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绍一这边的戏蒋临川自己盯着,何寒加出来的线是监制和艺术总监在导。何寒加戏这事其实很麻烦,整个剧组都头大,因为很多演员为了配合他加出来的线也要加拍额外的戏,时间上又要后延。有的演员后面有别的戏要拍,这么一弄只能先离组,之后再回来补拍。各自方面协调起来很麻烦,最头疼的应该就是导演。

但是蒋临川看着也挺淡定的,在片场也没给何寒他们小鞋穿,让监制好好拍他。

方绍一这边还是按原定的走,戏一场都没动,剧本是横加出来何寒一条线。有他没他完全没动主线,演员可能在拍的时候看不清,但是原野一眼就看明白。

蒋临川根本没舍得动他的电影,何寒要加戏就给他加,但导演甚至没费心去考虑过他那部分的戏。平时争论剧本可能要争到后半夜,何寒的剧本都是他们自己的编剧在弄,弄完给导演看,蒋导再少作改动,几乎没有什么争议。

谁都有难处,都有不得不做的妥协,但原野依然觉得这一切都很操蛋。

原野在片场坐着,看着剧组的涌动和喧嚣,看着每个人的脸,人间百态各显其间。吉小涛去b组溜了一圈,然后慢悠悠走了回来,走的时候脸上还一本正经的,但是往原野旁边一蹲就绷不住内心想笑的欲望,贱兮兮叫了声:“野哥。”

原野斜睨他一眼:“说吧。”

吉小涛蹲那儿捂着半边脸,偷着说:“我建议你去b组溜达溜达,有快乐。”

原野想都没想就摇头:“不去。傻逼又秀演技下限?你的快乐这么容易满足吗?小朋友。”

“不是!那吊演技能有什么快乐,今天的快乐是小杨给的。”吉小涛蹲着咯咯儿乐,乐完说,“小杨有发展,回头我得让耿哥好好捧一下。”

原野挑眉:“怎么?”

吉小涛站起来拉着原野去看,原野也就跟着他去了,结果刚到他们那头,听见杨斯然一张嘴原野也笑了。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呢?森察是我房ke……”

“——咔。”监制喊了停,片场无声。

“非常抱歉,对不起各位老师。”杨斯然冲监制他们这边远远鞠躬,然后冲身边的的摄影组和眼前的何寒也鞠躬,“我太笨了,给大家添麻烦。”

吉小涛在这边闷着声笑,原野也跟着笑了两声。

杨斯然本来台词是可以的,但是今天跟何寒一搭戏就被带成了台湾腔,倒没有多严重,就一点点,不过这么拍进去还是挺明显的。听起来有点滑稽,这绝对是过不了的。

“怎么回事儿啊斯然?”监制老师也很无奈,“这么两场咱们拍小半天儿了。”

“实在抱歉,”杨斯然一脸歉意,“我今天状态不太好,感觉一直入不了戏,对不起啊我太不专业了,给大家拖了进度。”

杨斯然说完又鞠了个躬,旁边的何寒脸色很难看,一言不发去一边休息了。杨斯然那话说他自己的,但是旁边人一听就都往何寒那儿偷着瞟了一眼。新人跟方绍一对戏都很顺就过,到了何寒这儿就感觉不入戏,说话还带台湾腔了,这跟往何寒脸上抽没区别了。

杨斯然本来就是新人,没经验,对手带得好他就发挥好,对手不带戏他就演不出来,这太正常了。

原野和吉小涛回他们自己那边,原野“嗤”地一声笑了,说了句:“也是个小狐狸。”

“嗯,装的。”吉小涛笑得挺解气,说,“他故意那么说话。”

杨斯然是不是故意的谁都不知道,但是后来何寒和他经纪人看杨斯然眼神都不对了,估计烦透了。杨斯然可以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无所畏惧,你怎么瞪他他就当看不见,看见了也看不懂。

何寒经纪人过来压低了声音跟他说了一句:“弟弟,这么拍戏可不行啊。”

杨斯然恭敬道:“实在对不起啊,我没学过演戏,耽误大家时间了。”

一拳砸在棉花上,何寒转头去跟监制说话去了,他毕竟是方绍一公司的人,也不好真的太甩脸子说他什么。人老板都在剧组里待着,你说他那就是隔山打牛,冲着方绍一去。

晚上下了戏回酒店,吉小涛拎着出去买的小饼干小糕点什么的,在酒店楼下正好碰上杨斯然。

吉小涛喊他一声:“小弟!”

杨斯然正在打电话,看见吉小涛笑着摆了摆手算是打了招呼。吉小涛摸出盒饼干扔给他,还冲他竖了竖拇指:“小弟今天戏演不错。”

杨斯然抿了抿唇笑了,接住饼干,说了声:“谢谢小涛哥。”

杨斯然就头两天跟何寒对戏那样,后面虽然没像之前和其他演员搭戏表现那么好,也卡,但也还算过得去。他俩的戏分拍完杨斯然就杀青了,电影里所有戏份都拍完了。

第一部电影就拍蒋临川的这个起点很高,但是这新人毕竟太新了,身边甚至没个助理,没人给他送花。杀青的时候吉小涛订了束花给他,杨斯然笑着接过,有点没想到:“我还有花收啊?”

“怎么没有,”吉小涛说,“恭喜小弟第一部戏顺利拍完!”

杨斯然还是笑着说谢谢。

戏拍完杨斯然第二天的飞机就可以回公司了,是吉小涛送他去的机场。路上杨斯然看着挺放松的,吉小涛和他聊天,问他:“看你挺开心的?”

杨斯然点了点头,摸了下鼻子说:“嗯,终于拍完了。”

“感觉怎么样?”吉小涛问。

杨斯然想了想,之后很浅地笑了下,慢慢道:“挺好的,接触一项本来自己不是很懂的事儿,再慢慢把它做好,这很好。绍一哥带我很多,导演人也很好,原野哥过年还给了我红包,小涛哥你也一直很照顾我。慢慢接近的过程很美好,我会珍惜的。”

吉小涛好像头一次一气儿听他说这么多话,有点惊讶地侧过头看了看他,笑了声说:“加油。”

那天把杨斯然送到机场,吉小涛突然想起件事儿,当时没找着机会问,后来也就忘了。这会儿他想了起来,问杨斯然:“对了小弟,我之前一直也没问你,剧组里有人欺负你吗?”

杨斯然愣了下,然后摇头,还有点迷茫:“没有啊,绍一哥在呢没人给我脸色看。”

吉小涛点点头,送他去登机,说:“那就好,去吧。”

剧组生活是兵荒马乱的,每天都像打仗,但跳出来回头看,其实也是千篇一律,就那些事儿一直重复。这戏估计得拍到五六月份,或许更久。到后来拍久了就没人再叫方绍一“森察”了,也不用再有意排挤他。但方绍一还是总拿这事儿去故意赖着原野,一把年纪了装幼稚。

原野嘴上不说,其实他心里对这个剧组是抵触的。他每次看见何寒和他经纪人都沉默着走过去,垂着视线不抬头,何寒他们的存在在他看来其实这就是人的妥协。他被迫接受,表面看不出来什么,但他的情绪方绍一是能感知到的。

晚上九点,原野在导演那边就着剧本吵个没完,屋里还有其他主创。方绍一的消息发过来,手机在兜里震动,原野拿出来看了一眼,方绍一说:原野老师,来。

原野迅速回他:没空。

发完继续和导演针锋相对地吵。何寒那事儿之前原野也跟导演争,但是在那之后每次聊剧本他都更尖锐了,逢聊必吵。剧组里本来就是这样的,这没什么。原野的犀利不是心里有气故意撒火,是他打从心里就觉得这剧本不行,废了,因此怎么聊都没个好结果。

谁也说服不了谁,就只能先搁置,原野是带着气去的方绍一房间,嘴上还叼着烟。

原野一敲门,方绍一开了之后看见他的表情,笑了声问:“又和导演吵架?”

“破戏我看要完,”原野进了房间,说,“怎么拍都是废。”

方绍一安慰他:“蒋导还是值得相信的。”

原野听完这句眨了下眼睛,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抽完一根烟,原野问方绍一:“你刚叫我来干什么啊?”

方绍一笑得坦然:“没什么事,你最近都不怎么追求我了。”

“……”原野有点无语,不过他最近的确是没怎么追。何寒那事儿把他情绪都弄散了,眼前这一摊太操蛋了,说到底就是一个较真儿的轴人,从心底里觉得厌烦,对这个环境不喜欢,旁的事也就先搁置了。

他变了很多,但又像从来没变过。

方绍一坐在那儿,刚运动完也洗过澡了,他抻了抻胳膊,说:“你得接着追。”

原野这会儿也笑了,一脸无奈的纵容:“行,追,追。”

方绍一半靠在床头,后背垫了个枕头。床头的小黄灯把他趁得特别好看,原野心也软了下来,问他:“抹脸了没有?”

方绍一不说话,看着他摇头。

“来个面膜?”原野挑着眉问。

方绍一不置可否。

原野笑了,去拿了个罐面膜,回来坐在床上,拍了拍自己的腿。

方绍一这会儿才淡淡地笑了,挪过来躺在原野腿上。原野手指在方绍一脸上各处点点按按的,为了抹匀抹平。

这样的气氛这样的晚上,人心里怎么可能不是柔软的。两人都在静静地呼吸,方绍一闭着眼,原野睁着眼低头看他。

眼前是眼前人,眼前也是岁月。

原野食指在方绍一鼻梁上轻轻一点,然后眼角就挂了个笑。

方绍一开了口,叫了他一声:“原野。”

“嗯。”原野轻声应他。

方绍一睁开眼睛,和原野对视,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里都是自己的脸。方绍一慢慢和他说:“你不能因为不喜欢什么事,就对我也不热切了。就像你不能因为讨厌剧组里某些人,就连我都不追了。”

原野突然笑了,问他:“你在扮委屈吗?因为我这段时间没好好追你?”

“不是。”方绍一还是看着他,一直看进他的眼睛里,声音安稳低沉,“我是在告诉你,你心里想什么,你的情绪,我都感受得到。我可能让你失望,这里可能让你不喜欢,你要和我说。如果你什么都不说,什么情绪都不表达,仅仅是冷淡了,那我会想你是不是累了。”

原野先是没说话,之后攥住方绍一两只耳朵在手里轻轻捏了捏,说:“我没有,有些东西失去一次足够了宝贝儿。”

方绍一叹了口气说:“老了,有些话说不出口了。”

原野一笑:“你想说什么?”

方绍一闭上眼睛,低声道:“你跟我隔着一层一个眼神我就感觉得到,我心里也会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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