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完这话,江炼自洞口缩回来坐起,鼻尖渗满细汗,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念头:该怎么办?怎么才能过去?

神棍虽然没能看到那头的情形,但听到江炼喊话,也知道多半是找到孟千姿了:“小炼炼,这过不去,咱们赶紧想办法找新路吧。”

这种九曲回肠,走两步就迷向,找新路谈何容易,再说了,找到新路,黄花菜都凉了。

江炼试着去推踹石洞,可惜这是石头而非豆腐,他一遍遍扫视着自己脱扔在地上的衣服装备:有枪,有喷火器,还有背包……

他一把操起喷火器:“快,把我们的水都拿出来,盖子都拧掉。”

说完,一揿压阀,大蓬的油火便向那小洞内吞卷过去。

雪鸡怕火,“哦哦”叫着跑远,神棍虽然不明白江炼用意,但还是埋头照做。

两人都背了包,共计四小瓶矿泉水,因为在水里泡过、冰血管里待过,瓶身都冰凉,甚至有点冻手,神棍犹豫了一下,给四瓶都去了盖。

石头不是木柴,没法助燃,烧了一会之后,那火就熄了,江炼抓过矿泉水,用力攥捏瓶身,把冰水激射在烧过的洞内壁上。

刹那间,白烟腾冒而起,发出哧啦哧啦的声音,很快,又传来石块因热胀冷缩而皲裂的脆响,江炼退后两步,拔枪向着洞里连击,然后上脚猛踹。

神棍听到碎石崩落的哗啦声,这洞虽然没有轰然塌垮,但拓大的幅度已经相当可观了。

江炼眼见差不多能通人了,也顾不得那一处的山石仍旧烫热,再次伏下身去,手脚并用,终于成功爬了过去。

片刻前,他也曾勉力看过这头的情形,但当时注意力都在孟千姿身上,现在要部署救人,通观四面,才觉得直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这是一个无底洞,周围山壁如桶,他爬出来的那个洞的洞口,如同开在桶壁上,再多跨几步就是悬崖。

而孟千姿悬吊的位置,差不多是在洞的中央,距离桶壁远不说,还高出了十几米。

这要怎么救?岂不是只能干看着?

江炼脑子里轰轰的,不忘向她喊话:“千姿你千万抱紧了,我在想办法了,很快。”

现下唯一还可算“优势”的,大概就是这山壁嶙峋粗糙、易于攀爬,江炼从爬洞内抓过神棍塞过来的物事,穿好衣服,背好背包,心一横,徒手向着上方爬去。

其实爬上去,除了能更近点看到孟千姿、跟她说话方便之外,他也不知道还能再做些什么。

但管它呢,先爬再说。

爬了几米之后,江炼左侧的肩膀开始隐隐作痛,这些日子,他伤口还算愈合得不错,但徒手攀爬这种强度,还是超出了目前身体所能承受的。

江炼憋红了脸,嘴里吁着气继续往上,孟千姿垂目看他,见到他脚下不断滚落碎石,紧张到手心冒汗,一时竟把自己的处境给忘了。

神棍也从洞口里探出头来,这一瞧,虽然人是趴跪在地上的,腿肚子还是直打颤:老天,这两个人,两种处境,两头他都不敢看——这头是脚一滑就完蛋,那头是手一松就会去见马克思,还有,孟小姐抱着的那又是谁啊,难道是冼家妹子?

身侧突然有温软的拱动,低头一看,是那只雪鸡也钻过来了,同他一样仰着脑袋、看上头的进展。

***

江炼爬到和孟千姿差不多平齐的位置,大口喘息着停下。

袖珍手电的光有限,神棍又从下方给补了一道,这一补,把孟千姿抱着的那具冰尸照得泛亮,反更看不清楚面目了,只知道是个冰人。

江炼心头一悸:孟千姿也和七姑婆一起进洞的,那个难道是……七姑婆?

不过,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眼下活人要紧,他抽了绳索在手,手上微微发抖:他可以扔个绳头给她,只要她抓住了……

不可能,距离太远,扔不过去,而且以孟千姿目下的情形,她也绝对腾不出手来抓绳子,再说了,就算她抓住了,也只会猛荡下来、直直冲撞上石壁,不死也残……

他的目光忽然落到了下方看热闹的雪鸡身上。

“千姿,你还可以伏山兽是不是?”

孟千姿双臂发木,现在,她抱住的已经是冰尸的脚,再往下就没退路了。

她艰难地嗯了一声。

“它能飞吗?把它叫过来,让它到我身边来。”

孟千姿发出了一声很轻的唿哨,那雪鸡脖子一挺,过了会,扑棱棱飞扑到了江炼身边,小脚爪扒住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

背包里的绳索够用,江炼四下看了又看,先拈出一根,将端头捆死在一处斜出的山石上,又绕穿过自己的腰,然后把另一端递给雪鸡:“来,咬,咬住。”

又教它:“你飞过去,绕着上头那个人,绕一圈,绕一圈,懂吗?”

雪鸡显然是不懂,这事得指望孟千姿,江炼尽量放慢语速,不让声音带出自己的焦躁来,以免影响孟千姿:“千姿,你听好了,我过不去,但雪鸡可以把绳头带过去。我要把绳子绑在冰尸身上,你懂吗?用绳子给你架桥,你要让它明白你的意思。”

这有点太复杂了,但孟千姿没那力气往回喊话了,能做到几分做几分吧,她尽量提高音量,嗯了一声。

江炼拍了拍雪鸡。

雪鸡扑着翅膀,带着那绳头,一路掠飞过去,它果然不会转弯绕圈,擦过冰尸的腿部时,就把绳头扔了下去,然后余势不尽、持续飞掠到了对面的山壁上。

万幸,这绳子挂在了孟千姿的头上,孟千姿喘着粗气,拿牙齿咬住绳头,把它跩绕过冰尸的小腿。

江炼看得呼吸都快停了,很好,这绳已经绕过冰尸双腿了,问题在于,该怎么打结呢?

孟千姿也在想这个问题,她咬着绳头,双臂又抱紧了些,然后只拿鼻子呼吸气,尽量扭转头,把绳头往这边拉紧的绳身上凑去。

好不容易,终于把绳头搭上了绳身,她继续一再挪头,把绳头搭挂在绳身上的部分一点点扯长,再然后,一口咬住两者的搭挂处,拿舌头去搅挑,试图用嘴来打结。

也亏得山鬼携带的绳索都是比较劲韧但直径偏细的静力绳,要都是麻绳粗细,她得长一张雪野人那样的血盆大口才能这么操作,过了会,江炼就见她头猛然一偏,咬着绳头一紧到底。

第一个结打上了!

不过,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孟千姿后背汗出如雨,她急喘了几口气之后,猛然松开一条手臂,闪电般缠绞上绳身,又迅速抓住了绳头,与此同时,一条腿急速抬裹,脚踝也成功勾住了绳身、且绕缠了一圈。

她的这个策略是对的,绳子已经跟冰尸接在了一起,她就得尽量把身体跟绳子捆绑在一起。

但是这一系列动作,动静极大,在下头的神棍看来,她几乎是要掉下来了,于是没能忍得住,惊呼出声。

孟千姿就在神棍的惊呼声里,把打好的那个结又加固成了死结,这才精疲力尽地垂下头去。

现在,她有部分的身体重量搭在了绳上,比起方才绝望的抱吊,好很多了。

江炼也长出了一口气,声音轻松了不少:“让雪鸡回来,还得多搭几根。”

他选了另一块斜出的山石捆绳,分散受力点,这根绳,从自己的肩肘绕过,而被雪鸡带飞过去之后,绕缠在了冰尸的腰上。

第三根如法炮制,捆死在了冰尸的膝盖处。

三根绳一牵成,形势登时改观,孟千姿的双臂双腿包括上身分搭在三根绳上,身体几处着力,轻松太多了。

她开始尝试着往江炼的方向爬。

这爬也不容易,因为冰尸是吊在锁链上的,远非固定,这头一扯,整条锁链都在晃动,那三根绳也像颠簸在浪上,忽颤忽颤。

好在孟千姿是个练家子,这种凶险对她来说,远谈不上要命,倒是神棍看得心惊肉跳,嘴里喃喃着把远近诸神,什么玉皇大帝、山鬼奶奶、耶稣基督,都给求告了一遍。

江炼先还紧张,不过内行看门道,看了会,他就知道孟千姿足可应付,渐渐放下心来。

心境一变,看她在三根绳上挪抓腾转,不觉好笑,说了句:“千姿,你这爬的,好像一只蜘蛛啊。”

孟千姿人在高空,下头就是无底渊,再有把握也免不了战战兢兢,忽听江炼来了这么一句,哭笑不得,一口气岔住,腿酥脚软,在绳上趴伏了好一会,才没好气地抬头看他:“你才是蜘蛛呢,蜘蛛是结网的,网又不是我结的。”

也对,江炼笑:“我结的,网住你了吗?”

孟千姿“呸”了一声,不过老实说,还真像:每一根绳都是从他身上过了一道,或腰臀、或大腿,然后才牵拉出来的——她记得《西游记》里,蜘蛛精就是从身上放丝的,跟他这五花大绑的模样如出一辙。

一只大蜘蛛精。

她可真不想爬过去:但不爬能怎么着?就这一条路,她又不能飞了。

快到跟前时,她吁了口气,向着江炼倾过来,江炼伸出手去,一把揽住了她的腰,把她搂进怀里。

孟千姿伏在江炼胸口,咯咯笑起来。

她原本身体绷得死紧,而今终于松弛,只觉得于愿足矣,不过笑着笑着就顿住了,起初气喘不匀,后来只觉得心跳如鼓,和江炼的心跳混在一起,乱作了一团:那些后怕、畏怯、发憷,后知后觉,此时才把人给攫住。

江炼的身体微微颤抖,手上搂得更紧了些,看犹在半空晃动的那些绳索,觉得方才的一切,恍惚如梦。

但这梦做得太运气了,每个节点、每一环、每个瞬间,好像如果抓不住,就永生永世抓不住了。

他埋首在孟千姿发间,舍不得撒手。

好像几辈子没见过了。

过了会,孟千姿抬头看他,说了句:“江炼,你香得好难闻啊。”

说实在的,江炼也觉得自己香得太过了,但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还是说在这样劫后余生的温馨时刻,让他怪没面子的。

他昂了头,抬了下巴,睥睨着看她。

袖珍手电还别在他的衣领上,光更黯淡了,笼着他年轻而又狼狈的脸,脸的一侧,磨破了皮,有细小的破皮卷起,还有一处皮下渗了血、泛了青。

孟千姿伸手出去,轻轻贴住他脸颊一侧,柔声问了句:“脸这儿,怎么啦?”

江炼一下子笑了。

他那点别扭和故作不悦,都没能持续到两秒。

那是拼命钻洞时,在地上磨的,没感觉到,也没觉得疼,现在,拢在她手侧,有些痒。

他说:“没什么,地太硬了,擦的。”

说着,低头看她,手电光也随之低下,被她蓬松而蜷曲的长发遮挡,在根根柔顺的发丝上泛着温柔莹亮。

江炼忍不住去吻她的嘴唇。

将吻而未至时,忽然,一道雪亮的手电光,唰地一下过来照过来,恰自两人的中间切过,这光照之强,江炼忍不住闭眼,孟千姿忍不住皱眉。

下方传来神棍惊讶的声音:“小炼炼,你和孟小姐是在……谈恋爱吗?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你说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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