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从新桥四丁目到新富町的京桥税务署虽然有一段距离,但我和生驹刚好要交换一下情报,于是决定走路过去。我们和川崎明另、川崎小枝子夫妇约好,下午两点在他们家见面。

“其实只要把小枝子一个人叫出来,问她最近身边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就行了,没想到她老公也不是省油的灯,看得好紧啊!”生驹挠头说道。

“织田直也后来打过电话吗?”

生驹迈着大步边走边问。我们超过走在前面的三个粉领后,我回答:“有。”

“他说什么?”

“他说我已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不要再来找我。”

“就这样?”

“他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想必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蒙蒙细雨昨晚就停了,今天是个大晴天。快进入十一月了,天气仍然暖洋洋的,丝毫感受不到秋意。生驹和我都脱下上衣搭在肩上。人行道旁的树上生长着和盛夏时一样的绿叶,叶片上面积满了灰尘,似乎对不降反升的气温不知所措,不由让人联想起错过了适婚年龄的女人。

风很大,暖暖的南风像是功能不佳的电暖器里吹出来的温风,很不适合银座的街道。

风一吹,生驹就不耐烦地用手遮住脸。我这个眼有点凸的同事很怕风,他说无论再怎么小心,灰尘都会跑进他的眼睛里。但是他现在愁眉不展的,应该不全是风的原因。

“那位小兄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撂下这句话,“哼”了一声。

“那辆跟踪你的车呢?你有没有问他?”

“问了。”

直也只告诉我“可能想要抢独家新闻吧,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他在跟踪你,也许我根本就不应该告诉你”。

那通电话很简短。直也说话的音调没有起伏,他的语气完全不带任何感情,只让人感受到些微的厌烦。

我觉得他是故意装成这样的。

在挂电话前,他说的那句话就是最好的证明。他说:“请你不要打扰三村小姐。如果你要找麻烦,我可不会善罢甘休。”

我心想正合我意,我有一大堆问题要问你,既然你对我说“不会善罢甘休”,既然你会采取某些行动,我拍手叫好还来不及呢。

这些话我并没有说出口,因为七惠一直用担心的眼神看着我。

她房间的格局与直也的房间一样,但很有“家”的味道。屋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厨房里有淡淡的洗洁精香气,洗菜篮里放着可以随时下锅的蔬菜,上面盖着一块白布,她可能是准备煮火锅。大概是昨晚下了雨,天气有点凉,所以她为织田直也准备了火锅,让他一进门就可以马上暖和起来。温室橘子装在小篮子里,放在小型圆桌的中央,她拿起一个橘子,无聊地把玩着。

七惠带我进屋后,便让房门开着,并用门挡固定好。她用手势示意我坐下,拿着白板去了走廊,一会儿才回来。据我观察,她是去向邻居打声招呼——我家里有客人。

虽是情非得已,但让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进自己的家门,这也是当然的防范措施。遇到这种情况,可以让她轻松开口拜托的邻居,一定是她所信任的人吧。

一想到她和织田直也共处时,绝对不会这么做,我心里便很不是滋味。

“她漂亮吗?”

生驹出其不意地问道。我突然被拉回现实,不假思索地“嗯”了一声。

他笑起来:“你在说谁?”

“你在问谁?”

“三村七惠啊!”

“漂亮啊。但不是那种大美女。”

“哈哈,”生驹大声笑着说,“偶尔也会遇到好事嘛。”

我们走过昭和大道,转进东银座方向,街上也渐渐有了不同的气氛。虽然这一带有许多高楼大厦和时髦商店,美轮美奂的歌舞伎座也在这一条街上,但拐进小路后,感觉就像一般的住宅区。

越是接近新富町,这种感觉越强烈。这一带有许多小型、低矮的楼,夹杂在商业大楼中间的歇业门面,也不是那种在新兴住宅区里常见的国际风格,而是店门口露出半个空调机的和式温馨。某些人称新富町和明石町为“银座的高原”,然而对银座这个繁华、大企业大公司林立的地方而言,这里就像在都市创业成功的人留在故乡的父母,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容貌,成为充满怀旧情愫的一角。

“上次和你提到的那个警官,我已经和他联系上了,也见了面。这个人很风趣。”生驹不时注意着附近的门牌说道。

“我把那两个小兄弟的事告诉他了,他说很想见见他们。他整天都在家,只要给他打个电话,他随时都可以来东京。”

“他真的在有透视能力的人的协助下破了案吗?”

“他说确有其事。那个有特异功能的人是个女的,现在已经结婚了,住在九州。”

“这么说这位仁兄完全相信特异功能这回事哕?”

“我也吓了一跳,”生驹使劲抓着脖子,“他说的和稻村德雄一模一样。他说:‘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而是事实就摆在你面前。’”

我在心里玩味着这句话——事实就摆在你面前。

“他以前负责神奈川一带的治安,快退休时,调到县警察局的搜查科。虽然一辈子都只是一名普通刑警,但办事能力很强。他今年六十二岁,脑袋很灵光。他叫村田熏,村庄的村,田园的田,熏君的熏。”

他说最后一个字时,我扮了个鬼脸,生驹笑了起来。

“多看看古典文学,古典文学。没看过《源氏物语》吗?”

“出校门后,就没碰过了。”

“我老婆每天睡前都看。害我只好端正衣冠、点起熏香问她‘今晚可否赏光’,还要吟几句诗。没想到她却用一句‘初春如曙,几分哀愁’就把我打发了。”

“有没有搞错?”

“而且财产完全由女人掌握也让人感到悲哀。在那个风雅的时代,男人也不好当啊!”

“但是可以为所欲为地拥有一大堆情妇。我觉得那根本就是纵欲的故事嘛。”

“读了《源氏物语》,只记得这种事,可见你当时没好好读。喂,把上衣穿上吧。”

生驹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一幢崭新白墙的二层房子。

“至少得体面点吧?就是这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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