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分感激你,让我如释重负。

——[英]威廉·莎士比亚《哈姆雷特》

阳光穿透厚厚的积雨云照耀着大地的景色,你是否曾经欣赏过?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话,你就能体会到这两位美丽的女士走进房间时所产生的影响。玛莉俏丽的神采,不论何时何地都耀眼夺目,不论走进任何人群都能引起在场人士的一致神往。埃莉诺虽稍显逊色,但引人遐想的风采绝不输于其堂姐。然而,在发生了天大的惨案之后,这群包括我在内的人,也只能压抑着向往和爱慕的情绪,或许什么反应都没有吧。但我一听到讶异和赞叹的喃喃声,就感到厌恶,并觉得自己的灵魂在往后退缩。

我尽快找到了一个最不起眼的位置,让我身旁不停颤抖的小姐坐下来。然后我环顾四周寻找她的堂妹。尽管埃莉诺·利文沃兹在楼上对话时弱不禁风,但此时却没有丝毫迟疑或害躁。埃莉诺挽着警探格里茨的手进场。格里茨在陪审团面前突然装出自信十足的模样,但是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可靠。她平静地站着凝视眼前的场景,然后向验尸官致意,并且表现出吾尊彼卑的气势,仿佛当下是在向众人暗示他乃豪门里的不速之客,之所以能留下来,只不过是主人的礼遇再加上容忍罢了。她的仆人连忙为她找了位子坐下,其雍容的姿态更像在会客室里趾高气扬的模样,而非在目前的场面应有的矜持拘谨。尽管外人察觉到这些举止做作的成分居多,但她的做法并非全然没有效果。窃窃私语的声音立刻平息,探究隐私的眼光也消散,现场众人的脸上似乎被迫露出了敬重的神情。即使是在楼上房间领教过她不同风采的我,现在也有压迫的感觉。我转身面对身旁的女士,看见她用质问的眼神紧盯着堂妹,这令我大为震惊,看她的神情恐怕会对她堂妹不利。所以我连忙抓住玛莉扶在椅子边缘因紧握而失去知觉的手,正要请求她慎重之时,验尸官已缓慢而慎重地念出她的名字,将她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来。她急忙收回注视堂妹的目光,抬头面对陪审团。这时她散发出一抹宜人的风采,令我不禁回想到方才对名门闺秀的遐想。不过她的风采一闪即逝,接着她以极为谦逊的态度,准备回答验尸官开场所提出的问题。

然而,我此时此刻焦虑的情绪着实难以形容。尽管这时候她表现得温柔甜美,但就我所知她脾气并不小。她是否会在此重申她发现的疑点?她是否痛恨自己的堂妹,并且不信任她?在房间里别无他人之时,她能轻易说出口的话,但此时此地在全世界的面前,她是否有胆量重述一次呢?她是否希望自己能说出口?她的表情并没有透露她的意向,所以焦虑不安的我只好再度将眼光转向埃莉诺。埃莉诺的恐惧和忧虑我可以轻易理解,如今堂姐在她之前先发言,这让她更加退缩,甚至用惨白无生气的双手掩盖住整张脸。

玛莉·利文沃兹的证词很短。问题多半是关于她在家中的地位,以及她和过世家长之间的关系。随后她被问及对谋杀案的了解,以及她堂妹和仆人发现尸体时的情景。

她日子过得养尊处优,今天之前从未感受到忧虑与困顿。她扬起一边的眉毛,以低沉的、充满女人味的声音回答,声音犹如铃声传遍室内各处。

“各位,你们问我的问题,我无法依个人所知予以回答。我对这件谋杀案一无所知,对发现的经过也完全不清楚。我知道的一切都是借由他人的叙述得知的。”

我松了一口气,雀跃不已。同时我也看到埃莉诺·利文沃兹放下沉重的双手,脸上闪过一道带着希望的光辉,然后又像大理石反射的阳光似的消逝无踪。

“你们可能会感觉到奇怪,”玛莉认真地接着说,脸上掩饰不住恐怖的阴影,“我不曾进入发现伯父遗体的房间。我根本没有想到要进去。我只想冲动地飞离这令人惊骇而又心碎的一切。不过埃莉诺进了那个房间,她可以告诉你们……”

“我们待会儿会问埃莉诺·利文沃兹小姐。”

验尸官打断她的话。对他自己而言,这样的语气算是非常轻柔的。显而易见,这位美艳的女士已利用自己的优雅风采打动了人心。

“我们想知道的是你看到了什么。你说尸体被发现的时候,你对房间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没错,先生。”

“你只知道发生在大厅里的事?”

“大厅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天真无邪地说。

“仆人没有从大厅进来过吗?你的堂妹晕倒之后又苏醒过来,也没有进过大厅吗?”

玛莉·利文沃兹一对蓝紫色的眼睛疑惑地眨着。

“没错,先生。只不过那些琐事不值得一提。”

“然而,你记得她曾进入过大厅吧?”

“是的,先生。”

“手上有没有拿着一张纸?”

“纸?”她眼睛倏然流转,然后停在她堂妹脸上,“你有没有拿着一张纸,埃莉诺?”

这一刻气氛紧绷。埃莉诺·利文沃兹一听见有人提到纸张便猛然警觉,并且因这不经心的一问而站了起来,然后开口又欲言又止。这时候验尸官举手发出责难,以惯用的严厉语气说:“你没有询问你堂妹的必要,小姐。你只要让我们知道你有什么话要说就行了。”

埃莉诺马上靠回椅背,双颊浮现出一缕红晕。房间里出现一阵轻微的骚动,在场的人们颇感失望,因为对他们而言,满足好奇心最为重要,有没有依法行事还在其次。

验尸官很满意自己既尽忠职守,同时又和颜悦色地对待如此动人的目击者。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麻烦请你告诉我们,你有没有看到她手里有一张纸?”

“我?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由于问题是集中在前一晚所发生的事件,因此她并没有提供任何新的线索。她承认伯父晚餐时有点沉默,但以前他工作不顺或心情不佳时,也一样会变得沉默寡言。

验尸官问她当晚是否又曾经见过伯父,她回答没有,而且一直待在自己的闺房里。他坐在书桌前的模样,是她看见他的最后一眼。

她根据自己的记忆娓娓道来,语气之中带有一点伤感孤寂,却又不显得冒失,这使得同情之心慢慢感染了整个房间。

我甚至察觉到格里茨先生凝视墨水台的目光软化了下来。但埃莉诺·利文沃兹则不为之所动。

“你伯父有没有与人交恶?”他问道,“他是否拥有值钱的文件或秘藏大笔钱财?”

这些问题她一概否定。

“你的伯父最近有没有结识什么陌生人?过去几个星期里,他有没有收到任何重要的信件?这些事或许对理清案情有所帮助。”

她回答时声音有些迟疑。

“没有,就我所知没有,我不知道这方面的事。”说到这里,她偷偷瞄了埃莉诺一眼,显然看到令她安心的信息,因此她很快接着说,“这个问题我可以肯定地回答你。绝对没有。伯父对我推心置腹,如果他心中有重要的事情,我一定会知道。”

关于汉娜的问题,她对此人性格的描述十分精准,但完全不知道她为何离奇失踪,也不清楚她与命案有何关联。她说不上来汉娜和谁交往密切,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来拜访她,只知道外人不准以探视仆人为由进入这栋屋子。最后,验尸官问她上一次看见利文沃兹先生放在抽屉里的手枪是在什么时候,她答说只有在他买枪那天看过,而埃莉诺则在伯父的几个房间里来去自如。

这是她证词中唯一让人心存疑窦的地方,即使心事重重的我都不免暗暗怀疑。她作出以上证词时态度显得漫不经心,要是埃莉诺自己当时没有对发言者露出高度质疑的神情,可能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然而,这时轮到爱发问的陪审员发言了。他坐在椅子的前缘,深吸了一口气,对玛莉的美貌存有暧昧的敬畏,这使得他的姿态看起来有点荒谬。他问她刚才的话是否曾深思熟虑过。

“我希望如此,先生。在这个时候,有必要回答的问题我都会再三考虑。”她认真地回答。

矮小的陪审员往后靠去,我认为他的讯问要告一段落了,这时候那个带着表链的陪审员抓住玛莉的目光问道:“利文沃兹小姐,你的伯父立遗嘱了吗?”

这句话立刻引起房间里每一个人的警觉,连她也难免因尊严受损而脸色逐渐泛红。不过她的回答很坚定,没有表现出一丝憎恶的情绪。

“有的,先生。”她简单地回答。

“不止一份?”

“我知道的只有一份。”

“你对遗嘱的内容熟悉吗?”

“是的。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大家。”

这名陪审员抬眼打量着她。他不把她优雅的风采看在眼里,甚至连她艳丽高贵的气质也视若无睹。

“那么,或许你可以告诉我,他死后谁能得到最多好处?”

这个问题过于残酷,包括我在内的每一位在场人士都难以认同,因而皱起眉头。然而玛莉·利文沃兹直起身,看着问话者的脸平静地说道:“我只知道谁的损失最大。他收容照料孤苦无依的儿童,用爱心与呵护的光环安置她们,而她们当时年纪都很小,最需要的就是爱心与呵护。过了童年和青少年时期,她们仰赖他指引未来的道路。而这一切,先生,都因为他的去世而让她们顿失依靠。至于随后降临在她们身上的事物,相形之下都显得微不足道。”

对于一个卑鄙至极的影射,这样的回答显得相当高贵。该陪审员碰了一鼻子灰,退缩了,但另外一位至今尚未发言的陪审员这时候开口了。他的外表不但比其他人来得高尚,而且还有点威风凛凛。他在座位上倾身向前,以庄重的声音说:“利文沃兹小姐,人类的脑海里总会不自觉地形成一些印象。你是否曾基于某种原因而感觉到某人有杀害你伯父的嫌疑?”

这一刻真令人害怕。对我也好,对其他人也好,我相信这一刻不仅令人害怕,更让人痛苦万分。她的勇气是否就此崩溃?在回答陪审团问题的职责上,或是对个人的正直廉洁而言,她为堂妹规避嫌疑的决心能否仍旧坚定不移?我实在不敢猜测。

不过,玛莉·利文沃兹站了起来,直视法官与陪审团,以平常的音量清晰地做出以下回答:

“没有。我没有怀疑任何人,也没有理由去怀疑任何人。我对害死伯父的凶手一无所知,也无从怀疑。”

此话一出,如同一下子除去了令人窒息的压力。在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时,玛莉·利文沃兹靠边站去,轮到埃莉诺上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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