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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建兴四年,新帝萧泽拿宫中用度开刀,先将原皇商沈家撤职查办,沈家掌家沈唯一被关进了刑部大牢,以勾结内庭宦官抬高物价供奉宫中而入罪,宅子商铺财产均被没入官中,连祖宅也未能幸免,显赫一时的皇商沈家就此败落。

其次开始大幅缩减宫中用度,从皇后至妃嫔,身边侍从裁减至一半,宫中更一次性遣嫁宫女五千人,后宫中各处人事变动,原宫中采被锁拿查办,从居处搜出的所有财产均没入萧泽私库,连尚宫局也有变动。

等到在山居闭门读书的沈嘉元得知这一切,赶到城里之时,已经是三个月后了。他原只当沈唯一带着红姨娘在别院居住,哪里知道连沈唯一的别院也未能幸免。

他从邻里打听到的消息是,当日官差前来将沈唯一锁拿,院里居住的有卖身契的下仆皆抄入官中,早已发卖,红姨娘这种半主半仆又无身契的却直接从院中驱离,不知所踪。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谁能想象得到显赫一时的沈家败落的真正起因,只是因为沈唯一纵容妾室宠爱庶子,不肯严加约束,这才有了后面的一系列恶果。

沈嘉元费了一番功夫,却始终不得门路见到沈唯一。

某一日他路过封丘门大街,不意竟走到了半闲居,呆呆在门前立了一会,正欲扭身离开之时,却瞧见何氏挽着个已经显怀的少妇从半闲居出来,竟然是容妍。

两人皆是一愣,容妍似乎没想到会在此处遇上沈嘉元,沈嘉元也不曾想到能在此处遇到容妍。

当初二人相识的时候,万不曾料到会有今天的结局。林保生大仇得报,何氏对容妍感激不已,好几次提起此事,都被容妍温声制止:“阿娘,我也是阿爹的女儿。”

无人之时,何氏倒不制止容妍这称呼,但凡还有别人,她便不许容妍如此称呼。

“沈大郎来此做甚?”

何氏挽着容妍的胳膊,目露警惕之意,生怕沈嘉元因为沈家败落,而迁怒到容妍身上,有什么动作。

容妍拍拍何氏的手安抚她:“阿娘,沈大郎不是这样人。”找她寻仇也不至于寻到林家门上来。

沈嘉元苦笑。

他甚至不好意思开口说,自己只是无意识走到这里来的。

容妍见他穿着简朴,又听说他已经随其母去了乡下庄子度日,瞧他面有焦色,便猜是为了沈唯一之事,也只提点他一句:“你阿父并无性命之忧,再过几个月大约能放出来,你且回去罢。”

萧泽抄了沈家只为求财,有了沈家世代积累的财产,大大的充盈了他的私人小金库,哪怕瞧在这些财产的份儿上,沈唯一也不会没命。

更何况,他这只是好比切下来大梁脸面上一颗青春痘的力度而已,切了就切了,却没有见血的意思。他真正想要挑开的,恐怕是整个大梁朝局之中隐藏着的一个个大脓包,腐烂肿胀。

沈嘉元躬身抱拳:“多谢郡主!”

待他走出去好几步,听得身的那母女俩的对话。似乎是何氏在埋怨她:“阿妍也太好心了……”

他脚下不由放慢,连呼吸也几乎要屏住了,才听得她居然低低替他辩解一句:“阿娘,阿爹的事儿原就不怨沈大郎,他只是被庶弟给带累了而已。”

罪魁祸首已得到了应有的教训,沈嘉玉在万红阁挥霍完了身上的银票以后,被万红阁老鸨赶了出来,那时候沈唯一的别院已经被查封,他如今已经是城北乞丐群里的一员了。

沈嘉元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初到庄子里安顿下来,姜氏便将他叫去训话。

“你阿爹一生精明,临了坏事就坏在了妾室庶子身上,这教训足够你谨记在胸,此后定要谨守门户,严加教导子孙,且勿重蹈覆辙!”

沈嘉元连连称是。

姜氏又安慰他:“其实此事闹开了也好,沈家树大招风,世代累积,钱财已经足够,可是人心贪婪,二郎又是那种性子的,便是现在不坏事,将来也会拖你的后腿,还不知道能闯出什么灭族大祸来呢。也许你半生奔波,最后就要坏在那等小人手里。如今却是最好,不但将二郎踢出门去,以后你再做什么事情也有成算,不过是先蜇伏二三年,阿娘手里还有资本,等这阵子风头过去了,再来重新打算也不迟。”

沈嘉元有时候觉得,怎么阿爹说起来半世精明,要说看的深远透彻,实际上却连阿娘都不如。

他由是将心落到了实处,踏踏实实在庄子里住了下来。

时间忽忽而过,八月头上,沈唯一终于从牢里放了出来。沈嘉元早得了信儿,前去牢门外接他,待见得他身形佝偻,倒似这大半年的牢狱生活让他老去了十几岁,并非是身体上的,而是精气神大不如前。

他的头发倒也未白,可是那种颓丧到了极致的,完全打不起精神来的样子,似乎连肩膀都无力抬起,只能任其垮着的状态,走起路来脚步迟缓,说他老了十几岁,可真没有妄说。

沈嘉元带他去了一家极好的客栈,叫了热水来令他沐浴梳洗,又将带来的衣服令他从内到外全换了,却是意外的合身。

沈唯一抚摸着上面的针脚,感慨非常:“这是……你阿娘的手艺吧?”

沈嘉元点点头,见他似乎低头使劲揉了下鼻子,复又抬起头来,有几分茫然道:“我们一会去哪儿?”

“阿爹,你且好好吃一顿,今晚就在客栈里好生休息一晚,明日便跟我回阿娘的陪嫁庄子吧,家里原来所有的房子财产全被抄没,倒是阿娘的陪嫁并未打动。”

当日父子一夜无话,第二日吃罢早饭,坐了马车出城出城之时,恰逢一群乞丐沿街乞讨,其中一名少年衣衫褴褛,但瞧着身形十分熟悉。

沈唯一神情有几分激动,他隔着车帘下死力瞧了几眼,低喃:“孽障!孽障啊!”

哪怕再恨不得从来没生过这个儿子,可是到底是亲生父子,还是他一直捧在手心里真心疼爱过的孩子,他骂完了便去瞧沈嘉元的神色,极希望能在他脸上瞧见同情的神色,这样也好开口。哪知道沈嘉元瞧着不远处路人相遇而过尽皆掩鼻的肮脏少年,面上神色终是极为冷漠疏离的。

就像——他完全没认出来那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他瞧着少年的眼神,更多的就跟瞧着街上任何一个花子的神色无异。

沈唯一心底里最后一点想要求助的微弱的火苗终于全部熄灭了。

姜氏倒是早吩咐了下去,替沈唯一整理出房间来,只不过不在主院,而是在偏院,离着她住的主院有点远,倒也清幽僻静,认真来说,那只能算是客院。

夫妻许久不见,似乎也无别话,只问了问彼此身体状况,寒喧的热络还不及姜氏与寻常初识的商人妇进行后院交际的热情程度。

沈唯一被丫环引到了自己住的院子里,便瞬间明白了姜氏的意思。

他涨红着一张老脸,默默在院子里站了许久,这才回屋休息。也不知是在牢里思虑过重,还是回来着了凉,第二日他就病倒了,这一病到了年底才将将好了起来。

这时候容妍已经生了。

她家小肉团子是八月头上生的,说起来这孩子也许是个急躁性子,容妍也没怎么疼,两个时辰就落了地。又或者是她自怀孕之后各处跑,运动量也不小,倒生的极快。

楚家小郎生下来的当日,楚君钺还在虎翼营练兵,回来家里便新添了个小人儿,喜的他要往房里闯,被楚氏忙忙拦住,待他换洗过又换了干净衣裳,才许他进卧房瞧孩子。

楚老将军等了他半日,见他回来之后直奔后院,忍不住在前厅大骂:“小兔崽子,回来了也不知道给祖宗先去上柱香,就急着去瞧孩子,难道孩子能跑了不成?”忽又想到“小兔崽子”这称呼其实如今已经不太适合年近三十的楚君钺了,此后大约是要移交到下一代身上了,不由又是喜上眉梢。

十一郎在前厅悄悄探了个头,见得老将军情绪趋于稳定,这才上前禀报:“将军,少将军说待得他梳洗更衣就来陪将军去给祖宗叩头。”

“滚蛋!难道老子不知道给祖宗上香要沐浴更衣梳洗干净啊?”明明就是跑去瞧孩子,还拿什么沐浴更新做借口?

这几年已经修身养性的几乎不发火的楚老将军忍不住爆了粗口,其实他内心真正的幽怨无人能解。

——家中一共四口人,如今喜添新丁,偏偏夫人儿子都能进媳妇儿房里瞧孩子,唯有他个孤老头子见不了孩子的面儿,只能熬到满月才得见,真是好不公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三位妹纸的慷慨解囊,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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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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