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星,亮晶晶,永灿烂,长安宁。”

逼仄的硬座火车箱,中间吊着个双面电视,正放着一部当下热播的香港电视剧。古装美人握着一把平安锁,含泪念着上面的诗词,那是母亲当年把她送人时,在锁片上刻下的字。明明是美好的祝愿,却意味着骨肉分离。

“呜呜呜……”约莫只有五六岁的小男孩,躺在硬座底下,目光呆滞地看着那不甚清晰的屏幕,努力跟不断翻涌的困意抗争。

“怎么叫小孩子睡地上啊,要着凉的,”胳膊座位的老太太指着他身下那薄薄的旧报纸,向座椅上那一男一女建议,“让孩子睡椅子,大人睡地上呗。”

“睡怀里他嫌热的,”女人笑着说了一句,低头看看眼睛还没闭起来的小孩,伸出一只脚挡住看电视的视线,用带着口音的话训斥他,“莫看了,快些睡!”

药物的作用,让年幼的高雨笙说不出话来,没有电视剧分散注意力,很快就睁不开眼了。迷迷糊糊间,听到那男人说:“你去厕所把他衣服换了,那么好的料子,一会儿列车员来要怀疑的。”

等他再醒过来,原本料子柔软的高级童装不知所踪,身上套了个起了球的旧毛衣。脚上的小皮鞋换成了不合脚的布鞋,里面全是沙土,硌得脚底火辣辣地疼。

“快点走!”男人见他醒了,立时放到地上让他自己走。

已经离开了火车,完全陌生的小城镇,从建筑物到人都是脏兮兮黑黢黢的,写满了贫穷与破败。

胃里一阵绞痛,高雨笙不由自主地蹲下去,眼前一阵阵地晕眩。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身体已经饿到了极限,没有力气了。

男人见他耍赖,抬手就要揍,被女人拦了一下。

“莫要打坏了,路还长,”女人从包里掏出一块火车站卖的那种劣质小蛋糕,递给他,“饿了吧,给你吃。吃饱了,我带你去找妈妈。”

孩子抬眼看着那女人,血盆大口旁边有一颗巨大的媒婆痣,肤色枯黄,离得这样近差点把他吓哭了。严格的家教让他很难接受别人给的食物,但现在他也知道,自己是被拐卖了,不吃就得饿死。

接过那块带着黑点的蛋糕,捡着能吃的地方咬一口。一股陈旧**食物的气息窜进口腔,让他一阵反胃,直接吐了出来。抬头看到十字路口站着一名穿制服的交警,正在吹着哨指挥交通,他立时顾不上胃疼,大声嘲那边喊:“警察叔叔,救命……”

男人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打得他两耳嗡鸣。之后发生了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再醒来已经在农用三轮上,突突突地沿着山路进发。

那是个很远很远的村子,到的时候已经太阳西沉。他被卖给一户没有孩子的人家,男主人是个驼背,媳妇是个骨瘦如柴的女人。

“呜呜呜,我要回家,我要妈妈……”小小的孩子吃了些东西,终于有了力气,开始不停地哭闹。

“别哭了,以后我就是你妈。”女人说着一口本地话,叽里呱啦听不懂,拿了个黑乎乎的毛巾给他擦脸。

驼背进来看看,见孩子浓眉大眼俊极了,满意地嘿嘿笑,同样叽叽呱呱说了一大堆。

点着油灯的黑屋子,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石头墙上张扬舞爪。眼前的一切仿佛噩梦,两个吃人的妖怪从人贩子手里买了他,正商量着煎炒还是烹炸。小小的高雨笙再也忍不住地,“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头一天女人还会哄哄他,实在哄不住就不管了。他试图逃跑,被驼背抓回来一顿打。两人上地干活,就用绳子把他拴在院子里,扔一个硬馒头。

高雨笙坐在树根上,看着脚边那比石头还硬的食物发呆,小声念着:“妈妈,爸爸,我家住在西城区明山路三十五号,我叫高天赐,我妈妈叫叶蓉,我爸爸叫高……”

“扑棱棱”,蹲在篱笆上的鸡突然飞走,一颗小脑袋从篱笆那边冒出来,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看过来。那是个比他大一些的男孩子,白得像爷爷用的那盏薄胎瓷,跟这黄土碎瓦砾的山村格格不入。

小哥哥左右看看,直接翻了进来,蹲下歪头看他,用当地土话说了一句什么,好像是“不哭”之类的。

高雨笙这才发现自己脸上还挂着泪珠子:“哥哥,你放我走好不好?我家不是这里的,我想要妈妈。”

小哥哥微微蹙眉,学着他的话:“妈妈?走?”虽然说得很慢很艰难,但发音异常准确。

高雨笙微微张大了嘴巴,脸上的那颗泪珠顺着下巴滚落,砸在了满是尘土的地面上。

对方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鸟蛋,还是热乎的,塞到他的手里,满眼含笑地看着他。

“给我吃的吗?”高雨笙比划了一下往嘴里塞。

“吃……嗯,吃!”小哥哥普通话学得极快,拿过鸟蛋剥开颗,放到他嘴边。

他确实饿坏了,两三口就把小鸟蛋给吃了个精光,吃得太快就噎住了,鼓着嘴巴闷声咳嗽,却舍不得把食物咳出来。

小哥哥站起身,拿起水缸里的葫芦瓢舀了一瓢水,快步跑回来给他喝。清甜的山泉水缓解了干渴,也成功让他咽下了那颗救命的鸟蛋。

头顶突然被摸了一下,抬头看过去,正摸他脑袋的小哥哥满眼好奇,摸完尤不过瘾,单手撑地凑过来如野兽一般嗅了嗅。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高雨笙拉住那人的手,暖暖软软的,让他暂时忘了周围的恐怖,忍不住越攥越紧。

“名字?”小哥哥眼带疑问地看他。

“名字,天赐,”高雨笙指指自己,再指指他,“名字。”

“天赐。”小哥哥跟着念,然后指着自己,说了一个他听不懂也记不住的词。似乎意识到他听不懂,小哥哥笑笑,没再多说。

但他依稀好像听见一句:“不怕。”

天赐……不怕……

高雨笙骤然睁开眼,火车、山村、黑屋子、狗绳子统统消失不见,眼前是他的花园洋房卧室。阳光透过没有拉紧的窗帘照进来,驱散了梦魇。

“呦,醒了,”翟辰从门缝里冒出半颗脑袋,看到他坐着便大方地推开了门,一把将窗帘拉得大开,“你说说你,恐高还敢玩这么刺激。以后,你的活我可不敢接了。”

“你昨晚上没走?”

“嗯。”翟辰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卧室。

“舅舅怕你发烧,”翟檬檬突然从床尾冒出头,好心给一脸茫然的高叔叔解释,“他说小孩子被吓到,容易发烧。”

翟辰去而复返,肩上甩着背包,单手将孩子夹到胳膊底下:“饭在锅里自己记得吃,我得去幼儿园了。哦对了,打今儿起咱俩的雇佣合同就结束了啊。”

“……”没等高雨笙再说话,那人已经脚下生风地跑了。

锅里煮了两枚鸡蛋,高雨笙捞出来握在手中。哥哥明明已经认出他了,掉下去的瞬间,分明听了一声“天赐”,怎么转眼就落荒而逃了呢?

桌上的手机响起来,显示为“电视台”。

“高先生,您之前报名参加的《风里雨里侯佳音》节目已经排上了,三天后录制,请您准时参加。”

《风里雨里侯佳音》是个电视台寻人节目,专门帮助走失儿童找亲人的。高雨笙差点都要忘了,自己半年期曾报名了这个节目,让他们帮着找哥哥。

高雨笙:“找到了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既然通知您上节目,那就有80%的可能是找到了。”工作人员诚恳地说,这种上电视的节目,失败率不能太高,不然就没人看了。既然通知嘉宾前去,大部分都是找到了,没找到人也有准确的消息。

高雨笙捏碎了手里的鸡蛋。

幼儿园依旧是往常的样子。翟辰取下挂在电驴把手上的早餐,递给对面家属院的门卫杨大爷。

“你可算来上班了,有日子没见你。”杨大爷笑呵呵地接了。

“您可别瞎说,我天天都在。”翟辰睁着眼睛瞎胡扯,坚决不承认最近出勤率偏低。

幼儿园老师的工作是机械而无聊的,哄孩子间隙,大家时不时聊几句最近的新文。

“咱们这里竟然有邪教,太吓人了。”

“可不是么,这些人真疯狂,冲到明顿大厦去放烟火,怎么不上天呢?”

那天发布会有现场直播,不过直播是固定机位,在现场乱起来之后就停了,堪堪录到了天罚者放烟火。现场的骚乱引来大量网友关注,那天的烟火城里的人都看见了,消息捂不住,警方就索性公布了真相。

邪教的嚣张做派轰动社会各界。全市展开了轰轰烈烈的邪教清查活动,好在警方已经端掉了所有窝点,刚刚开考就写完了答卷。

“现在的变态怎么这么多,我在几天回家都担心被人尾随,时不时地往后看,都有点神经质了。”米老师愁眉苦脸。

关于李婷的真正死因,也随之公布了出来。说是前男友信了邪教,尾随并与其他邪教徒合谋杀害。那些打了马赛克的微信聊天记录被标点地图的技术员还原出来,那些所谓的“受不了”“想死”,全是想跟王竞航分手但父母不同意而说的话。

【妈妈:哪个男的不这样,忍忍就好了。】

【李婷:我一天都忍不了。】

【爸爸:人家那么有钱,脾气大点很正常。你自己收敛一点,不许分手!】

李婷父母没有再接受采访,他们在得知女儿是被“金龟婿”杀害的之后到底有没有后悔,就不得而知了。

“警惕点也挺好。”翟辰随口应了一句。

米老师看看他:“要是你这样的跟踪尾随,我就不害怕。”

翟辰挑眉:“你这就不对了,不能因为长得帅就赦免无罪啊。”

“长得帅指不定谁吃亏呢,是你的话没准我就答应了。”米老师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

“阿弥陀佛,女施主请自重,贫僧一心向佛,不沾女色。”翟辰单手做少林高僧手势。

正值放学时间,许多家长已经在门口等候了,听到这话哈哈大笑:“翟老师,你这么帅不找女朋友,太浪费资源了。”

“我不找女朋友,不就是大家的共享资源了吗?”翟辰靠在栏杆上,跟几个孩子妈妈逗着玩。

今天不用去接高总下班,本该觉得轻松的,心中却还是觉得不安。天罚者一共十八人,按照十八罗汉来排位的,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全都参加了祭天活动,被警方一网打尽。恶魔都被关进了笼子,按理说不需要再担心了,可是……

“呵。”一声冷笑突兀地掺杂其中。

翟辰抬头,正对上高雨笙那双冷淡深邃的眼睛,提着的心蓦然落在实处:“这位先生,也来接孩子?”

西装革履、英俊逼人的高总,站在一群妈妈、奶奶、爷爷中间,想不引起注意都难。众人纷纷看过来,甚至有人已经认出了他。

“我来接你。”

周围突然安静了一瞬,刚刚听了“不沾女色”论调的家长们:“……”

翟辰:“……”

这熊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完-----

邪教事件结束。

上一章写得急了,改了一下,不影响剧情,加了一点字。可以不用回去看。

天上星,亮晶晶,永灿烂,长安宁——这句话出自《天龙八部》,阮星竹写在阿朱平安锁上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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