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乘坐的新干线好像是新型车厢,内壁、门窗和天花板都是崭新的,设计样式也和以往有所不同。仔细看去,座椅的颜色和形状和普通列车都不一样,时髦而别致。刚才我一直被那个奇怪的男人尾随纠缠,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

当我在餐车里落座的时候,终于注意到了这无疑是新型车厢。

餐车分两层,散座在上层,而下层则是单间。没有客人的单间并没有拉窗帘,透过窗户向里面张望,可以看见舒适的沙发和小餐桌。

而在漂亮的上层则飘散着丸之内商业街高级酒吧的风情。这简直不能叫餐车,分明就是高档餐厅嘛!

因为上层的视野更开阔,所以感觉更好一些。车厢内壁还挂着电子屏幕,上面显示着火车行驶的速度。我已经很久没有乘坐新干线了,不知道车厢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坐在餐桌前,我点了一条炸鱼,接着就琢磨起这个从东京就一直跟着我的奇怪男人。

我一脸晦气,预示着很不走运,所以他想为我祛除恶灵——这倒是不难理解。街头有过这样给人看手相的,他们花言巧语,欺骗行人。但这个家伙只跟我说话,真是奇怪。列车里这么多人,我不理睬他,他转到别人那里岂不更好?可他偏偏盯住了我一个,真让人毛骨悚然。问题是他竟然尾随着我上了新干线!究竟怎么回事呢?

精神病吧?恐怕是这样。阳子精神失常,我做医生的丈夫也失常,现代社会真是一个疯子的世界!在这样的世界里,人很容易发疯。

阳子豁出性命捍卫自己的生活,所以疯掉了,其实我丈夫的情况也和她差不多。在竞争激烈的现代,不努力学习就是死路一条——我丈夫就经常这么对自己说;为了在这个激烈竞争的社会里出人头地,必须加倍努力学习,打赢考试战争,成为一个医生——这是他从学生时代就信守的人生准则。

在孩提时代,丈夫家里的生活并不富裕,并且兄弟众多。那时他就下定决心,无论多么艰苦也要取得成功、成为人上人。

就这样,经过努力,他终于取得了今天这样的地位。他在医院上班,工作异常忙碌,每天应付那些头痛脑热的各种病症,似乎神经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从小就只会从早到晚地学习,基本上是个索然无味的人,不会自己缓解紧张情绪,至今也没有孩子。一想到这些,他就认为自己失去了周围人的尊敬,产生了强烈的不满心理。他不善言辞,性格严肃,不会开玩笑,喜欢钻牛角尖,他经常认为,以前那么努力只得到了今天的结果,这并不是等价的回报。于是时而出现那样的情形,他突然会喊出一句“医生都是神”的话来。

这是他在刻意强调自己的存在价值,以求得到理解和认可。也就是说,在这一点上,我丈夫和阳子是同一类型的人。尽管如此,因为我丈夫是男人,还可以自己开拓生活,而阳子则只能依靠男人,缺乏自己创造生活的手段。这一点不同,恐怕也造成了他们两人在精神失常程度方面的差别。

真是疯狂的时代!

我开始进餐,同时又想到了阳子。

可以证明阳子神经已经失常的事例虽然有好几个,但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是最近她说的那句“把狗一分为二”的话。她既然已经这么说出来了,那就不是闹着玩的。把自己怨恨的东西一分为二,让它们相互撕咬——这是疯狂女人的奇怪想法,任何人听了都会心惊肉跳。

从初中时代开始就相识的朋友,现在居然变成了这副样子,真是令人不胜欷歔。或许这个时代的残酷氛围,还有这个国度里的人际关系,容易使人发疯吧?

吃完饭,我把刀叉在盘子边摆好,端过于咖啡,打开糖罐的盖子,往咖啡里加入砂糖,接着又把牛奶注入进去。

就在这时——“夫人——”

那耳熟的声音又在我头顶上刺耳地发出,又是那个家伙!他似乎要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我已经忍无可忍了,用最严厉的口吻说:“你怎么坐那儿!我要喊人啦!”

但他满不在乎地坐了下来。“请便!我不过是来吃午饭而已。我问过那边的服务台,他们告诉我现在客人太多,让我到这边来拼桌。”

“唉!求你别跟着我了。”

“那好,你把生日告诉我。”他说。

为了能够尽早离开,我连忙端起了咖啡。“知道了我的生日,你打算怎么办呢?”我盯着他的脸问。

这时我发现他左眼下边有一块粉红色的伤痕。一想到那可能是刀伤,我就感到害怕——他不像是正经人。

“夫人,我只不过是想为您做点事。只要告诉我您的出生年月日,我就可以挽救您。”

我差一点儿就要告诉他了,可他贼眉鼠眼的模样使我无论如伺也下不了决心。这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圈套。我们只好针锋相对。

“夫人,请问您去哪里呢?”他好像死心了,转换了话题,“大阪?京都?”

我沉默着,但他似乎从我的表情中看出了答案。

“肯定就是那一带吧?”

接着,他从上衣里边的口袋里取出了钱包,好像怕别人看见一样,在餐桌下面窥探摸索,并奇怪地说:“夫人,您被蛤蟆精迷住了。”

“蛤蟆?”

这幽默的说法令人发笑。

“一只大癞蛤蟆正趴在您的后背上,很危险啊!夫人,恕我直言,弄不好您就没命了。还是让我来和它周旋吧!让我除去这个蛤蟆精。”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蛤蟆精?

“有什么可笑的,夫人?”

因为我有了笑脸,所以他也和我一起笑了起来。想到他还有一丝口臭,我就忍住了笑容。

“我想起了一个朋友曾说过的奇怪的话。你也许要说我会分裂成两个人?”

说完,我将咖啡一饮而尽。

不知为什么,他的眼睛都变圆了。

“啊?夫人,真不可思议,您怎么知道的?事实上,我所看到的夫人的确是两个人。发生在我身上这是神灵附体,在别人身上就是凶兆,所以我才对夫人您如此友善。我的父亲就有这种超常能力,可惜他已经死了。他只要看一下别人的脸,就可以准确说出那人的不幸。这种能力我也生来就有,真的!”

真的吗?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在这时,任何怯懦和犹豫都会使自己暴露出弱点,于是我突然站了起来。

“够了!不要再说了!”

我拿起提包和大衣,向结账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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