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2日

“再过两天就好了。”玛丽·奥尔丁说。她咬着嘴唇,脸上泛起红晕。

托马斯·罗伊德亲切地看着她。

“你心里这样想吗?”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玛丽说,“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心急火燎地盼望他们这次短期逗留尽快结束。以往内维尔来了,我们打心眼里高兴。奥德丽来了,也是一样。”

托马斯点点头。

“可这一次,”玛丽继续说,“大家都感到仿佛是坐在炸药桶上,每一分钟都有爆炸的可能。今天早晨我对我自己说的头一句话所以是‘再过两天就好了’,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奥德丽星期三走,内维尔和凯星期四走。”

“而我星期五走。”托马斯说。

“哟,我可没有把你算在里面。你是个可依赖的人,没有你,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通人情的缓冲器。”

“远不止这样,你这么沉着,这么——这么和蔼。说这些未免有些可笑,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托马斯虽然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可他看上去还是乐滋滋的。

“我不知道我们大家为什么都这么心神不定,极度烦躁,”玛丽沉思他说,“无论如何,如果一旦——一旦爆发,出了什么岔子,将会是难堪和棘手的,但最多也就是这样了。”

“可你感觉到的并非仅仅如此。”

“说对了,我还感觉到一种明显的恐惧,连佣人都有这样的感觉。今天早晨,厨娘无缘无故地嚎陶大哭起来,说要辞雇不干了;厨师也坐立不安——赫斯特尔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就连平时遇事像——像军舰一样镇静的巴雷特也露出紧张的样子。所有这些都要怪内维尔。为了安慰自己的良心,出了那个要从前的妻子和现在的妻子交朋友的荒唐主意。”

“可他这独出心裁的主意却奇怪地落空了。”托马斯说。

“是的,凯的表现也很失常。说真的,我不能不同情她。”她停了一下,“昨天晚上奥德丽上楼去时,内维尔在后面是用什么眼光看着她的,你注意到了没有?内维尔仍然很关怀奥德丽,整个事情是一桩最可悲的误会。”

托马斯开始装他的烟斗了。

“他早就应该想到这个。”他冷然说道。

“噢,我知道,人们是有这种看法的。可并没有改变整个事情是一出悲剧这样的事实。我不能不为内维尔感到难过。”

“像内维尔那样的人一一”托马斯没说完就不吭声了。

“怎么了?”

“像内维尔那样的人总是相信他们自己的想法,那就是他们能够得到一切——而且可以得到他们想要的一切。我敢说,他在奥德丽这件事情上碰钉子以前、他在生活的道路上从未受过挫折。可是,他现在也有这个时候了。他不能占有奥德丽,奥德丽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他在这件事上说些骗取同情的谎言是没有用处的,他吃苦头是咎由自取。”

“你说得倒是不错,可你干吗咬牙切齿的。奥德丽与他结婚的时候很爱他——他们一起也总是情投意合。”

“可是,她现在不爱他了。”

“我不清楚。”玛丽低声嗫嚅道。

托马斯又说:

“我还要告诉你一些别的事情。内维尔最好还是对凯提防一点,她是那种危险的年轻女人——确实危险。她要是发起脾气来,是肆无忌惮的。”

“啊,天哪,”玛丽叹了一口气,满怀希望地重复了她说的那句话,“好了,还剩两天了。”

在最后的四五天里,事情变得让人无所适从了。特里维斯先生之死使特里西利安太大受到很大震动。对她的健康起了恶劣影响。幸而葬礼已在伦敦举行过了,这使玛丽稍感宽慰,使老太太心里的悲哀可以较快地消除,玛丽才有可能干些别的事。因为家里已经人人惶惶不安,处事困难重重。

玛丽今天早晨确已感到精疲力尽,精神沮丧了。

“这部分地是由于天气的关系,今年的天气很不正常。”她大声说。

往年九月份还这么炎热而且老不下雨是罕见的,有几天,阴暗处的温度都达到了华氏70度。

正说到这儿,内维尔从屋里踱出来,走到他们跟前说:

“埋怨天气啦?”他一边问一边抬头看看天空。“今天竟比哪一天都热,真叫人难以相信,而且一点风也没有,不知怎的使人感到有点精神紧张。无论如何,我想要不了多久就要下雨了,今天是热得快叫人受不住了。”

托马斯·罗伊德轻轻转过身来走了。他也不知自己要到哪里去,最后消失在房子的一角。

“愁眉苦脸的托马斯走了,”内维尔说,“没有人说他和我待在一起的时候显示过高兴的样子。”

“他是个好人。”玛丽说。

“不见得吧。是一个心胸狭小而且抱有成见的家伙。”

我想他是一直希望能和奥德丽结婚,而这时你不期而至,把他排挤掉。”

“他要用七年的功夫才能打定主意向她求婚,难道他想在这段时间里,让那可怜的姑娘一直等着他吗?”

“也许,”玛丽故意说:“现在就要万事大吉了。”

内维尔看了她一眼,一边的眉毛抬了起来。

“真正的爱情要开花结果了,是吗?奥德丽同这个使人扫兴的家伙结婚?他根本配不上她!我不认为奥德丽会和愁眉苦脸的托马斯结婚。”

“她很喜欢他,内维尔,这一点我敢肯定。”

“你们女人都是好作媒人的!你不能让奥德丽多享受一点自由吗?”

“如果她愿意的话,当然能。”

内维尔很快地说:

“你以为她不幸福吗?”

“其实我对她一无所知。”

“我也不比你知道的多。”内维尔慢慢说道。“谁也不知道奥德丽想些什么。”他停了一下又说,“奥德丽可是个百分之百的有教养的人。她是完全幸福的。”

然后他与其说是对玛丽说话,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他说:“天哪,我真是个该死的傻瓜!”

玛丽走进屋的时候又有些惴惴不安了,她第三次重复那句能给她带来安慰的话:“再过两天就好了。”

内维尔焦躁不安地在花园里和阳台上踱来踱去。

在花园的尽头,他看到奥德丽坐在矮墙上,凝望着下面的河水,现在正是涨潮的时候,河水汹涌。

奥德丽迅速站起来,朝他走来。

“我正要进屋去,现在差不多是喝茶的时候了。”

她说得很快,有些不安,看也没看他一眼。内维尔在她身边走着,默默无言。

一直到了他们重新走到阳台时他才说:

“奥德丽,我能和你谈谈吗?”

她的手抓着栏杆边,马上回答道。

“我想你最好还是别谈。”

“这么说你是知道我想说什么了?”

她没有回答。

“怎么样,奥德丽?难道我们不能重新和过去相处时一样吗?不能把已经发生过的一切都忘掉吗?”

“也包括凯在内吗?”

“凯会识时务的。”内维尔说。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很简单,我到她那里去,把事实告诉她,请求她宽宏大量,告诉她真实情况是:你是我惟一爱着的女人。”

“当你和凯结婚的时候,你是爱她的。”

“我和凯结婚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我……”

他停止了。凯从会客室的落地窗那里走出来,在她那愤怒的眼睛面前,甚至内维尔不禁也有点畏缩。

“打扰了你们的情意缠绵的场面,实在对不起,可是我觉得我来的正是时候。”

奥德丽起身走开。

“你们谈吧。”她说道。

她的话和她的表情都是冷漠的。

“好吧,”凯说,“你已经干了所有你想干的伤害别人的事情,是吗?我回头再找你算账。现在,我宁可先跟内维尔闹个水落石出。”

“你要注意,凯,奥德丽与此毫不相干,这不是她的过错,要是你愿意,骂我好了……”

“我当然要骂你。”她怒视着内维尔,“你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一个非常可怜的人。”内维尔感伤地说。

“你扔掉你的老婆,发疯似地来追求我,结果让你老婆和你离了婚。你一会儿爱我爱得发狂,一会儿又讨厌我!看样子,你现在又想回到那个面色苍白、摇尾乞怜、招摇撞骗的小娼妇那里去了……”

“凯,你给我住嘴!”

“怎么,你想干什么?”

内维尔面色惨白,他说:

“凯,我是你喜欢那么叫的那种可怜虫,可这么叫也没有什么用处。我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我想——我确实应该始终不渝地爱奥德丽。过去我爱你是——因为我着了迷。但这没什么好处。亲爱的——你我格格不入,走不到一起去,在以后漫长的生活道路中,我无法使你得到幸福!凯,相信我,尽快分手以免多受这份罪会更好些。宽宏大量些,让我们和和气气地分手吧。”

凯假装用平静的声音说: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呀?”

内维尔没有看她,他的下巴绷得紧紧的。

“我们离婚,你可以因为我遗弃你而提出离婚。”

“现在我还不想离,你得等着。”

“我情愿等。”内维尔说。

“这么说,三年以后或者不管怎样,你将要求那温柔可爱的奥德丽重新和你结婚,是吗?”

“如果她要我的话。”

“没有问题,她会要你的!”凯刻薄他说,“那么,我去哪儿呢?”

“你可以自由找个比我好的男人吧。自然,我会保证使你有足够的……”

“别来收买我了!”她声音很高,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了。

“你听着,内维尔,你不能对我做这种事情!我不和你离婚,我和你结婚是因为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反感我的。这是在让你知道我跟随你去埃什托里尔这件事之后。你愿意把它看成完全是命里注定的,可你一想到原来这是我有意安排的,这就伤了你的虚荣心!可是,我对我所干的一切并不感到羞愧。你爱上我并和我结了婚。我是不会让你回到那个重新勾引上你的狡猾的小娼妇跟前去的。她想这样做——但她是不会得到成功的!那是痴心妄想!我要先把你杀死了,你听见了吗?我要杀死你,我还要杀死她,我要让你们俩都死掉,我要……”内维尔向前迈了一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住嘴,凯,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不能在这里这样闹了。”

“我不能?走着瞧吧,我要……”

赫斯特尔从阳台上走过来,脸上毫无表情。

“请到客厅用茶。”他说。

凯和内维尔慢慢走向客厅的落地窗。

赫斯特尔侧身让他们进去了。

天空中渐渐布满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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