧照和明星们的像片。弘治看到中央沙发上坐着一位老人,身穿和服,裙裤皱起褶子,铺在地板上。他正是经常在照片上看到的是土庆次郎,鹤发与童颜相映成辉。

五、六个花枝招展的艺伎群星捧月般地站在周围,是土对宫川不屑一顾,专注地跟艺伎们交谈。那副天真的笑脸,根本无法与铁腕魔鬼事业家联系在一起,俨然一位慈祥的老爷爷。稍稍离开的地方,两、三位中年男子不露声色,谦恭地垂手伫立,可能是同系统公司的董事。周围弥漫着威严紧张的氛围。

弘治向大堂中走去,但心中有些发虚。这也难怪,那里不光有是土庆次郎一行人,其他客人也各自坐在座位上,还有人在踱步观赏墙上的图片。

宫川常务最先看到弘治的身影,视线相遇,他向弘治微微示意。弘治向稳坐沙发在与年轻艺伎们交谈的是土微微致意,又向宫川略施一礼。

“多谢上次关照。”宫川首先发话。“你也喜欢看戏吗?”他微笑着问道。

周围的女人们只瞄了弘治一眼,然后继续应对是土老先生。宫川注视了一会儿是土,看到他与艺伎们的交谈告一段落,就走上前去,弓腰凑近银发是土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是土的目光立刻射向站在几米开外的弘治,尽管有所准备,但弘治还是感到了心脏的直接撞击。常务仍在简短地耳语,最后,是土微微点点头。于是,宫川直起身来向弘治招招手。

“这位是盐川弘治君,他是东都相互银行的常务。”

是土老先生口中似乎在说嗯、啊,但却听不到声音,只是蠕动几下嘴唇。当然,即使没有宫川介绍,弘治照样直挺挺地站好,然后恭敬行礼。

“你好!”精神饱满的嗓音。但是,随后那塌陷的嘴唇又只是蠕动几下,却听不清在说什么。那副表情,看不出老人对初次见面的自己有无好感。不过,也决没有不快的神色。或许,这只是刚才与艺伎们交谈后余兴未尽。

弘治只在那儿呆了两、三分钟就离开了,回到走廊只剩自己时,他大脑中仍是……

盐川弘治在歌舞伎座见过是土庆次郎后,心里总是惦记着自己给是土留下了什么印象。从当时老人的脸上,看不出特别的反应。或许那就是老人特有的大智若愚,也或许时机不巧,周围有那么多艺伎,老先生招呼不过来。宫川在身边介绍自己,是土庆次郎当时只能蠕动几下嘴唇。

大体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弘治极欲探明结果,他把自己的一生全都赌在这次会面上了。对于是土,自己仅仅是过客一般的存在,但自己却将此看成人生的转折点。弘治第二天从银行向宫川常务打了电话。

“嗨!你好。”宫川的声音意外地爽朗,弘治觉得这一声足够判断会面的结果。如果当时印象不佳,宫川必然会变得语调沉重,而刚才这一声确实十分明快。电话上当然不能问结果如何,于是弘治问能不能见个面,对方说我在这里等着。

是土垄断集团总公司在远离市中心的位置,两、三年前才建起的大厦。由于工程浩大而轰动一时,成为街谈巷议的热门话题。大厦中容纳了该公司的几项支柱产业,有运输业、宾馆业、演出业、土地开发等各行业公司。

走进这座现代化大厦,弘治开始对东都相互银行那座古旧的楼房感到厌倦。他认为这恰好象征了双方事业规模的天壤之别,以及现代化经营理念的落差。

宫川常务在豪华的单人办公室中接待了弘治。这里还附设了会议室。采光充足的室内,俨如画展一般挂满了名画。是土庆次郎作为美术收藏家也很出名。天花板也很高。墙壁和地板都擦得明镜一般。

弘治看到温厚的宫川常务,突然满怀感激地恭施一礼,为昨天的事表示感谢。

“你这样我可不敢当。”常务和蔼地笑笑,鬓角银发在闪光。“来吧,请坐!”

真皮沙发将身体深深陷入。“昨天初次见到会长,我真被他的威严给镇住了。”弘治想以此为话头试探虚实。“我还是太年轻,本想见过不少人物,魄力够大的,可是一到会长面前,腿都软了。”

“哪里,你谦虚。”常务笑笑,好像挺开心似的。

看来没有什么问题了,弘治比刚才打电话时更加放心。因为如果是土庆次郎对自己印象不好的话,这位宫川常务也决不会有好脸色看的。常务是会长的心腹,独裁者是土庆次郎的意志立刻决定董事们的全部意志。但是,弘治不能只满足于自己的想象,他想从宫川常务口中听到是土老先生对自己的评价。

“当时是那样的一种场合,碰巧还有新桥或赤坂的佳丽在场,所以我怕会长对我的印象不深。”弘治说出了心里话。

“哪里,不会的。”常务仍旧微笑着说道。“表面看不出,但会长心里有数。这才是最厉害的杀手锏。”

“哦……”

“人一旦到了那样的高龄总都会有些脾气,也会有些迟钝。但要是以为可以大大咧咧冒犯一下也无大碍,那过后可就要吃苦头了。会长特别在意这些,从不马虎。”

“原来如此。”

“刚才你也说了,当时周围美女如云,但是,他已经对你十分了解了。还记得吧?他嘴唇动了好几次呢!”

“是啊。”弘治不知是土当时究竟说了些什么,所以很想听常务解释一下。

“哦、那也是会长的杀手锏呢。其实,他什么都没说。”

弘治心头一惊。

“老爷子常来这一手,而且乐此不疲。不过,后来我问过了,他对我说,这年轻人很有意思。”

“啊?真的吗?”弘治原想不会有问题,此时听到明确的回答,他心情激荡起来。

“我也愿意推荐你。本来,在那种场合引荐你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明白。”

“过几天我再好好说说。总之,第一印象绝对不错,这你尽管放心。老爷子这个人,对中意者是绝不会忘记的。所以,下次会长一定会对我有所表示。”

盐川弘治与常务分别,驱车直接去了东方旅游公司。该公司位于京桥区的大楼中,刚刚成立,还没有正式着手项目,在这里只是暂驻。

德山专务看到弘治,立刻从桌后站起。这里也很宽敞,明亮的阳光从落地玻璃窗透射进来。德山专务吩咐女孩去取威士忌,弘治说白天不能喝酒。德山说天有些热,就当冷饮喝吧,于是做成了加冰威士忌端上桌来。

弘治认为,德山已经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了。自己接触过是土庆次郎,所以德山的价值已经减半,如果事情再有进展,就可以彻底甩开德山。与其中间夹个闲人,不如直接行动更利索。当然现在不能显山露水。

反正,加入甲府长野旅游事业也是接近是土庆次郎的前提。是土对此项目食指大动,已是显而易见的事。因此,弘治对这个项目的融资就是一个绝对条件。从这个意义上讲,目前还得保持与德山的接触。但要见好就收,时机成熟就甩掉他。

“我想谈谈融资的事。”弘治开了口。“融资终于有了眉目。当然,光靠银行那么点儿钱不够,我千方百计从别处筹措。这事以前也说过,但这回算是基本落实了。”

“哦?”德山专务深深点头。“您的诚心诚意我不会忘记,多亏您跟我合作……那、您能筹措多少?”德山二目生辉。

“银行以外,现在可以筹措六千万日元。”

“啊?六千万?”

“不,这是第一笔。以后把握时机还能再筹措。”

突然,德山专务站了起来,猛地蹿到弘治面前,握住了他的手。“多谢!”专务使劲地晃动握着的双手。

“公司有救了。多谢您的合作。”他忙不迭地道谢。“这样一来,我公司的事业就完全有希望了。现在,宫川也很关注我们,可是如果我们自己站不住脚,即使想要引起是土的注意,他也不会理睬我们的。”德山自己也希望接近是土。“那就请您多多关照了。您是我的大恩人,等我的公司整顿停当,一定请您助一臂之力。”助一臂之力,指的是聘请弘治做公司董事。或许德山当了总经理之后,还要聘请弘治当专务呢。

“具体事务,以后再谈。”弘治赶忙结束这个话题,他不能就此成为德山的俘虏。如果是土真有心思,完全可以吞掉这个公司的项目。巨额融资之后,自己就掌握了这个公司的半条性命。反正贷款也没有限定时间,随时都可以撤消。

“听说,前些天你去了甲府?”谈完贷款的事,德山暂放悬心进入另一个话题。或可说是在轻松地聊天。“甲府办事处的下村君打来过电话。”

“哦,说到这事儿,当时我不巧有别的安排,所以谢绝了好意邀请。”

“真遗憾!”德山说道。“下村君也是这样说的。本想在得到贷款之前,一定请你去考察我们项目的现场。”

“下次一定好好参观。”

“不过,下村君说陪你带去的女孩上山游览,他很高兴。”

“哦,是吗?”弘治爽朗地笑了起来。“她是我朋友的妹妹,到哪儿都想出头露面,好奇心特别强。哦,下村君那么高兴吗?”弘治又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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