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姑娘向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同她姨娘一样,惯会使些挑唆手段。

内宅里嫡庶不和不是什么稀罕事,顾青瓷吃亏在性子上,最容易被人几句话激怒, 顾青婉心机颇深, 外人面前总是端着一副温顺柔弱模样, 她给顾青瓷下套,似是而非说一句, 顾青瓷就能傻呼呼张牙舞爪冲上去怒骂, 最后错处就全在顾青瓷身上。

从小到大六姑娘不知吃了多少次亏, 越就惹得二老爷不喜, 只去心疼哄宠娇弱的五姑娘去了。

二房这边, 院内院外都不少丫鬟都私下说小话,言五姑娘学识好,性子温柔和气, 六姑娘就任性难伺候,怪道二老爷独偏爱五姑娘。

顾青婉一听顾青瓷回来,有心要去奚落嘲笑,想着她肯定要发脾气失态,正好让大家都看见她的泼妇蛮横样,自己又能去父亲面前博个可怜, 父亲就会愈加怜爱她们母女。

去换了身衣裳, 就带着丫鬟去了二太太院子。

二太太那边正吃完午饭,刚撤了下去,漱过口,丫鬟给沏茶水吃着,顾青瓷就歪腻在一旁。

母女二人有说有笑。

二太太道:“之前母亲心疼你叫李成则毁了后半生, 真个眼睛都要哭瞎了,恨不得打杀了那一家才好。今日仔细一瞧,他倒也温和有礼进退有度,相貌亦是俊朗出众。唯一不好的就是有个拎不清的娘,好在眼下叫我们拿了错处,也抖不起来了。”

提起白氏顾青瓷就不高兴,冷冷道:“虽说是穷了一辈子的人,但那心比天都要大,规矩都不讲,没脸得很。”

二太太嗔了她几句:“你在我跟前说两句也就算了左右传不出去。可千万别在女婿那里兜底露了眼色,倘叫人或听见个一句半句,容易生出嫌隙,毁了夫妻感情,到时哭都没地方哭去。”

顾青瓷翻了个白眼:“女儿又不傻,何故会去相公面前说。”

二太太摇摇头,“还不是恐你松散惯了嘴上没把门,一时不察说了出去,总之,你且记着就是了。”

正说到这,有丫鬟打了帘子进来,禀告:“太太,五姑娘过来了。”

二太太眉略一皱,很快恢复,淡淡道:“请进来吧。”

话落,丫鬟退出去,片刻,顾青婉就莲步轻移,携着丫鬟款款走了进来。

先给二太太福了个安,然后才看着顾青瓷,道:“呀六妹妹回来了,方才听丫鬟们说起,我来以为是她们看错了呢,多日不见,姐姐甚是想念,不知六妹妹回来可是有什么事?”

顾青瓷呵呵一笑:“五姐姐真奇怪,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想念母亲便回来了,难不成五姐姐有什么指教?”

顾青婉也笑了笑,一双眼睛却不离顾青瓷,想从她脸上看出着什么。

待见顾青瓷神采飞扬,五官明媚,眉眼活泼,鲜嫩漂亮得让人几乎挪不开眼。眼中不仅没有一点郁郁苦闷尖酸刻薄之气,反比以前多了些许娇憨感觉。

顾青婉几乎不相信,怎么可能?

顾青瓷嫁了那样不堪的人,怎么还能得意矜骄得起来!

她定是装的,顾青婉自顾自认为。

手中却无意识捏紧了帕子。

心里涌起一股烦闷,只顾青瓷有一点好,她就难受,顾青瓷就该被自己踩得永远翻不了身才对。

心思不过眨眼之间,面上依旧一团温柔和气,“六妹妹误会我了,我只是担心妹妹受欺负,你回来了我不知道多高兴,只是怕六妹妹待会就要回去,咱们没机会多说几句话了,真是可惜。”

顾青瓷听着这些假惺惺的话,恶心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二太太在也黑了脸,心道这小贱人安的什么心,明知自己瓷儿介意什么还非要拿话来激。

她那话的意思分明是回来了又如何,不还是马上就要走,府里的日子再富贵舒坦,也不是你的了。

二太太眯起了眼睛,活菩萨一样道:“五姑娘有心了,难得惦记你妹妹,她自是心领的,不过你很不用遗憾,六姑爷怜惜你妹妹想家,送她回来小住半月,所以你们姊妹有的是时候相处说话。”

顾青婉真愣了。

惊讶得忘了掩饰,脱口而出:“怎么可能!”话一出口才知道自己反应过激了。

脸色一白,连忙站起来对二太太福礼认错。

“母亲,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女儿口笨舌拙不会说话,还望母原谅,妹妹莫要生气。”

二太太慢悠悠呷了一口茶,垂着眼皮看不清神色,半晌,才开口:“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吧,叫人看见我以为我怎么着你了呢,五姑娘是老爷都亲口夸过聪慧的人,又怎么会蠢笨,你六妹妹才是个真憨货,从小到大吃了别人多少暗亏,竟是教也教不过来,你们常一处玩,五姑娘是最清楚的。”

这话讽的是谁,屋里没一个人听不出来。

顾青婉脸色红白交加,捏着拳头,手心都给自己掐红了。

却又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二太太既没指明又没道姓,她若慌巴巴去顶嘴,岂不是承认了自己陷害欺负顾青瓷了。

二太太可不是顾青瓷,顾青婉在她这里弄不了那些鬼蜮伎俩。

顾青婉只有老实低头认了错。

这么好的日子二太太也不耐这庶女杵在自己跟前碍眼,训.诫几句后便也挥手打发了出去。

晚间,二太太这边就得了消息,说是五姑娘屋里的丫鬟摔了几个茶碗。

二太太只冷笑,“她素日里惯是会装腔作势,旁人嘴里只道样样儿是个好,两房的嫡女都要被她比下去,殊不知私底下就和她那个姨娘一样上的两面货色,我呸。”

周妈妈正给二太太捏着肩膀,跟着说道:“太太犯不着生气,五姑娘那点心思怎么能瞒得住人,不过平素拿钱哄人,小丫头们想吃点好处罢了。

她今日下午巴巴赶来,就是想看我们姑娘笑话,登见姑娘哪哪都好可不就绷不住了么。”

“忒的恶毒心肠早晚遭报应,一个庶女心比天高,整天痴心妄想,咱们就睁大眼眼看着,她以后能嫁得什么样的人家。”

“谁说不是,五姑娘端的好手段,去了普通人家没得埋没了她去。”

周妈妈这话完全就是讽刺了。

翌日,大房那边大太太请了赵国公府夫人来做客。

赵夫人身边带着两个女儿,大太太就让四姑娘顾青锦领二人去逛逛。

“你五妹妹和七妹妹,还有青瓷那丫头,你使几个丫鬟都去请来,大家一处也热闹些。”大太太道。

四姑娘是大太太生的,大房的嫡女,七姑娘是庶出三房的嫡女。

顾青锦温声应下了。

牵着赵家两个女儿,有说有笑过去了。

顾青瓷睡了个饱饱的觉,精神十足,脸蛋红扑扑。

早上玉珠过来叫了早饭,又软软哄了半天才肯起来。

二太太向来对女儿宠得没有边儿的,不是太出格的都由着她,不然也不会把顾青瓷养成这副样子。

再一个,姑娘嫁了人再回娘家是客,二太太哪里舍得拘着。

二太太去偏厅见完了一趟管事婆子回来,顾青瓷才将将用完早饭。

正这会儿,丫鬟领了四姑娘身边的丫头过来。

二太太问有什么事儿。

传话丫头脆生生说道:“今日赵国公府家的夫人上门做客,一同来的还有两位赵小姐,大太太让几位姑娘都过去一处玩。”

二太太略点头,叫嬷嬷给了赏钱,让人回去回话了。

转头将顾青瓷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满意地点点头,“我儿容貌出色,府里哪个能比得上,叫人看着就心生喜欢。”

顾青瓷听了得意非常,眉目飞扬,这才带着丫鬟过去了。

一到花厅,顾青婉和三房的七姑娘顾青妙也都已经到了。

几个人相互见礼,问了安。

顾青锦同她们介绍了赵家的两位小姐。

姐姐叫赵宝安,妹妹叫赵宝宁,年纪同顾家姐妹差不多大。

赵宝宁性子活泼些,想是也听过顾青瓷的事,一来就把目光放在她身上,嘴角挑着笑。

“这位便是六姑娘了?果然长得好看,听闻已经嫁了人,家住哪里?改日我下帖子请顾姐姐家玩。”

顾青婉低头抿了一口茶,拿帕子拭了拭,遮掩住唇边的笑意。

赵家大小姐赵宝安飞快拉了妹妹袖子一把,瞪了她一眼睛。

又转头一脸歉意看着顾青瓷说:“宝宁年纪小,心直口快,还望六姑娘不要介意。”

顾青瓷脸上要要笑不笑,没接赵宝安的话,反而对赵宝宁道:“未知赵小姐是哪一年生的,又是几月份的生辰?”

几人都一愣,不知顾青瓷怎么问这个。

赵宝宁觉得顾青瓷装神弄鬼,撇了撇嘴,也不在意,就说了。

顾青瓷听完,挑着眉:“看来赵小姐比我虚大上几个月,我是腊月里生的。”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方才赵宝宁嘴里看似叫顾青瓷姐姐,实则说出的话暗含嘲笑。

顾青瓷不是个能受欺负的,故而先问她年龄,再这般说。

博了人面子叫人下不来台。

旁人还来不及开口,顾青瓷就转头对丫鬟道:“玉钏你去拿副纸笔过来。”

玉钏立马去了,很快过来。

将东西递给顾青瓷。

顾青瓷将雪白的纸铺在桌上,提起笔唰唰唰写了一行字。

然后呲地一笑,将纸叠起来丢过去给赵宝宁,道:“我家住这里,我等着赵小姐的帖子呢。”

赵宝宁脸色就更不好看了些。

顾青锦头疼,自己这位堂妹不是什么好性子,然赵家上门是客怎好得罪,于是立马开口打了圆场,转了个话头,道:“干坐着没趣儿,不若咱们来玩射覆,正好我那里新得了个坛梅子酒,喝着极是爽口却不醉人,正正合适。”

七姑娘应和了几句说好,赵宝安也说好。

顾青锦就让丫鬟去拿梅子酒了。

所谓射覆其实是行酒令的一种,射就是猜的意思,覆便是覆盖。

这游戏不论男女,都是常玩的,早先还有书就记载了分曹射覆的典故。

最早的射覆机人简单,乃取一物至于盆中或瓮下,着人来猜。

后渐渐花样多了起来,不过也不算复杂,就是变得文雅诗意了些而已。

众人分成几组,覆者用一句诗文成语或典故来隐寓一样东西,射者来猜,然后也用隐寓该事物的另一诗文成语和典故等揭谜底。

猜中了,覆者罚酒,错了自然是射者。

如此大家都玩了起来,几位姑娘身边的丫鬟也都来凑了个趣。

又都压了彩头,顾青瓷丢了个玉镯子过去。

有女客在,不好让人多吃太多酒,遂丫鬟取的都是最小的杯子,又端来了各色点心和小菜。

姑娘们在花厅热热闹闹玩了起来。

顾青瓷今日运气不错,连赢好几次。

顾青婉向来自诩才女,骄傲的跟什么似的,今日奇了,接连在赵家小姐那里输了好几把,且她输了还没一点不愉快,反而还跟赵姑娘更要好了。

竟一点都不像她的性子。顾青瓷心中嘀咕,回来就把这事告诉了二太太。

二太太丝毫不奇怪,眼皮都没抬一下,只道:“我的傻姑娘,你道赵夫人今日上门做甚,人是来给家中儿子想看媳妇的,你四姐姐比你大一岁,大太太老早开始私下看人家,赵夫人非第一次登咱家的门,什么意思各自心知肚明,只是没定下前不好戳破。顾青婉只比四丫头小两个月份,你说她为何对赵家姑娘热络?不就是瞧上了赵国公府的门庭,想着高攀呢。”

顾青瓷这才恍然,道:“我说她今日怎这般不对劲,原来是想嫁人了。”

二太太失笑摇头,“你好歹都嫁了人,怎还这么不张事,那个倒是满心满眼都是心窟窿,你啊,却是个缺心眼。”

顾青瓷娇声在二夫人身上闹了一阵。

果然就如二夫人说的那样,大太太和赵夫人的确是在相互考察。

三天后,赵家给顾府下了帖子,邀人去赵府别院赏梅。

大夫人也不好独带自己的四姑娘,家中没嫁的几位以及顾青瓷都带上了。

顾青瓷私下对二太太说:“怎么梅花就开了啊?天又冷,昨天还下雪了,倒不如窝在家中舒服。”

二太太哭笑不得,“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憨货!”眼下赶上这个机会,二太太是一千一万个愿意让女儿去,女儿嫁的不好,来了娘家才能得见几位贵客,在那李家,真就不会有人邀她玩。

两日后,一大早,大太太带着四姑娘五姑娘七姑娘和顾青瓷坐马车去了赵府别院。

原就是去看个雪赏个梅的事儿,到了别院,果然景致极好。

赵家自然不是单独请了顾家,另有许多别家的太太小姐们,连带赵家的几位少爷都在。

是以热闹极了。

因着有大人在,年轻人就没那么多计较,相互见了礼。

只顾青锦看了赵家公子一眼,两颊有些微微的薄红。

顾青瓷心道果然是在相看。

玩得好的找玩得好的说话,京城就这么大地方,又时常这家诗会那家文会的,都是熟面孔,少有谁不认识谁的。

顾青瓷跟着顾青锦顾青妙在一起,顾青婉去了别人那里。

姑娘们聚在一起,讨论的话题就多了。

顾青瓷就听她们近旁的几位小姐在讨论着什么“周报”。

她一头雾水,于是就问顾青锦。

顾青锦低声跟她解释:“周报是最近新出来的一种邸报,上面登了一篇笔名叫‘黄粱一梦’的人写的小说,很是好看,眼下刚出来两期,卖的很好,六妹妹回头若得空,可买来看看。”

顾青瓷听完心里更加好奇,她也是爱看话本的,以前都是偷着看,上次不小心被李成则发现,人就不许她看了。

早梅虽开了,但毕竟没有晚梅那样郁簇鲜艳。

顾青瓷看了一阵就没了兴致,在席上吃了些热茶点心,就四处溜达。

一会儿到了别院外头,见着一位穿着大红色的姑娘和几匹枣红色的马儿在玩。

她就上前与人答话,说着说着,那姑娘就邀顾青瓷一同去溜马

顾青瓷一想,左右都是出来玩,院子里也没她什么事儿,就答应了,只让玉珠回去跟大太太说一声,就同那红衣服姑娘一人骑着一匹马,高高兴兴走了。

却怎料,这就出了事。

消息传回顾府,二太太差点没晕过去,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小子结结巴巴又说了一遍:“六姑娘从马上摔下来了,摔断了腿。”

顾青瓷被送回来的时候,人是晕过去的,腿上打了板子包着。

二太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太太亲自过来赔罪,拿了许多药材补品。

随后同二太太进了内屋,大太太才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原来是顾青瓷和赵夫人的侄女一同骑马,却撞见赵三少爷同顾青婉私下见面。

那三少爷会些功夫,听见些动静,恐是心中有鬼,随手摘了随身玉佩飞过去,惊了顾青瓷的马,马儿狂奔,后将顾青瓷摔了下来。

“那个贱蹄子,寡廉鲜耻的东西!”二太太睚眦欲裂,又是顾青婉害她女儿。

大太太只比二太太更恨,那赵三少爷原是替自己女儿相看的。

看今日那情形,两人怕不是第一次见面。

同二太太说了许久话,大太太才离开。

当时,顾青婉慌了一下后就镇定下来,她觉得自己没做什么。

不承认自己同赵公子有什么,只说是赏景中无意遇见的。

都是有脸面的人家,真说出男女私会可是阖家丢脸的丑事,故而当时大太太和赵夫人把这一茬略过,只说马儿意外受惊。

只是这说辞不堪多想,那二人若心中没鬼,只单纯意外碰上,赵三少爷何故会那般紧张,竟慌得出手打伤顾青瓷的马。

大夫来包扎好顾青瓷的伤后,大太太就带着姑娘们丫鬟小厮离开了。

生了一肚子气。

知道顾家和赵家这亲是结不成了。

而李成则那里,是到了第二天才收到消息。

他的小妻子,出门玩一趟,摔断了腿。

问明白无大碍之后,也顾不得其他,立即跟着顾府的下人一起过去了。

李成则有些头疼,心里叹气,怎么这般能闹腾。

又想着,骨头折了,那丫头肯定又哭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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