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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朗此次发兵清剿,其决心和规模,远超过卫昭事先的估计。

流霞峰的激战,已进行了数日。二、三都司的主力坚守于山围之中,王朗派出的六万兵马久攻不下,王朗不顾伤未痊愈,亲自上阵,轮番攻击。

卫昭未料王朗重伤之下还如此强攻,无奈下也得应战,总得熬过今冬,待明春各方一起行事,方能缓过气来。

自华桓两国合约签订以后,他便知形势急迫,遂命教众在桐枫河以北不断挑起纷争,又在朝中暗使计谋,才使华朝将桐枫河以北疆域辖权交予桓国一事拖至明春,就是不愿月落山脉被一分为二,那时再想统一族人,难上加难。

正因为此原因,他才不及等到明春,便于严冬返回月落山,刺伤王朗,将族长暗算,推了少族长上位,逐步将兵权掌于手中。原本想着王朗受伤后,只会小范围的“清剿”,只要自己率兵挺至明春,就可大功告成。

但王朗却在伤势未愈的情况下,亲率六万大军前来攻打流霞峰,实是让他预料不及。

他思虑再三,又与大都司等人反复商议,决定由他和大都司先率全族的主力五万人马前往流霞峰。让王朗以为月落族的主力全集中于流霞峰,诱其北行攻打飞鹤峡。

当王朗撤兵北行后,卫昭再率这五万人中的两万精兵赶到虎跳滩,而大都司洪夜则率两万人马布于虎跳滩下游的落凤滩,仅留一万人留守流霞峰。

卫昭又命坚守飞鹤峡的四都司在正月初八夜间假装败退,将王朗军力引往虎跳滩。

只要卫昭所率人马能在初八黎明之前赶到虎跳滩,当可布下雪阵,与四都司的人马前后夹击,给王朗以重创。

而王朗大军在虎跳滩遭到重创、北归之路被切断后,必想到东面的流霞峰其实兵力不足,定会沿落凤滩逃回长乐城,到时再在那处,让大都司与二都司的兵马予以合击,让其彻底溃败。

当卫昭和大都司率领的五万人马赶到流霞峰,这处的激战已进行得十分惨烈,二、三都司的人马伤亡较重,见圣教主和大都司终率大军赶到,山围子内一片欢呼。而此时,王朗手下头号大将徐密正率万余人如暴风骤雨般地奔上山坡,攻向石围。

卫昭看了一眼迎上来的二、三都司,也不多话,右手一摊,苏颜会意,递上弓箭。

卫昭大喝一声:“先锋军,随我来!”

他猿臂舒展,手抱满月,背挺青山,弯弓搭箭,身形跃出石围,卷起一带雪雾,手中劲箭如流星般逐一射出。“当当当”连声巨响,盾牌破碎,利箭激起漫天血雨,徐密身边士兵纷纷倒下,徐密左右挥舞长矛方才避过他这一轮箭势。

不待徐密收招,卫昭弹出背后长剑,剑气如同月华泻下,瞬间穿破数名华朝士兵的胸膛,无数血丝溅起,卫昭素袍染血,越显狰狞。他一路冲杀,带着先锋军千余人左冲右突,将徐密的万余人冲得阵脚大乱。

远处华朝大军之中,王朗脸色略显苍白,见那道白影如鬼魅般将自己的手下杀得无还手之力,不由皱了皱眉:“此人便是萧无瑕吗?”

他身边一人答道:“应该就是此人。”

王朗轻叹一声:“倒是个人才,可惜―――”他将令旗一举,号角声响,徐密的万余人如潮水般后退,数千名弓箭手上前,箭雨满天,射向石围前的卫昭和先锋军。

卫昭忽然大喝一声,震得所有人耳中一痛,趁这一刹那,他提剑逸出十余丈,剑气冷煞悲狂,自华朝箭兵之中杀出一条血路。

他再喝一声,身形如箭,跃向半空,落下时双手握剑斩下,如劈波斩浪,雄浑的剑气似水波一圈圈荡漾开去。箭兵后正急步退后的徐密手中长矛呛然落地,口中狂喷鲜血,向后飞出十余步,倒于雪地之中。

石围内外,两军将士,亲眼目睹他这如山如岳的一剑将徐密斩杀,瞠目结舌。待华朝官兵反应过来,卫昭已反身而退,如孤鸿掠影,自箭兵肩头疾点而过,落回先锋军阵中。

先锋军训练有素,举起盾牌,护着卫昭回到石围之后。此时,石围后的月落族人才发出如雷的喝彩声,而华朝官兵则士气受挫,默然回撤。

卫昭傲然立于石围之上,剑横身后,斜睨着敌阵,喝道:“王朗奸贼,我月落族人将血战到底,誓雪前耻!”他接过苏颜递上的弯弓,箭如流星,划破长空,直奔王朗帅旗。

王朗面色微变,右掌猛然击上旗杆,旗杆向右移出数尺,白翎箭带着风声自旗杆左侧呼啸而过,吓得帅旗后的士兵纷纷低头。

王朗盯着那孤傲的白色身影看了一阵,微微而笑:“也罢,先让你得意两日!”他将手一挥:“收兵!”

卫昭自石围上跃下,月落族人看着他的目光便如敬慕天神一般。他素袍之上血迹斑斑,那上面染的,都是仇敌的血,这血迹,让月落族人振奋不已。

卫昭将弓递给苏颜,向大都司洪夜道:“估计王朗入夜后会悄悄撤出主力赶往飞鹤峡,只待他一动,咱们也出发。”

大都司点点头,卫昭又转向二都司:“王朗必会留一部分人马在这处虚张声势,你也留些人应应景。其余的人,都于初八夜间赶到落凤滩,与大都司一起阻击王朗。”

二都司面色沉肃:“谨遵圣教主吩咐。”

天上云层闭月,卫昭素袍假面,带着两万精兵在无边无际的雪夜疾行。

据暗探传来的消息,入夜后,王朗便悄悄将主力后撤,直奔飞鹤峡。卫昭再派苏颜趁夜前去探营,确定王朗主力已撤走,便即刻和大都司各带两万人马,分别赶往虎跳滩和落凤滩。

由于月落山脉山高林密,积雪颇深,骏马名驹也无法在这雪夜奔行,故这次设伏于虎跳滩,全军并未骑马,只是步行前往。

这两万精兵是卫昭自各围子派来的士兵中挑选出来,由苏颜等人集中训练了十日,方才投入这次决定性的战役之中。

四周雪林冰山白茫茫一片,精兵们士气如虹,战意昂扬。卫昭却有些担忧大都司率领的两万人马能否守住落凤滩。王朗身经百战,即使在虎跳滩溃败,大都司的两万人马也不一定能敌得过他,只希望二都司能真正听从号令,将流霞峰的部分兵力抽出来驰援落凤滩,方有胜算。

他身形飘逸,在雪夜中疾行。苏俊、程盈盈跟在他身后,二人均黑巾蒙面,背后强弓利羽,苏颜则位于后军队末。两万人在雪地里宛如火龙,随着这白色身影向北蔓延。

当天空露出曙光,卫昭在一山谷入口停住脚步,族人中最熟悉地形的翟林走过来,恭声道:“禀圣教主,过了这个山谷的一线天,再上天柱峰,就是那条阁道了。”

卫昭点点头:“既已到阁道口,大家都歇歇吧,一个时辰后再出发,争取日落前全部通过阁道,明早一定要赶到虎跳滩。”

苏颜传令下去,士兵们也都有些疲倦,但仍阵容整齐,用过干粮后,或坐或靠住树干,合目休憩。

卫昭端坐于峡谷口,凝神静气,吐纳呼吸,半个时辰后猛然睁开双眼,跃上树梢。

苏俊等人知有变故,齐齐抽出兵刃,卫昭落下,压了压手。不多时,数十人自南面的山坡奔到峡谷口,当先一人青纱蒙面,身形婀娜,正是留守山海谷的小圣姑程潇潇。

卫昭看着程潇潇跪于面前,道:“山海谷出事了吗?”

程潇潇的声音有些颤抖:“禀教主,族长和山海谷都安好,只是,江姑娘逃走了!”

卫昭双眼一眯,转而笑道:“她倒是有本事,居然逃得出山海谷!”

“江姑娘是于大军出发那夜,趁乱逃走的。属下带人沿足印搜寻,在一处山崖边发现了江姑娘的靴子,不知是掉落山崖还是另寻路径逃走,其后便未再发现她的踪迹。属下知她关系重大,前来禀报。属下办事不力,请教主责罚。”

卫昭淡淡道:“算了,等大战结束,我自有办法把她抓回来。”

雪峰起伏,山间树枝凝成晶莹的冰挂,银妆素裹。寒风拂过山野,吹得江慈有些站立不稳。

她一夜奔逃,看不清楚路途,只是依据天上星象,向北而行。她知卫昭正率军向东前往流霞峰,而那处战事激烈,自己若选择东归华朝,肯定凶多吉少,只有北过桐枫河,越国境,由桓国境内迂回南下,才是上策。

她在雪地山林间穿行,所幸谋划多日,穿足了衣物,也带了足够的水粮,一时倒也不愁,只是当黎明来临,回头见雪地中两行长长的足印,才知大事不妙。

这时曙光大盛,她也看清自己竟已奔到一处山崖边,山崖下是深深的谷沟。江慈想了想,将脚上的靴子脱落下来,将山崖边的积雪弄成抓滑迹象。又从背上包裹之中取出备下的绳索,远远抛出,卷上崖边一棵大树,双手运力,借绳索之力斜飞上树干,再将绳索抛向远处的另一棵大树。如此在树间纵跃,待筋疲力尽,方下到山腰处。

江慈在山腰处休息了一阵,知尚未完全脱离险境,只得再打起精神,往密林中行进。

密林中,雪及没膝,江慈长靴已除,只余一双薄薄的绣花鞋,雪水自鞋中渗入,她双足渐感麻木,也只得咬牙继续向北而行。

夜幕降临,四周高峰峻岭在夜色中模糊不清,风啸过耳,宛如鬼哭狼嚎,她不由有些害怕,擦燃火褶子,寻来一堆枯柴,点起火堆,才略觉心安。

这夜,她便靠着火堆边的大石边合目而眠。由于听淡雪说过,这月落山脉有野豹出没,心中害怕,便睡得极不踏实,数次惊醒,见火堆将灭,又重新拾来枯柴,待天蒙蒙亮,用过一块大饼,重新上路。

如此行了两日,这日黄昏时分,江慈赶到了桐枫河边。

桐枫河两岸,白雪皑皑,但由于已是正月,河中冻冰开始消融,大块的积冰在河面上缓缓移动,江慈原本想从冰面而过的想法就此破灭。

无奈下,她只得沿河岸而行。行出不远,她眼神忽亮,只见前方一道索桥,如雨后长虹,飞架于桐枫河南北。桥上竹缆为栏,横铺木板,寒风刮过,索桥轻轻摇摆。

江慈大喜,飞奔上索桥。她不去低头看桥下积冰和着河水移动的可怕景象,运起轻功,沿竹栏稳步而过,终到达了桐枫河之北。

此时天色已黑,江慈过得桐枫河,便心安了几分,正欲点燃篝火,忽听远处传来人声,面色一变,急速攀上索桥边的一棵大树,将身形隐于树冠中。

不多时,人声越烈,夹杂着甲胄和兵刃的轻擦声,渐渐声音越大,竟似有上万人马正往这桐枫河北岸河滩边的密林之中集结。

江慈大惊,初始以为是卫昭派兵来捉拿自己,转念一想,卫昭即使要捉拿自己,不可能这般兴师动众,遂按住惊慌之情,隐于树梢,望向树下。

再过一阵,人声渐渐清晰,一嗓门粗豪之人喝道:“董副将有令,全体原地用粮休息!”

上百人在江慈藏身不远处的树下坐定,用着干粮并开始闲聊。

“总算顺利赶到这虎跳滩,大家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明早等萧无瑕一到,咱们可有一场恶战。”一人似是那董副将,也是这万千军马的为首之人。

“是啊,星月教主可不是吃素的,又带了两万人马,虽说咱们在这设下了埋伏,也不知能不能顺利将他擒下。”

一人笑道:“他萧无瑕再厉害,咱们占据着地利,只待他一过河,便斩断索桥,他逃都没有地方逃!”

“吴千户说得是,咱们只要能将他困在这虎跳滩前,待王将军全歼落凤滩的月落人,定会回援我们,那时,他就是长了翅膀也逃不出的!”

“哈哈,萧无瑕再神勇,也绝想不到是谁把咱们放过流霞峰,又是谁告诉我们秘道,直奔这虎跳滩的!”

一人笑得有些淫邪,撞了撞旁边之人的肩膀:“唉,你说,传闻中萧无瑕貌美无双,要是能将他擒下,也不知是哪位将军有福气享用!”

“你有点出息好不好,山海谷大把漂亮姑娘,只要此战得胜,咱们便可直捣山海谷。王将军都应承了,只要大伙能攻到山海谷,屠谷三日,至于姑娘们,大伙尽情享用,就怕你应付不来!”

数百人哄然大笑,言语渐涉下流,树上的江慈紧紧闭上了眼睛。

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出逃,竟会撞到这惊天的阴谋。听他们的言谈,卫昭正率兵前往这虎跳滩,若是他真的中伏兵败,这些华朝官兵,将血洗山海谷,难道老天爷,就真的不给可怜的月落族人一线生机吗?

还有,若是这些华朝官兵真的拿下山海谷后屠谷三日,那淡雪和梅影,她们能逃过这一劫吗?她们本就够可怜的了,难道,还要被这些禽兽般的官兵所污辱吗?

她的手指轻轻抚上右腕上的两个银丝镯子,眼前浮现淡雪和梅影巧笑嫣然的面容,心中一阵阵紧痛。

夜,渐渐深沉,江慈坐在树上,一动不动,四肢渐渐麻木。

树下的华朝官兵,响起或轻或重的鼻鼾声,巡夜士兵在树下走来走去。夜色下,他们手中的长矛反射出阴森的光芒,让江慈觉得似有闪电划过心头,让她想即刻跳下树梢,奔到山海谷,通知淡雪和梅影赶快逃跑;但这闪电,又让她定住身形,不敢发出任何声响,以免被官兵们发现自己的形踪。

寒月,一分分向西移动。

日旦时分,江慈听到树下官兵齐齐移动,眼角瞥见他们均将身形隐入密林之中,这么多人埋伏下来,竟听不到一丝声响,可见训练有素,是王朗手下的精兵。

天,一分分露白。

破晓时分,一名探子急速奔入林中,江慈隐隐听到他禀道:“萧无瑕的人马已到了五里之外!”

那董副将沉声道:“大家听好了,待萧无瑕和其大半人马一过索桥,号角声起,便发起攻击,吴千户带人去斩断索桥,其余人注意掩护!”

林中,重归平静,江慈瞪大双眼,透过树枝空隙,望向桐枫河对岸。

茫茫雪峰,在晨阳的照映下幻出绚丽的光彩,但在江慈看来,那光芒却直刺心扉。

桐枫河对面,河岸的雪地上,成群的黑影由远而近。眼见着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带着万千人马如流云般越行越近,眼见着那些月落族人正一步步向死亡靠近,眼见着卫昭就要当先踏上索桥,江慈心中激烈挣扎。

若是自己躲于树上不动,只要熬到这场大战结束,便可获得自由,重归华朝,回到那在兹念兹的邓家寨,便不用再被人禁锢,不用再受人欺侮。

若是自己于此刻向卫昭示警,他便能免中埋伏,便能回援落凤滩,保住山海谷,淡雪和梅影,便能平平安安,不用受人污辱。

可是,自己若是出去示警,必会被这边的华朝官兵发觉,到时,他们只需一支利箭,便可将自己射杀。

淡雪和梅影固然可怜,月落族人固然可悲,但若要自己付出生命去救他们,值得吗?

现如今,到底该怎么办呢?

河对岸,晨阳下,卫昭素袍飘飘,终举步踏上索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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