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边淳在东京警视厅自愿退职以后,来到了哥哥嫂子居住的大阪市,开始了私家侦探的工作。之所以离开东京是因为实在呆不下去了。

作为警视厅搜查一科的年轻刑警,田边淳在去年的11月,由于意气用事出了洋相,捅了一个大漏子。

那天,他们正在追捕杀人犯,犯人逃进了其情人的公寓。这并没有什么,可是田边淳却和经验丰富的同事铃木步调不一致。结果反而被藏匿在情人房间中的犯人击中后脑勺,失去了知觉,佩枪也被夺走了。

事情还不仅仅是这样。为了营救鲁莽行动的田边淳,紧接着冲入该女子房间的铃木,腹部中了两枪,当场死亡。

杀人犯就这样逃走了,虽然两天后罪犯在青森被逮捕,但是田边淳的行动还是理所当然的成了众矢之的。

这全都是由于田边淳不听从铃木刑警的制止,蛮干冒失的缘故。正因为这样,他才会不仅自己的佩枪被抢,还导致同伴被杀害。

而且,报纸上也刊登了这起事件。

这样一来,田边淳受处分是在所难免的了。本来的处分较严厉,就是惩戒、免职,幸亏田边淳的上司十津川警部和搜查一科的本多科长为他求情,结果才变成了自愿退职。

但是,田边淳在东京是呆不下去了。45岁的铃木刑警家中有妻子儿女,只要一想到这个,田边淳即使是走在东京的街头,内心也会感到十分的愧疚。

所以田边淳虽然生在东京,长在东京,并且从来没有在东京以外的地方居住过,但他终于下定决心搬家,前往大阪市和哥哥嫂子住一起。

刚到大阪的时候,田边淳在他哥哥开的超市里帮忙,可是对于那些账簿上的工作,田边淳很不擅长。

他考虑着要自己独立干点什么事情,想来想去还是想做像刑警时代那样的搜查工作,便挂起了私家侦探社的招牌。

田边淳在新大阪车站附近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公寓,既是事务所也是住所。

私家侦探的工作在美国是需要执照的,不过相应的他们可以持有枪支,并且需要时可以参与杀人事件的侦察。

在日本执照是不需要的,但是他们没有佩枪,当然也不能够介入刑事案件的侦察。私家侦探是专门做品行、结婚调查之类的工作的,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信用的话,客户是不会找上门的。

田边淳也是这样,虽然成立了私家侦探社,可是却一直没有顾客来。他的哥哥看不下去了,帮他做了很多宣传,终于有了一些为数不多的结婚调查、新录用者的出身历史调查之类的委托。不过还是没有顾客上门的日子占了绝大多数。

在大阪,有不少有着10年、20年历史的侦探社和征信所,所以工作基本上都会流向他们那里。从顾客的角度来看,选择有信用的大公司是理所当然的。

这是3月初的一天,这天也是从早上开始侦探社没有一位顾客上门,田边淳一筹莫展。

辞去警察工作时所拿到的退职金也已经差不多全都用完了。照现在这样的状况,没有顾客的日子持续下去的话,可能就要从这套月租金十万日元的公寓中搬出去了。

田边淳吃过晚饭,正在小憩的时候,门铃响了。

田边淳开了门,并没有抱有什么希望。他精神饱满地跑去开门,却发现原来是保险推销员。

此时,门外站着一名50岁左右的女子。

这名女子身材娇小,容貌端庄。她穿的和服,即使是像田边淳这样的男人一看也就明白是非常高级昂贵的。

“有件事想拜托您。”女子说道。

原来是客户。田边淳满脸堆笑地把来访者迎进了会客室。

他亲自倒着茶,一边说道:“真是不巧,今天秘书休息。所以我只能一个人做……”

这是多余的辩解,秘书之类的从一开始就是没有的。

那名女子在沙发上坐下以后,好像一直在思考着什么问题的样子。

“看你们门口的招牌上写着,除了结婚调查和信用调查,你们还承接特殊调查的吧。”女子说道。

“如果是刑事案件的话恐怕不行。除此之外,什么样的委托都可以受理的。甚至是寻找丢失物品啦,保镖啦都可以的。请问您是什么事呢?”

“我们有一个27岁的儿子,三天前他去世了,他患的是骨癌。起初,他只是身体上会痛,以为是神经痛也就没有太当回事。后来知道了是癌症,急急忙忙送进医院时,已经太晚了,来不及了,癌细胞逐渐扩散,他就这么去世了。”

“这实在是……”

“儿子在临终前是这样对我说的,‘我死后,把我的骨灰带到佐世保,撒在那边的海里’。”

“为什么要撒在佐世保的海里呢?”

“我儿子大学毕业的时候,进了M造船公司,到佐世保工作。我想那个时候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了吧。而且,他和现在的妻子也是在那里相爱并结婚的。”

“原来是这样。”田边淳点着头说道。可是,他仍然没有明白这位客人来究竟是为何事。儿子的临终遗言是将自己的骨灰撒在佐世保的海里,这一点是明白了。可是,要完成这个遗愿,并不需要特地来找作为私家侦探的田边淳,自己就完全可以送到佐世保的。

“所以,我想尽早实现儿子的遗愿,便来到这里拜托您。”

“您希望我为您做什么呢?”

“想麻烦您将我儿子的骨灰带到佐世保,撒在那边的海里。可以吗?”

“但是,我想作为母亲如果您亲自送去的话,比起由我来送,你儿子一定会更高兴的。”田边淳说道。

“是。”女子点头应允。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的丈夫卧病在床,家里一天也不能没有人照顾。而且,我儿子的妻子由美子,也说要带着儿子的骨灰前往。可是……”

“是啊!你儿子有太太的么,比起我这个完全不相干的外人,她可是最合适的人了。不是吗?就算是您已过世的儿子,也应该会更乐意由太太送骨灰去佐世保的吧。”

“其实,我儿媳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所以想请您保护她,陪同前往佐世保。”

“原来是这样,是护送的工作吧。这么一讲,我总算有一点明白了。可是,为什么亲戚不一起去呢?妻子的家人也可以一起去的吧。”

“我儿子和由美子结婚,大家都是持反对意见的。包括我的亲戚和她方的家人都不赞成。到现在为止,这样的情况也没有改变。所以,我儿媳也认为与其叫亲戚一同前往,还不如另外找一个人护送,心情也许会比较愉快。”女子这样说道。

总算有一种把全部的事情都搞清楚了的感觉。

保护一名怀孕四个月的女人,往返佐世保。这虽然确实是一项不怎么体面的工作,但是,这一个星期里,完全就没有客人来过。所以根本不允许有什么奢侈的想法。

“情况基本上都知道了,我接受委托。”

田边淳答应了,那名女子脸上一下子放出光彩,说道:“非常感谢。”

“不。是您给了我工作,我应该向您表示感谢。大阪和佐世保的往返,因为是护送,也许价格高了一点,我希望能够得到20万日元的报酬,另外还有吃住与交通费。可以吗?”

“唉,没有问题。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女子微笑着。

田边淳看见这个女子的手指上,一颗大大的钻石在闪闪发光。

与宝石没有缘分的田边淳,虽然不知道那颗钻石到底是真是假,但是为了配名贵的服装,如此大的钻石一定价格不菲。不要说20万了,就是再多要一些报酬也是没有问题的,田边淳有点后悔了。

“那么,什么时候出发比较合适呢?”田边淳问道。

“明天傍晚。能麻烦您到我们家来接一下吗?”

“是傍晚吗?”

“是的。”

“如果是到佐世保的话,从大阪到长崎有飞机,所以我们可以先乘飞机到那里。再从长崎乘坐列车或出租车去,这样会比较快的到达。不是傍晚,而是白天出发不是更好吗?如果乘早上的飞机的话,应该下午就可以抵达佐世保了。”

“我也曾经这样考虑过,但是毕竟我儿媳有四个月的身孕在身,而且她本身也不是很喜欢坐飞机。”

“如果不喜欢坐飞机的话,可以坐新干线到博多。那里应该有博多直接到佐世保的专线车。不过途中是一直坐着的,可能会比较累呀!”

“是啊,所以我们决定坐卧铺特快列车去,也麻烦您一同坐那趟车前往。有一班开往佐世保的卧铺特快列车,名叫‘拂晓3号’。它是晚上8时35分从新大阪站出发,第二天的早上9时11分到达佐世保。乘坐这趟卧铺特快列车的话,一乘上去,就可以在床上休息,而且正好可以在恰当的时间到达佐世保。所以请您陪同我儿媳乘这个列车去,好吗?”

“说到卧铺特快列车,我也正好想坐一次,没有问题的。”

“那么,车票就由我们来买好了。还有,这是您的费用。”女子从钱包里取出一叠崭新的一万日元纸币,并从中拿出20张,放在了桌子上。

“收据怎么办呢?正式的收据单,一时找不到……”田边淳说道。

女子说:“并不需要很正式的收据单的。对了,那就这样吧。如果您有名片的话,麻烦您在名片的背面写上收到20万日元,可以吗?毕竟至少要让我丈夫和儿媳看一下的。”

“这样啊!”田边淳点点头,取出了一张名片,在背面写起了“收据”。

兹收到现金20万日元。田边淳用钢笔写完以后,又在后面加盖了印章。

“这样可以了吗?”

“可以了,实在是非常感谢。”女子颔首表示感谢。

田边淳被对方感谢后,露出了害羞的神色。

“对了,请告诉我您的姓名和住址。不知道的话,明天来接就困难了。”

“我姓坂口。名字也要说吗?”

“拜托了。”

“坂口文子。我丈夫叫坂口良介。地址是淀川区宫原一丁目。”女子说着,并给田边淳画了一张地图。

坂口文子回去以后,田边淳盯着桌子上的20万日元,看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是很长时间没有过的收入了,而且,是一件很奇怪的委托。只要护送一名怀有四个月身孕的女性,往返佐世保就可以了,坂口文子确实说那样就可以了。说是要将儿子的骨灰,撒在佐世保的海里。听上去是一个非常浪漫的故事,同时也觉得不太像这个时代的故事。

无论是哪一个,都是不为田边淳所知的。

在这个故事中,田边淳只要护送那个年轻的寡妇前往佐世保就可以了。

其实,即使是怀孕四个月,也没有必要这么注意吧。现在社会上,到了临产前,还在继续工作的女性也不少。

她的婆婆好像说过她的名字叫坂口由美子。由美子也好,她婆婆文子也好,实在是有些神经质。太过于担心了,所以才会希望田边淳陪同前往佐世保的吧。

那天晚上,田边淳拿了10万元钱,去了久违了的北新地酒家喝酒。

在一连喝了四家酒吧之后,田边淳回到自己的公寓已经要接近凌晨两点了。

第二天,喝得烂醉的田边淳到了中午的时候才醒过来。到了傍晚时分,他冲了个澡,换了套干净的衣服后,便叫上一辆出租车向淀川区宫原驶去。原来就猜想可能是一户非常有钱的资本家,这个猜想似乎一点也没有错。这是一幢三层的白色豪宅,一层是车库。

田边淳让出租车等在门外,自己则走上楼梯,来到了两楼的玄关。玄关的地方,当下十分流行的监视相机正在“注视”着田边淳。田边淳对着那个相机,露出了些许惊讶的表情。他定了定神后,按了内线对讲机。

“我是田边淳。来接你们了。”他说道。

那扇装饰豪华的门打开了,前来开门的是坂口文子。田边淳被带到了会客室,在那里,他见到了将要由他护送的坂口由美子。第一印象,那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作为女人来说,她算是长得相当高的。

身高将近1.70米左右吧。她轮廓鲜明,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像日本人。也许是几分之一的混血儿也说不定。

从外表来看,根本看不出她有四个月的身孕。不过,有些女人怀孕了六七个月,外表上也是看不出来的。她也许就是那种类型吧。

或许是习惯吧,由美子用她那大大的眼睛,一直凝视着田边淳。

“请多多关照。”她说道。

田边淳心里想着:这样的女人,实在是令人很难抗拒啊!有一个很漂亮的女演员,每次拍电影,都会和导演还有男主角之间传出绯闻。要说到为什么的话,就是因为

她有说话时一直凝视对方的习惯。而导演和男演员则会误认为这是对自己有好感。这是前不久在周刊杂志上看到的。

坂口由美子也许是和那位女演员比较相似吧。

“我知道了。要带去的骨灰在哪里呢?”田边淳问道。

“已经放在这个手提箱里了。”由美子指着一个白色中型的手提箱说道。

“那这个箱子我来拿吧。”

“麻烦您了。”

“别客气。没有必要说什么感谢的话,我就是为了要在你身边照顾你,保护你,才被雇来的呀。”田边淳笑着说道。

能够与这样漂亮的女子结伴,一定会是一次十分愉快的旅行。

文子将买好了的前往佐世保的卧铺特快列车票交给了田边淳后说道:“我丈夫在楼上,卧病在床,不能来和您打招呼,十分抱歉。由美子请您一定多多关照。”说着还鞠了个躬。

“没关系的,我一定会把她平平安安地带回来的。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出发吧,出租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晚上8时刚过不久,他们到达了新大阪车站。

他和由美子并肩走过车站检票口的时候,有不少人回头看看他们。身材修长,穿着纯白色外套的由美子,看上去就像女明星一样。

这样的话,和她走在一起的我会被看成是什么呢?是一对十分相配的情侣呢?还是看上去像女演员和她的经纪人呢?田边淳想着。

他们穿过了布满了便利店和茶室的车站中央大厅。因为,开往九州方向的列车都是要从最里面那端的17、18号站台驶出的。屏幕上显示,20时35分发车的特快“拂晓3号”停靠18号站台。

“车子已经到达站台了吧。”田边淳说着,并与由美子并排走下楼梯。

在18号线路上,正好有一辆由新大阪开往西鹿儿岛的特快“那霸”号列车驶进了站台。

“那霸”其实指的就是冲绳的那霸。因为这趟列车刚刚开始运行的时候,冲绳还没有恢复成为日本的领土,所以起这个名字是包含了这个愿望。

20时26分,“那霸”号列车开走了。18号站台上一下子像被开了一个大洞似的。

虽然说已经到了春天,但还只是3月9日。一到晚上,这人烟稀少的车站格外寒冷。

头顶上有轰鸣的声音。抬头一看,四架旅客直升机,在惊人的低高度飞了过去。红绿信号灯忽明忽暗的。

这个新大阪车站原来位于大阪机场起飞的飞机跑道的正下方。这一点,田边淳虽然是住在大阪,却是刚刚知道的。

有五六个拿着行李的乘客陆续来到了车站。

由电气机关车牵引的、13节车厢组成的“拂晓3号”,驶进了18号站台。

从最前面开始到第7节车厢是开往长崎的,后面的6节车厢是开往佐世保的。

两人确认了车票以后,乘进了10号车厢。

由于是晚上8时以后发车,所以床已经全部都准备好了。另外,列车上也没有配餐车。

车内空荡荡的,两人的座位是15、16的下铺,是面对面的。由美子在床上坐下后,说:“好空呀!”

“今天是工作日嘛。而且,下一站大阪说不定会上来不少人的。”田边淳说道。

整理好床,放下窗子上的窗帘,才刚刚到了8时30分。一点睡意也没有。

“如果你累的话,立刻睡觉会比较好的。”田边淳这么一说,由美子笑了起来,“没有关系的呀。”

“能和你稍微说会儿话吗?”

“请吧。”

“你这么美丽,而且又这么年轻。”

田边淳说到这里,由美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和你死去的丈夫是在佐世保认识的吧。”

“嗯。”

“那么说来,你是在佐世保出生的吧。”

“不是,我是在姬路出生的。正好我在大学四年级的暑假中,来到佐世保探望朋友,便和他相识了。”

“原来是这样啊!”田边淳正点着头的时候,发车的铃声响了。以前是那种吵人的撞击铃声,现在已经换成是轻盈的电子铃声了。

铃声响过以后,“拂晓3号”特快列车,缓缓驶离了站台。

田边淳点起了一支香烟。

“将骨灰撒到佐世保的海里,可真是浪漫呀!”

“因为那是他的遗愿啊。”

“已故的坂口先生,他喜欢佐世保那边的大海啊?我从来没有去过佐世保,所以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在那附近有很多造船厂吧。”

“从佐世保的城镇出发,开车向北约30分钟,就是一个名为九十九岛的地方。那里的景色非常的漂亮。坐着游览船可以畅行在岛与岛之间,他非常喜欢那一边的海。”

“九十九岛,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在那里附近,还有西海大桥的呀。”

“啊,我曾经看过那座桥的照片,是一座很高的拱形桥吧。”

“是啊。在横跨大海的拱形铁桥中,它可是世界第三长的桥呀。”

由美子两眼望着远方,仿佛在回想着那边的景色。

“你已经不准备再结婚了吗?”田边淳问道,由美子露出十分诧异的神情。

“你说什么?”

“你还这么年轻,不太可能就这么一人单过了吧。”

“现在,我只想着要把他的孩子平安地生下来。”由美子说道。

用了6分钟,列车到达了大阪车站。

果然不出田边淳的所料,大阪站的站台上,等着相当一部分的乘客。不过即使是这样,乘车率连百分之五十都不到。

“拂晓3号”卧铺特快的所有车厢,设的都是上下两层的床位。现在,上层的床铺几乎都是空着的。

在大阪车站停了3分钟以后,“拂晓3号”向西方向,再次出发了。

从这里开始,列车沿途还将陆续停靠三宫、姬路、冈山、仓敷、福山等车站。

列车在姬路车站停下的时候,由美子果然是非常的留恋。她走出通道,透过窗子眺望着站台。

23时57分,列车到达了福山。停车30秒,列车继续出发后,直到第二天的早上为止“拂晓3号”哪里也不停了。

此时此刻,在通道上奔跑嬉戏的孩子也好,在打牌的年轻人也好,都渐渐地睡到床上,拉好帘子,入睡了。

田边淳向由美子道了声晚安,拉上了帘子睡在床上。可能是第一次乘坐夜间卧铺特快,田边淳怎么也睡不着。

越想睡着,却反而越是注意起车厢单调的响声,最后连睡意都没有了。

没有办法,田边淳只能翻了个身。

这时,由美子叫了一声:“田边淳先生。”

田边淳拉开帘子一看,对面的帘子也有一点拉开着。

“你睡不着吗?”由美子问道。

“是啊。不太习惯夜行列车,总有点感到紧张吧。”

“请恕我有点失礼,你要喝点这个吗?”说着,她拿出了一个威士忌的酒瓶。

“可是……”田边淳犹豫着。

由美子说道:“我最近也是经常睡不着,所以习惯在休息之前少量地喝一点酒。这是医生建议我这么做的呀。这个,我刚才已经喝过一点了。剩下的,你不来一点吗?”

“真的没关系吗?”

“嗯,请吧。”

由美子白色的手臂伸过来,将瓶子递给了田边淳。

果真,还剩下三分之二左右。

田边淳喝了一口,确实非常好喝。

慢慢的,开始有一点睡意了。田边淳说了一声:“晚安。”然后拉起了帘子。

耳边,车轮与轨道相摩擦所发出的声音,也越来越远了。最后,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田边淳作了个梦。梦中,他还是个刑警。虽然他辞去警察的工作已经有半年的时间了,可是还是会经常梦到自己的刑警时代。而且,梦到的必然是他的失败。被犯人抢走了佩枪,犯人还用他那把枪杀害了自己的同事。梦,反复无常。

接下来,突然梦到了自己的儿童时代。梦到自己在小学,由于忘了做作业而被老师批评;又梦到在大海里游泳时,差一点儿淹死。梦到这样的事情,可见他的睡眠情况了。

当田边淳醒来的时候,列车已经停了下来。他揉着眼睛,拉开帘子,下了床。

现在到了哪个车站,他并不知道。只是听到车站广播员正在说:“‘拂晓3号’即将发车。”

田边淳走过通道的时候,由美子正好从洗脸间出来,向他走过来。她神采奕奕地说了声:“早上好。”

“这里是哪里啊?”

“是佐贺呀。”由美子回答的时候,列车已经开动了。

“你好像还是一张没有睡醒的脸啊。”

由美子哧哧地笑着,可能是因为田边淳的脸实在是有点儿肿吧。

“我洗脸去。”田边淳说着便向洗脸间走去。他边走边看了一下手表。

现在是早晨7时40分。田边淳想着,夜行列车在这个时候洗脸间应该很拥挤的吧。走到洗脸间一看,果然不出所料,那边周围挤满了乘客。

每个人的脸,都好像是睡意朦胧的。边刷牙,边打着招呼什么的。田边淳排队等了好一会儿,轮到自己后,用冷水洗了洗脸。

总算有点儿精神了。

窗外,春天和煦的阳光照射进来。

田边淳回到了自己的床位。这时,由美子已经拉开窗帘,在床上坐下,看着窗外。

田边淳重又打了声招呼:“早上好。还有两个小时不到就可以到了哦。”

“是啊。”

“到了九州以后,就有很多轨道是单线了唉。”田边淳好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的说道。

当然,现在列车行使的轨道也是单线。为了避免相撞,列车在高桥这个小车站停了下来。这就是个单线的证明。

特快列车为了交错行驶而停车的,就只有在单线区域了吧。从佐世保开往博多的“绿色2号”,通过了与这边交叉的横向轨道。“拂晓3号”在等待过后,继续前进。

这时,车内卖便当的小车来了。这趟列车因为没有餐车车厢,所以乘客通常买便当吃。

田边淳也买了两份便当,两份茶,同由美子一起吃起来。

“连车站便当这样的东西,你也可以吃得习惯哦。”田边淳这样说着,由美子露出奇怪的表情。

“我出去旅行的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车站便当呀。”

“不会吧。看到你,就有一种印象,认为你应该是那种一直穿着盛装,吃豪华的法国料理的样子。”

“不不,那是误解。不过能这么被误解也是挺荣幸的。”由美子说道。

田边淳偷偷地看着由美子微笑着的脸。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首先从外表来判断对方的吧。

如果对方是个美女的话,男人就会有种错觉,认为这个女人头脑聪明,心地善良。有些人或许会永远保持这样的错觉。这也被称作是男人的悲剧。

现在,眼前的由美子,漂亮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头脑也好像很聪明。而且,为了死去的丈夫,带着四个月的身孕来到佐世保,让大海带走丈夫的骨灰。她还说打算将孩子生下来并抚养成人,性格上也一定是非常好的。

“啊,这个,我去扔掉吧。”田边淳收拾了一下吃完了的便当盒,扔到了车厢那端的垃圾箱里。

列车,再一次为了与上行列车交错行驶而停了下来。看到了叫做三河内的车站名。

这时是早上刚过8时40分的时候。上行的“绿色4号”列车,开了过去。列车再一次,小心翼翼地上路了。

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有些刺眼。

“到这里为止,算是平安无事地过来了呀。”田边淳想着。

由美子很精神。而且,今天一天看样子会是一个好天气。田边淳想着,如果照这样的情形下去的话,这将是一份轻松的工作。

8时50分的时候,列车到达了早岐。

从地图上看,从这里到佐世保是相反方向的。

列车停了9分钟后,逆转了前进方向,“拂晓3号”继续出发了。

接下来,就是终点站佐世保了。

到达佐世保正是准确时刻,早上9时11分。

田边淳提着手提箱,两人出了站台。

在新大阪,出发时是13节车厢的列车,途中开往长崎的7节车厢已经分离。所以现在只剰下6节车厢了。

可能是已经睡过一觉的原因,再加上佐世保车站小而整洁,所以有一种经过长途旅行来到这里的感觉。

“你不感

到很亲切吗?”田边淳边走边说道。

“是啊。”由美子眺望着车站检票口外佐世保的街道,说道:“上一次来的时候,记得前面是一条很宽的街道。怎么和印象中的差别这么大啊。”

“我们是直接去九十九岛吗?”

“是的。”由美子点点头。

一出车站,他们便叫了一辆出租车。他们让出租车开到有游览船去九十九岛的码头。出租车避开了造船厂的那一带,沿着静静的海岸线,向北驶去。在游览船的码头,或许由于好天气的原因,那里有十二三个乘客。等了十五六分钟以后,游览船出发了。

九十九岛分为靠近北边平户的北九十九岛和佐世保附近的南九十九岛。

两人乘坐的是环绕南九十九岛的游览船。碧绿色的小岛,稀稀拉拉地散在海面上。船越靠近小岛,海水也就越浅。所以大海的颜色也在逐渐变化。

由美子从手提箱中取出装有骨灰的罐子。并抱着罐子站在了甲板上。

田边淳推测着由美子的心情,站在稍微离开她一点的地方,注视着她。风吹动着她的长发,轻柔飘逸。

由美子在船调转方向的时候,打开了罐子。风横着吹过来,白色的骨灰随风飘去,落在了绿色的海面上。

由于田边淳事前已经和船员打了招呼,所以他们只是在一边默默地看着。然而,在甲板上的情侣则用疑惑的目光,看着随风飘去的灰以及由美子的脸。

骨灰全部撒完以后,由美子凝视着海面,很长一段时间。

之后,她又将手中的罐子投入了大海。这时,她才回过头来看了看田边淳。

“完了吗?”田边淳走近她,问道。

“嗯。完”

“你经常和坂口先生一起,乘坐这个游览船吗?”

“是啊,坐过几次。”

“坂口先生,现在一定很高兴的。”田边淳想说一句安慰的话,可结果却这样说出了口。田边淳靠在扶手上,点燃了一支香烟。

大海非常的安静。

“这里的夕阳非常非常的美丽哦。”由美子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我想也是吧。”

“你能够陪我来到这里,实在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本来,由于身体的原因,一个人不敢来,我还以为不可能来这里了。”由美子说话时,一直看着田边淳。

“真是一次快乐的旅行啊。”再次这样想时,田边淳感到心里的某个地方,强烈的被她吸引着。

“喂,振作一点!”田边淳对自己说道。

“她依然爱着她死去的丈夫,她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这天,他们回到了佐世保,在弓张岳山顶的旅馆住了下来。从这家旅馆,展望佐世保造船厂一带的风景,非常棒,可以看到大型油船缓缓地驶进港口等等。

吃过晚饭以后,由美子邀请田边淳一起去旅馆最顶层的酒吧喝一杯。

“事情办完安心了。不知怎的,想喝点酒。”由美子说道。

田边淳是相当能喝酒的,由美子也是。

田边淳有点儿担心,这样喝酒会不会对肚子里的胎儿有什么不利影响啊。

几杯酒入肚,她的脸由白色转成了粉红色,人也变得相当的妖媚起来了。

或许是因为完成了与亡夫的约定,她想一醉方休吧。

“和你干杯。”田边淳说道。

由美子用妖媚的眼神看着他,说道:“那么,就为我温柔的、健壮的勇士干杯。”

他们两个人喝了将近有两个小时。

在喝酒时,看上去还挺得住的由美子,出了酒吧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双腿就失去了方向,身体倚靠在田边淳的身上。

田边淳抱着她软软的身体,感到自己心怦怦直跳。

来到她房间门前的时候,田边淳实在难以自控。他紧紧地抱住她,亲吻起她的嘴唇。

由美子闭着眼睛,接受着亲吻。可是,突然她用力推开田边淳,短短的说了声:“晚安。”

田边淳看着眼前的房门关上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虽然在床上躺下了,但是和由美子嘴唇碰触的感觉还残留着,怎么也睡不着。

男人在这种时候,往往会顺着自己的意思,想入非非。

虽说是有点喝醉了,但她允许了我吻她,是不是说明她对我也有意思呢;虽然她慌忙地推开了,但这并不表示她讨厌我,可能是害羞吧。

她虽然已经怀孕四个月了,但她如果和我结婚的话,我可以把这个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来养育的。

田边淳闭着眼睛,这样随心所欲地想着。接下来,接下来,心情愉快极了。愉快的想象是无法抑制的,可以扩大到任何地方。回到大阪以后,凭借这一次的缘分,开始和她交往。在这期间,她也向我表白了。

她说:当我将丈夫的骨灰撒到佐世保的海里的时候,同丈夫的所有回忆也都消失了。现在,我只想你。

问题是她腹中的孩子。田边淳像个男子汉一样说,自己愿意成为孩子的父亲来抚养这个孩子。她听了,非常感动。

然后,他们的爱越来越深……

在欢快的想象中,田边淳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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