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顶着一个明晃晃的伤,遮满是遮瞒不住的,但既然不能让李家一干人知道是顾青瓷给砸的,那就只能说个谎话。

李成则走在前面,顾青瓷跟在后面,两人没说话,径直往东院走去。

顾青瓷身后带着玉珠玉钏两个丫鬟。

果然,才一进得那边正厅,李老太太看见李成则头包着纱布,一下子站了起来,一脸紧张,走下去拉着李成则,急急问:

“怎么了这是,怎么伤着头了?昨儿个还好好的,我看看,疼不疼,可上药了没!”

不岔气说了一连串的话。

李成则把眼前人和记忆中的对上,不动声色承受老太太的热情,面色自如,俨然就是原身那个乖孙。

并且李成则比对方还强些,他若不想让别人看出点什么人家就真看不出什么。

耐心听完孙氏的话,方才一路都没表情的李成则笑了笑,十分坦然地开口说道:“不妨事,昨天席上喝多了酒,过去那边的时候头晕晃了一下,这才跌到墙上撞了,已经涂了药,并不多疼。却是孙儿不孝,反扰得祖母担心了。”

孙氏最疼爱关心的就是这个孙子,将才一见他带伤着,就先生了气,只觉得孙儿打那边过来必是那边没伺候好,故而就直接沉了脸色,有些教训新媳的意思在。

现下听了解释,知道孙儿自己不小心,才没继续发火。

只笑着说:“不怪你,咱家新添了院子,还不熟路才会被绊了跟头,原是我和你娘没考虑周到,没先给你买个伺候的下人回来,你自己总有不经心的时候,身边缺个得用的人多有不便。且你如今已考中秀才,算得是个有脸面的人了,平日出门,身边需有个机灵的小子搭手跑腿才好。

等得空了我叫你娘去找牙婆来,给你挑一个好的。”

孙氏中气十足,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就说了这许多话,一时倒把个新进门的娇娘子冷生生撂在了一边。

白氏洋装没看见,不插话,端着茶杯喝茶掩饰。

顾青瓷气的很,怒气瞬间就到了脸上,正要冷笑说话,被身边的玉珠及时拉了一把袖子。

昨日才闯祸,张嬷嬷晚上已是劝了半宿,让姑娘要收敛脾气。且看大爷脑门上豁大一个口子,顶着伤还愿意给姑娘圆谎话,姑娘再闹就不像样了。

玉珠带着求饶的神色看着自家姑娘,心里着急。

顾青瓷脸色变来变去,最终还是忍下了。

李成则那里应付着老太太,听孙氏说要买个下人来服侍他,本能就要皱眉,然转念又一想,他现在已经不是大学里的李教授了,如今身处不知名的陌生朝代,身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连事业也没,完全两眼一抹黑。

若身边能有个人,的确可以帮着做很多事,起码跑腿打听消息不在话下。

于是李成则把快要说出口的拒绝果断咽了回去,温润说道:“还是祖母疼我。”

随后很是自然地扶着孙氏去位上坐好。

末了侧身回转头来看了顾青瓷一眼,开口道:“且过来。”

他声音有些散漫,带着一些磁性味道,听着有些舒服耳麻。

分明是普通的语气,配着那冷淡的面孔该让人心慌或不安才是。但实际却恰恰相反。

顾青瓷反应过来,就慢慢向前挪了两步,身下裙摆翩跹。

两人依次跪好。

玉钏见状立即把茶水奉了上来。

李成则眉峰略略一挑,抬手执起一杯,顾青瓷也跟着接过茶。

先敬给孙氏,然后是李保德,再是白氏。

三人相继喝过,都赐下东西。玉珠旋即代小姐送上礼物表明孝心,李家两位姑娘的一概都没落下。

李保德是公爹,便只意思勉励了两句,孙氏多说了几句倒也还正常,白氏却是有些出乎意料。

她不知什么时候买的两本女戒女训,拿出来,当面就给了顾青瓷。

要知道普通人家可不兴这个,再说时下女子能识字的少,敬茶时做婆婆的压根不会塞几本书过去。

孙氏瞥了白氏一眼,不知白氏何时学了这幅做派。

顾青瓷立刻红了眼眶,当然是愤怒的!

她是侯府出身的小姐,纵使性子骄纵,但也是打自小跟着女先生学过来的,什么不懂?

送女戒女训的意思不言而喻,白氏这般,简直欺人太甚!

她哪里还能忍不住。

“太太的东西恕我受用不起,您便自个儿留着用吧!”

话落,顾青瓷一下子从蒲团上站起来,丢下白氏给的书,将眼泪憋回去,转身快步跑了出去。

玉珠玉钏两个急了眼,匆匆福了个礼,也跟着追了出去。

好歹茶是敬完了的。

而白氏完全被顾青瓷的反应弄得懵愣了,她想不明白顾青瓷怎么敢就这样跑了?

她难道不怕么,不怕得罪婆家,不怕失去夫君的喜爱?

但这话她没法说出来,最后只能生气道:“这,这也太没礼数了!”

孙氏却没先管顾青瓷,而是啐了白氏一口,手重重拍了桌子几下。

张嘴就骂道:“叫你弄的什么幺蛾子!好好的你偏拿本破书来磕碜人,大喜日子都叫你搅坏了,你这谱倒摆得比我还大!”

孙氏并非为了顾青瓷而发脾气,只是老人都迷信,好日子里讲究一个顺当,觉得是好兆头,这样日后日子必定也过得美满和顺,白氏倒好,头一天就要摆那婆婆的谱,送本女戒上去。

也不想想人家是什么身份,还能由得你拿捏?

好了,这下反叫人顶到头上。

白氏在儿女面前被骂了个没脸,脸色不好看。

李保德劝了孙氏让她莫气坏身体,又不赞同地看了白氏几眼。

李成则没把这点小风波看在眼里。他不会真像这个时代男子,觉得妻子顶个嘴就是大逆不道是不孝。

再说就算依着这里的想法来看,顾青瓷是受了委屈。

白氏做法过分了。

白氏这人,第一眼给人的感觉是温柔贤惠。

不过只一打交道,李成则就发觉了其实不是那么回事,白氏不是多和善的人。

于是此时不免多看了对方几眼。心头想到了些别的事。

白氏被责骂得喏喏不敢应声,坐在她旁边两个李姑娘都纷纷低下头,有些害怕。

这两人都是李成则的妹妹,年纪不大,一个十三岁,一个十四岁,性格有点内向,平时对着李成则这个亲兄长也不太敢说话。

李成则觉得这样挺好,若太亲近,他心里反倒会不适应。

他这里就已经有了个要负责么小孩儿要,再多真会受不了。

孙氏瞧着孙儿脸上分毫不见怒气,并不生气,心中有了数,知道他这是对那顾丫头满意,又想到了有侯府,权大势大,轻易得罪不起,这可关乎孙子的前程。

想明白了,心里也就息了要教训那丫头的几句的想法。

李成则又同孙氏说了几句话后,才离开回了西院。

进了二门,过了院子,他径直往正屋走去。

一走进,就听见里头一阵娇娇的哭闹声。

李成则脚步一顿,停了几秒,然后又继续往里走。

心里却在叹气,心道果然是个孩子。又恍惚想着自己有有多少年没哄过孩子了?

自己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自然就没有侄子侄女,平时来往的也都是些单身人士,几乎没怎么个小孩子相处过。

他学校的那些学生虽然年纪也都不大,但至少是成年了的。

会哭会闹还摔东西的……李成则无奈摇了摇头。

李成则进来了。

在旁人眼里看着,他脸色有些冷。

“怎么了这是?”

李成则抬眼扫视了一圈,冷静开口。

对面哭的人瞬间停了,不过很快又转过头去。

显然是还没闹好。

李嬷嬷真是愁坏了,心里暗骂谷雨小满没规矩,木头人一样,大爷来了也不知道叫一声儿。

不见回答,李成则倒是又笑了下,笑过之后还是一张平淡表情。

“你若想哭只管哭就是,一边哭一边摔东西是什么毛病,这次就罢了。我今天教你一回,以后就得改了。”

说完,李成则习惯性去摸口袋,想掏出纸巾出来给人擦眼泪,手一动才想起来这里可没有纸巾,愣了一秒,就从善如流收回手。

视线转移,落到一个类似妆台的地方。

李成则往前走了几步,一边看了一个匣子,用手指轻轻拨开,是个放手帕的夹层,便动作自如地抽出一条,回身递给顾青瓷,一边看着她:“刚才说的都记住了么?”

顾青瓷睁着眼睛,木愣愣的。

脑子乱糟糟,皆因李成则的反应完全不再她的预想之内,她以为经过昨天那一遭,他应该跟她势同水火才是。

其实今天早上李成则帮她说谎,她就非常奇怪且想不通。

不过顾青瓷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会心软感激,感恩戴德。

她从这门亲事落地起就对李成则心怀恶感,恨得不行。

短时间这念头也很难转变。

等敬茶的时候被刁难,就彻底激起了顾青瓷的火,她没法忍受,于是拂袖而去。

顾青瓷从来没打算和李成则好好过日子,更别谈会放下身段去讨好他,她巴不得闹得人家家宅不宁才好。

反正李家不敢得罪侯府,不敢对她怎么样。

可哪料李成则的反应和她以为的完全不同,从昨天到现在,这人一直是一副平淡的样子,没发脾气,且看着也不似装的。

出嫁前,二夫人曾教导过顾青瓷,说男人骨子里都一个样,大体最喜爱女人小意温柔伺候着,恭维着。所以叫她以后切不能同夫君顶撞争吵,下人面子,那样绝对会叫人恼恨喜欢,也得不到宠爱。

并且二夫人自比其身,嘲讽说道:“你看娘和那边院子的周姨娘就是最好的例子。”

顾青瓷肆意妄为,那些话一分都没听。昨天晚那个男人来扒她衣服的时候,她就毫不犹豫拿起枕头砸了人。

她自有自知之明,不怕人家厌恶她。

只是没想到设想的情形统统没发生。

顾青瓷手中被塞了一条粉帕子,心里在发愣。

没怎么回神,就又听李成则说了一句话,问她记住没有。

记住什么?顾青瓷一阵恍惚,早忘了先头的话。

遂抬头去看对方。

李成则见顾青瓷捏着帕子却不动,表情还带着丝倔强和愤懑。

心中好笑,便挑眉道:“你委屈什么?你又会打人又会摔东西的。”

说起来,李成则觉得这小姑娘确实需要管教。

他暂时同人和离不得,瞧着是要在一个院子里生活一段日子的,要是以后也是这样三五天就闹一次,他真吃不消。

两人虽说已经有了夫妻之名,但也的的确确跟陌生人没两样。

李成则说这几句已经是耐着性子,总算对方没再闹,他就也转身离开了。

倒李嬷嬷看得一愣一愣的,心道姑爷这性情却很有些看不透。

方才那是在哄着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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