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导把方绍一称为“电影人”,不是“艺人。”方绍一在电影里沉浮打磨二十年,他身上有电影气息,他有电影魂,他是属于电影的。

方绍一当时没有多说,就只是那么提了两句,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聊。

很多人在开幕式之后就要走了,最后闭幕的时候再回来。但是方绍一折腾不动,他们就一直在那边留到全部结束才回。

正时差比逆时差更要命,回来又是艰难的几天,原野这次直接和他们回了方绍一那儿。小楼和原野上次过来拿东西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那股破败荒凉的感觉没了,倒像是他没搬走之前那时候,处处都是生机。

原野说:“我上回过来的时候跟鬼屋似的。”

方绍一闭着眼,轻轻地“嗯”了声,他说话有点吃力,呼吸有些重:“我没让人过来收拾。”

原野在这儿住了十年,这就是他自己家,在这儿是比哪儿都更熟悉和适应的。

宁陆盼星星盼月亮把原野盼了回来,一刻都等不了。原野也就让他过来这儿了,宁陆来过很多次,熟门熟路。原野在后院小草地上和宁陆聊了一下午,茶都喝了两壶。

宁陆很喜欢他买的那个故事,还是坚持要拍。原野想不明白他,但也不再劝,毕竟没有必要非得剥夺人对一项事物的喜欢,虽然有时候这种喜欢在别人看来莫名其妙。可人生偶尔需要有这些喜欢的冲动,不问来由。

他喜欢原野就得帮,一起长大的情分在,嘴上再怎么说不管也不可能真撒手让他去撒钱。

原野给他联系了几个熟悉的编剧朋友,问了档期,其实也就是碰碰运气,但没想到还真有个现在有空闲的,很难得。成熟编剧竟然能碰上个闲着的,这是宁陆捡着了,人家原本这个时间有部戏,但那边出了点情况,所以就搁置了。原野跟对方说:“帮个忙,见哥。我兄弟想做这个,他想拍。他这人没得说,肯定仗义,但他不懂这个,你多照应。”

电话里聊完这事儿基本就成了一半,原野和宁陆说:“给钱痛快点儿,到哪步给哪步钱,别一起都给了,但也别拖。”

宁陆点头,原野又和他说:“你要是真想钻电影这行,你就找个靠谱的文学策划,花钱请有经验的,眼睛好使的。你自己以后别再拿主意买本儿,你不会看。”

宁陆看着他,一点没客气,说:“我不请,你就是我策划,你开价吧兄弟。”

原野叼着烟,皱眉踢了踢他椅子,斜着眼睨他:“放屁。”

宁陆哧哧儿地乐,往原野这边靠了靠:“我请谁啊?我谁也信不过,我只信你。”

原野和他说:“我你用不着请,我不可能不管你。但像这次,你总有找不着我的时候,你得有个时刻跟着你干的,去给你搜罗剧本拿主意。”

宁陆摇头:“再说吧,你还不知道我么?我干什么都图新鲜,电影我还不一定能做几年。”

那天宁陆就在原野这儿吃的,有个做饭的大姐,蒸了顿牛肉包子,又煮了汤,还有几道菜。方绍一没有胃口,但也下来和他俩一起吃的,吃了个包子,喝了碗汤。宁陆和方绍一很久没见了,但也不至于多生分,这么多年已经很熟。吃饭的时候聊了会儿,宁陆问了挺多电影圈的事儿,方绍一给他讲了一些。

宁陆这两年投过两部电影,都挣着了。做电影最开始就是玩票的,但这人也的确有财运,干什么挣什么。

方绍一和他说:“尽量别自己全资投项目,像你之前那样占一小部分就可以了。电影挣不挣钱,挣多少,这些都有偶然性,你又不懂这个,全资投风险太大。”

“我没打算多投,”宁陆说,“多了我也不拿。”

方绍一笑着摇头:“预算五千万,你就得差不多照着一个亿花。真拍起来就是个无底洞,最后可能血本无归,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我一哥说话你得听,”原野在旁边说,“为你好才劝你,别冲着南墙去。”

“成,”宁陆突溜着喝汤,笑着说,“谢两位大师。”

方绍一之前挤着拍戏,时间压得很满,现在该拍的戏都拍完,也没有宣传要跑,突然像是放了假。生活节奏一下子放得很慢,除了隔天去健身指导那里练练身材,偶尔去公司转一圈,之外基本就没什么事了。看看话剧,看看书,每天早起练练拳,剩下很多时间用来陪原野。

原野两头住,有时候在方绍一这住,有时候回他自己那儿。方绍一闲,原野事儿倒开始多了。他也有很多自己的活,之前把时间都空出来去跟组,现在人回来了该做的事也都得做。

方绍一有时候会给他当个司机,有接有送,很称职。原野不干活的时候很多时间和方绍一待在一起,可能什么都不做,仅仅是互相陪着也觉得挺好。

老夫老夫式恋爱,浪漫汹涌很好,平淡温和也不错。

这天原野没什么事儿,方绍一要去公司开个会,原野也就和他一起去了。就是月初常规开个会,方绍一太久没参加过,所以耿靳维让他来露个脸。原野坐在一边旁听,也看了看公司里几个新人,的确都不错。

这里面他只见过杨斯然,但这小弟今天看起来情绪不高。杨斯然的经纪人是公司里一位老人儿了,姓齐,快四十岁了,挺不错个人。开完会之后杨斯然和原野打招呼,原野拍了拍他肩膀,和他说:“慢慢来。”

杨斯然脸色看起来有点颓丧,他点点头,抿唇道:“谢谢原野哥。”

原野挑了挑眉,问他:“有事儿?看你不太开心。”

杨斯然摇了摇头,笑了下,低声说:“没有,可能这几天训练有点累了,不太舒服。”

“训练什么?”原野问。

杨斯然说:“形体,声乐,表演。”

“啊,”他不想说原野也不多问,只和他说,“那好好练。”

“嗯好,谢谢原野哥。”杨斯然冲他点头,依然是很有礼貌。

吉小涛回来了自然要被耿靳维扣在公司,想像方绍一那么度假是不可能的。杨斯然下楼之前也冲吉小涛点了点头,叫了声“小涛哥”。

吉小涛对他笑了下,杨斯然走了之后吉小涛和原野说:“看着挺软的,其实也难弄。”

原野挑眉:“怎么?”

吉小涛说:“经纪人都换仨了,哪个都不行。”

这还真挺让人意外,原野问:“原因呢?”

“不配合,”吉小涛边和原野一起下楼边说,“说和经纪人合不来,安排什么都不听话。”

杨斯然看起来始终是任人搓圆搓扁的可怜样儿,他不配合工作这让人想象不出来,原野说:“耿总呢?他现在脾气这么好了?新人这么翻天他不收拾?”

“不知道,看不出来怎么想的,”吉小涛说,“但是这次耿哥也说了,齐哥是他最后一个经纪人。”

原野对这些就是随便一听,也没多上心,听完点了下头,说:“现在这些小年轻的心思都摸不着,不知道他们想什么,有代沟。”

“你算了吧,”吉小涛笑着说,“你年轻和他们也不在一条线上,别人跟你也有代沟。”

原野让他说得乐了出来,摊了摊手,表示无辜。

杨斯然下楼之后去了他经纪人的办公室,叫了声“齐哥”。

经纪人跟他说:“坐。”

杨斯然说:“我站会儿吧,不坐了。”

经纪人也没管他这个,跟他说了下后面的工作,和他说:“咱们公司有部戏快开拍了,到时候我给你安个角色进去,里面有几个咱们公司的人,你们搞好关系,一个公司的别闹矛盾。”

杨斯然不说话,有点犹豫地皱着眉,没答应也没拒绝。

经纪人抬头看他,叫了他一声,然后问:“没听见我说什么?”

杨斯然半晌之后说:“我不想拍电影。”

“那你想干什么?”经纪人笑得没带温度,“别在我这作幺儿,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听,这不是在征求你意见,你只能服从不能拒绝,咱们这儿没有那么民主。”

这话说得其实还是客气了,经纪人和这种新签约没背景的小艺人之间的关系是绝对命令和执行。新人没有说不的权利,别说是这种正常工作安排,就是让你去做些下三滥卖肉的勾当,你也只能去。经纪人就是你在这个圈里的领路者,你得罪了他还怎么混,他能把你往哪儿领。

但是他们公司没有太脏的经纪人,各有各的手段,手黑的有,不过没有太脏的。经纪人跟杨斯然说:“你是走运签到这儿,但不能因为没见过坏人就一直这么天真。我让你干什么你只能干什么,从现在开始你说一个‘不’字儿,你就歇一个月,你可以无限制地歇着,我无所谓,我不缺你一个。”

两句话说得杨斯然脸都白了,他一直紧闭着嘴唇没开过口,到最后也没能说出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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