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汤真是说不出地好暍。

做好的“sugao.tyunrukku”被男人整锅搬到寝室,然后放在从衣橱里拿出来的和式桌上,锅子周围摆着盛满面条的竹笼以及放着切碎的韭菜跟鸭儿芹的小盘子,旁边还摆放着大量对切的莱姆,切成一口大小的辣椒等等的调味料。

在木造地板上,铺上小小的布座垫,我们两个人面对面坐下。

男人采取盘腿的坐姿,我则是正坐着。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太难过,我稍微移动了膝盖,变成比较接近横着坐的姿势。

把面从笼子里夹出来,然后放进喜欢的佐料再加入汤汁。首先先把莲藕加到汤里试试,味道让我吃惊地张大了眼睛。

莱姆的酸味、辣椒酱料的辛辣,跟高汤的味道融合在一起,形成了绝佳的味道。

就在入喉的一瞬间。

(这个味道,我之前也吃过好几次。)

我有这种直觉。不过,那是这个男人亲手作的东西,还是在异国料理店喝到的,则无法那么容易就下判断。

用米纸剪成的面条柔软好人口,跟汤的搭配也是最棒的。

男人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就在我称赞他的调味,他笑着回答“因为是认真做出来的”,并且将佐料跟辛香料做了些微改变之后,我又添了两碗。在这段时间里,我也好好把柬埔寨料理的内涵听个清楚。

“韭菜跟鸭儿芹末当然只是代用品而已,本来应该要用罗勒跟薄荷叶。米面是柬埔寨都市地区的劳动者们最常见的早餐,虽然也可以像这样加进汤汁来食用,但是也有很多人采取把煮好的面条加入猪绞肉和内脏,跟大蒜一起炒过之后盛起,用酱油跟辣椒调味后食用的这种方法。‘你吃过米面了吗?’这句话,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定会讲的早上的招呼。因为价钱很便宜、我也总是点这道菜来吃。只是因为日本不容易拿到新鲜的香草、所以很难做出道地的口味。罗勒跟薄荷总是可以想办法替代,但是像柠檬草之类的东西,大概就没有在卖了吧!”

在他解说的时候我不断地点头。我把我的思考内容重新审视一次。

(有什么东西可以当作契机,让我问得更深一点呢?)

如果硬要说的话,我的问题就堆得跟山一样高,从自己的名字跟地址开始。到男人的名字跟职业,还有现在这里是那里;为什么要戴上橡皮面具的理由,最后则是我陷入记忆丧失的状态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不管是那件事,我都没办法轻易找到头绪。

(首先,无论如何还是先问出自己的名字吧!只要能知道全名,就有可能成为记忆复省的线索。但是,也不能说出像“我们彼此来自我介绍一下吧!”这种话。)

“yoshie小姐,你怎么了?”

“咦?”

一个不留神,我就维持着右手拿着漆成红色筷子的姿势,陷入思考的样子。男人正觉得很不可思议似地看着这样的我。

(糟了!总之,我得先讲些话才行。)

再这样拖拖拉拉下去,我又会被他用“之前的眼神”瞪视了。

“没,没什么,什么都没有啊!因为这个汤实在是太好喝了。让我变得好像灵魂都出窍似的,真的是这样喔!”

虽然以临时起意的回答来看,我认为这是相当不错的称赞了。但是男人的表情还是没有放松下来的感觉。我感觉很狼狈,一定得尽快转换到其他的话题。这并不是我会未卜先知的关系,但是我一张开嘴巴,连想部没想就蹦出一句话。

“在柬埔寨那儿,你看,那不是正在战争吗?”

“战争?”男人带着意外的表情回神了。

他的视线从我身上转开后,一连眨了两、三次眼睛。

“啊啊,的确是有呢!一九七〇年三月,那是从被美国从背后操控的朗诺政权成立开始的,那是非常漫长的内战呢!”

男人突然不讲话,把筷子放在桌上。

“七五年的四月,波尔布特所率领的赤东军攻进首都金边市。从那个时候开始,柬埔寨就变成了地狱。在梦想着共产主义理想国家的独裁者手里,被处刑的、被追赶到丛林当中的。因为严苛的强制劳动而惨遭虐杀的民众数目听说就有一百五十万或是两百万人之多。”

(波尔布特,他是柬埔寨的独裁者。)

这个名字,我也是知道的。只是跟汤的事一样,情报的来源到底是这个男人,还是一般的传播媒体呢?我还是一头雾水。

带着着淡淡的语气,男人又继续把话说下去。

“七九年的一月,因为遭受到越南军的攻击,赤柬军就被赶离首都,逃往丛林地带。在发生了许许多多迂回曲折的事情之后,九三年的五月实施了由联合国所主导的总选举,九月。以西哈努克为国王的柬埔寨王国诞生了。但是,就算这样恶梦也没有结束。在一九九七年的七月,王国政府的第一首相拉那烈在进行跟波特布尔派的投降签约之前,身为第二首相的洪森以武力阻止了签约。洪森将拉那烈与其同党放逐之后,单独地掌握了政权。从这之后旧波特布尔派的残存份子依然固执地持续抵抗,直到一九九九年三月,在塔莫这个最后指导者被逮捕之前都没有结束的迹象。”

我惊讶到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我完全被他这惊人的记忆力给震憾住了。将历史发生的事实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就已经够难的了,更不用讲连年号、甚至是月份全部都记得那么正确。

波尔布特、洪森、赤柬,这些我记得曾经听过的人名跟团体名全都混在一起,不过柬埔寨的现代史,对我来说还真是完全未知的话题。就拿来当做快乐聊天的话题这点,也实在是不简单。

(不,不对。我不可能不知道。一直到现在为止,我应该已经听他说过好几次关于柬埔寨的回忆了。会这么觉得,这完全只是因为我忘记了而已。)

后悔的念头袭向心头,明明有这么多话题可选,我却作了最糟的选择。

讲了不一样的事就会招致怀疑,也没办法突然将话题转到别的地方去。最后理所当然地,选择沉默更加危险。

“那个,嗯,”为了可以打破沉默,我拚命地找话说。“你到柬埔寨去的时候,是在几岁的时候?虽然之前也跟你问了好几次,不过我突然又忘了。”

男人轻轻地皱起眉头来,做出稍微把头往前倾的动作。

说不定并不是带有什么特别意义的动作,但是我却开始发起抖来。因为我觉得他一定已经开始对我产生疑心了。

“那个啊,你看,果然是年纪的关系吧?最近,忘记事情的倾向真是明显变得严重了,这真的是很让人困扰啊!”

像是刻意装出来似的,我用右手把头发往上梳。

“我就连自己家的地址跟电话号码也是一样,好像几乎都想不起来了呢,你一定不相信吧!啊哈哈哈哈。”

我变得半是自暴自弃地笑了起来,但是他对我的话并没有反应,只是眼睛直盯着天花板的方向看,两人之间陷入一阵漫长的沉默,然后从这时开始。

“因为柬埔寨内战的时间相当长,所以我偶然看到的部分是,以电影来说就是结尾的工作人员名单。还是应该说,最后赞助商的那最后几行之类的部分,我是这么想的。开始内战之前的柬埔寨,是有着‘地上的乐园’这种别名的丰饶和平之国。从广大的农地里收获到数量足以养活国民的米,湄公河里有着丰富的渔获,人民的性格温顺而且纯朴,而且开朗乐观。听说贫富差距也不会很大。我从泰国越过边境,进入逻粒省是一九九七年三月的事。动机非常单纯,只是因为想要看看吴哥窟。那是在逻粒省南部,举世闻名的遗迹。对了”

他的眼睛突然望着我。

“吴哥遗迹的事,大概之前也跟你说过了,可以省略掉吗?”

“咦?好吧,就这样吧!”

我害怕的事情成真了,总之,我还是先用没问题的表情点了头,但之后会如何就不知道了。

虽然我紧张得直盯他的嘴巴,但是男人却不知为何没有继续再讲下去。他的视线像是没办法冷静下来的左右张望,然后就把头低了下来。

“那个,现在,我们在聊什么,不,我说到那里了?”

“咦?呃,你刚刚说到……”

我感到困惑,因为这问题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嗯,你讲到在九七年的三月里,从跟泰国接邻的国境,进入柬埔寨的事喔!”

“啊啊,确实是如此呢!”

男人用力点着头。

“那是进入逻粒省之前的事情了!虽然说吴哥窟在这个省的南部,不过因为我应该已经说过好几次了,所以我可以省略吧?”

“咦?好啊,当然可以。”

这些全都是为了确认我有没有在听而做的吧?我这么解释着,虽然自己可以这么接受,但是我的心里果然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那是在九七年的三月,大约在那个时候,领导着奉辛比克党的第一首相拉那烈,跟第二首相的洪森开始对立,为了把掌握军队中枢的洪森人民党打垮,拉那烈计划将非法化的波尔布特派政府军收编,双方的对立因而激烈起来。藉由联合国所实施的总选举而诞生的新生柬埔寨王国,在仅仅三年时间内……就算到了现在也还依然是处在破败的情况当中。

“但就算是在这样的情况里,只要往稍微乡下一点的地方去。缓慢悠闲的农村日常生活还是照着原来的样子存在着。柬埔寨人的本性是很开朗的,而且待人也非常亲切,明明他们的生活应该很穷困,但是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四面八方还是会有对背着大行李包在村里道路迈步向前的我‘不一起吃个饭吗?’这样的招呼。吃完饭之后,当我正准备向他们道谢并且离开时,他们会说出‘你已经要走了吗?请在这里慢慢地休息吧!’然后就让我躺在吊挂在树木阴影下的吊床里,好好地享受一顿午觉。等到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不管从那里都可以看到巨大的夕阳沉向广阔的大地尽头的景象。那真的是让人无法想像其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而且非常美丽的景色喔!

“一九九七年七月五日,我来到了金边市。隔天的六日是预定收编波尔布特派政府军的正式签约,国内对于内战的预感因此而升高。从几天前开始,市民们就已经把水跟食物抢购一空了。有一部分的有钱人已经逃到国外去了,但是大部分的人并没有其他的去处。我原本就是因为不能待在日本,才到东南亚四处流浪的,反正也早已经做好会有什么万一的觉悟了,就把内战的状况好好地记在心里吧!我是这样想的。”

(不能待在日本国内?)

这实在是让我在意的一句话。不得不逃往国外去的理由是什么呢?虽然想说“请一定要让我知道”,但是嘴里还塞着其他东西让我讲不出话来。

“拉那烈军跟洪森军的战斗,很快地就在七月五日早上首都的郊外开打了。差不多下午三点的时候,市内四处也开始了枪击战。到了隔天,市街的战况更加激烈,往首都中心前进的两军彼此用大量的炮弹互相射击,数量庞大的士兵则在市内到处流窜。已经陷入了连分辨敌我都相当困难的局面。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在这一天接近黄昏的时候,我一个人在金边大学的附近漫步着。大学的周围有很多名士兵,全部的人右手臂上都绑着红布。这是象征洪森军一员的标记。士兵们的服装跟装备,事实上是有着各式各样的类型。有拿着我觉得是美国制的全新对战车炮的人,也有小心翼翼抱着一支几十年前的、连我都不晓得名字的生锈来福枪的少年兵。除此之外,还有像AK-47自动步枪、M16、B四〇火箭炮。这些东西散见在各处,非常显眼。”

大概他曾经有过上战场的经验,所以说不定这是理所当然的。我被“连我也不晓得名字的生锈来福枪”这种讲法吸引住,并且发现了这件事情。

(这个男人的职业到底是什么呢?他在平常的大白天就跟我沉溺在性爱里,看起来应该不像是普通的上班族呢。)

这是我到目前为止,从没想过的问题。

“就像是应验了内战的预感一样,完全没有事前通告。也没有避难公告之类的警告。战斗就这么开始了,一般民众陷入了要不要逃跑的犹豫当中。城内到处冒起了黑烟,炮弹的声音不绝于耳。这样的情况下,无数的市民全都挤向了通往郊外的连接道路。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就连老人也是,每个人都抱着大行李。此外也有很多牵着小孩子的人们。

“那是,对了。那是六日的黄昏吧!在波成东机场附近行走的话,还可以听到头上传来风切声隆,下一瞬间,四、五十公尺外的民宅就被炮弹给炸毁了。如果再稍微靠近一点,就会变成不能说是没事的状态了。因为这种情况实在是太恐怖了,所以我用两

手抱着头,当场就蹲下来。

“经过几分钟后,可以听得到男性大叫的声音跟炮击的声音和枪声混杂在一起。我并不知道那句话的柬埔寨语怎么讲,但那句话听起来像是在叫着‘请帮帮我’。我吓得把惊恐的脸抬起,眼睛看着前方,从被刚刚的着弹点破坏的民宅里面,可以看到一个拉着拖车的年轻人正逐渐往这个方向靠近。

“他的年龄大概是十七、八岁吧!拖车的货台上有人躺着。他很快地穿越我身边,我终于了解他为什么大叫了。因为在那上面睡着的,是个像是国中生模样的女孩子跟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似乎是这个年轻人的弟弟跟妹妹。

“‘hospital,hospital!’年轻人这样叫着,往我的背后方向指去。我马上就走到他的后面,用力帮他推车。‘ookunn’。过了一下子才听到‘thankyou’的声音。这两句话的意义是相同的吧!

“女孩子静静地闭着眼睛,就连一点抽动都没有。虽然很可怜,但看起来应该已经死了吧!男孩子这边则是还有呼吸,因为痛苦而表情扭曲,而且不时发出呻吟声。出血非常严重,虽然不能断定是那个人的血液,但是扩散得整个货台上到处都是。而且还滴落到地上。”

(五、六岁的男孩子。朝地面,滴落的血。因为痛苦而表情扭曲。)

这些片语一个一个一个的传入耳里,在我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勾起来。

(该不会是,又要——)

这次有了心理准备,但我的胸口还是像被铁制的老虎钳给紧紧的夹住般紧张。

“炮击依然持续不停,周围目光所及的地方全都发生火灾并且黑烟弥漫。我把毛巾捂在嘴巴上。在严重咳嗽的情况下拚命地前进,最后在黑烟深处,终于看到一栋像是医院的四层楼建筑物。

“但是,在靠近一看之后,我们发现那只是还保存着建筑物形状的东西,实际上跟瓦砾堆成的山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墙壁因为遭到炮击,到处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洞。就发挥医院的机能这点来看,是完全不可能办到的。而且事实上,医生跟护士们在很久之前就已经逃走了。冷静思考一下,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就算是如此,这个年轻人也没有放弃希望。他用请求的目光看着我,并且用柬埔寨语说了些话,把妹妹抱起来就往玄关跑了过去。

“这样做的话,连自己的生命都会有危险。我还是赶快逃跑吧!”虽然脑子里出现这样的想法,但是我却看到了留在拖车台上的小男孩稍微睁开的眼睛。既然视线都已经对上了,怎么可以就这样眼睁睁地舍弃他呢?所有的理由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我把他抱起来,但是他的体重就像估算错误一样异常的轻。他的衣服背后全都被血浸湿了。而且脸上也完全失去了血色。会觉得这么轻是因为出血太多的关系吧?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这件事情。”

男人的声音,还有身影开始渐渐隐没了。

不好的预感实现了,先前的白色闪光已经将我的视野全部覆盖住。

(这,这次会是什么啊?)

我因为害怕而颤抖着,并且摆出戎备的姿势。

可是,就算是稍微过了一阵子,眼前也没有浮现出任何影像。会就这样子结束吗?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却开始可以听到声音了。

那个声音是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那是很微弱的,柔细的声音。

“妈……妈……”

听起来像是这样。

“妈妈,妈、妈。”

从口齿不清的情况来看,我知道这是小孩子的声音。

(咦?妈妈是,这到底是?)

这个时候,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单字。

不对。是“一个人的名字”。

“小淳。”我突然回想起来了。

(我应该不可能会有孩子……不对,我有个孩子。名字就叫做“淳”(jyun)对,的确没错!)然后,从白色的闪光底下浮现出男孩子的身影。

他穿着蓝色七分裤和白色T恤。在T恤的胸口部分,有着橙色的文字写着“MICKEYMOUSE”。在这些文字的正下方,穿着红色衣服跟黄色鞋子的米奇正带着微笑,然后摆着姿势。

那是很小的身体,从七分裤里伸出来的,是白色纤细的脚。

长得很长的天然卷发,广阔的额头,就像小孩子一样膨起的两颊。

(没有错,这是淳。接下来是,脸……他的脸是?)

但是,就算我再怎么焦躁地等下去,也感觉不到覆盖在脑子里的白雾有散开的迹象。这样的话就只好靠自己把记忆给找出来了,就像曾经弄松过的岩石,只要稍微再出点力气的话,就会像砂子一样地,简单地崩散了。

(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就是当人家母亲的人,居然连自己儿子的脸都忘掉了!)虽然我如此地责骂自己,但就算这样,还是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

又可以听得到男孩子的声音一阵一阵传过来了。

“妈妈、妈妈。”

就在我把手伸向孩子的瞬间,我愣住了。因为就在我觉得怎么从米奇老鼠的右眼里,渗出一滴红色的水滴时,一瞬间那滴红色就扩散开来,并且把白色的T恤整件染成鲜红色。

(为、为什么?)

我仔细看着他,血从他的额头中央流到左边的脸颊,而且他脸上的表情正不断扭曲着。

(是受伤了吗?对了,淳受了重伤。他就在我的眼前发生交通事故,压过他的,是一台白色的汽车。因为他抱着的小猫跳到路上,他不听我的阻止,就这样追了过去。)

突然间,紧急煞车的声音震憾着我的鼓膜。

像是跟这个声音约好似的,静止不动的影像一个一个地开始出现。

全身上下,长满了纯白色毛的猫咪,耳朵异常地大就是它还是只小猫的证据。它两眼圆睁,身体缩成一圈。是因为目击到惨剧的发生,所以被吓到了吧!

柏油路上的,是淳仰天躺着的身影。明明连T恤上的米奇都能看得很清楚,所以淳的脸一定也是平安无事的。

我拼了命地注视着,但是突然闻转换地方了。

那是在日光灯灯光照明下的长走廊。我就在那个地方,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跑着。

我的旁边还有好几个人,那是护士小姐、还有穿着白色衣服看起来像是医生的男性。他们把附有小车轮的病床团团包围,而且也跟着我一起奔跑着。

“小淳。眼睛张开,拜托你!把眼睛张开!”

脑子里说话的声音不断回响着,画面变得一团混乱。

因为这压倒性的临场感,使我的身体开始发抖,而且想停也停不住。

此时,我可以听到有别的声音跟正在哀求的自己的声音混在一起。

“他在空无一人的医院走廊里,一边大声地呼救着,抱着妹妹的那个年轻人跑了起来。地板上散乱了一地的玻璃碎片跟水泥碎块。”

我回到现实的状况了,我现在所在的地方,是还没熟悉的公寓房间。

隔着小桌,那个曾经戴过面具的男人还持续着过去的故事。被炮弹给直接打到,受了伤的异国少年的形象,跟自己的儿子的记忆,完全重叠在一起。

“在知道一楼没有人之后,接下来我们就到二楼去,再来就是三楼。随着状况变得越来越令人绝望。寻求帮助的年轻人的呼叫声也渐渐转变成哭泣的声音。在我手臂上的男孩子已经两眼紧闭,就算我再怎么摇动跑也没有任何的反应。怎么看,他都已经是死——”

“别说了。”

我大叫起来,同时两手使尽全力拍打桌子。

竹笼很小盆子同时翻倒,并且滚到地板上,锅子里的汤汁溢出来,在桌上子处飞散。“求求你,别再说下去了!别在我的面前,说什么小孩子死掉的事情!”

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压倒似的,男人沉默下来,只带着呆滞的表情,盯着我看。但是,在这几秒钟之后,他又把视线转回桌子上。

我不由自主地张大眼睛。

他先是把变成横倒状态的竹笼恢复原状,之后用筷子,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地将面拿到自己的碗里,在上面放上薄荷。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没什么关系……

“米面这种东西,对于柬埔寨的劳动者来说,是最受欢迎的早餐呢!”

话题竟然又回到了食物背后的内涵,而且他说话的语调里面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的异常,这也让我感到吃惊。

“虽然也有连着汤一起吃的方法,把煮好的面用猪绞肉跟内脏一起炒过之后盛起,在这方面洒上酱油跟辣椒调味。用这种方式食用的时候也很多呢!”

在守候他回复正常的我的面前,男人又从锅子里倒出汤汁。

“‘吃过米面了吗’这句话,被他们用来代替打招呼。哎呀?汤溢出来了呢!总之,快拿面纸。”男人抬头望着我,像是觉得很奇怪似地皱起眉头,然后,这么说了。

“咦?你为什么露出这么恐怖的表情呢?”

PM4:09Dec.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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