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醒间,我做了个梦。

陌生的街道,微风吹拂。天空乌云密布,四周却出奇地亮。

这是梦——我站在街头,心里如此想。

矮石墙上装有不锈钢围篱,我靠在围篱上。围篱的另一端是像公园一样的开放场所。许多穿着浅蓝色围兜的小孩子,手牵着手,围成一圈。七惠也穿着相同的围兜站在那里,打着拍子,笑逐颜开地唱着歌。

她在唱歌。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七惠的声音,但又觉得没什么奇怪的,似乎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在梦中,她可以唱歌,可以说话,也可以大声欢笑。

我没听过那首歌,有点像童谣,又像是圣歌。我从未完整听完一首圣歌,但就是那样的感觉,没错。

七惠并没有发现我。即使我叫她,她也听不到。果然是梦……否则怎么可能听不到。于是,我又叫了几次。只要这样,就会醒来……

这时我发现,并不是七惠在唱歌。歌声是从外面传来的。

在离小孩子不远的地方,织田直也穿着白衬衫站在那里,他看着那群孩子,看着七惠,兀自唱着歌。

是他的声音。

直也没有发现我。我似乎不存在。直也嘴角带着笑,继续唱着歌。孩子们蹦蹦跳跳的,七惠也微笑着。

我试着叫他。

直也慢慢抬起头看着我。

他没有停止歌唱,笑容也没有从他脸上消失。他只是慢慢转过身去,好像站在旋转台上一样,轻巧地转过身去,静静离去。我看不到他的脚,他越走越远。

我想追上去,想跨过栏杆,但不知不觉中,栏杆变高了,我抬头一看,栏杆顶部消失在云端。我急忙寻找直也的背影,他已经走远了。

他背上沾了红色的东西。像油漆一样红,不断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来。在他渐渐远去的路上,像拖着某种重物走过的痕迹般,一滴又一滴的红色留在那里。

是血。

当我弄明白时,变得头重脚轻起来,身体摇晃着,视野也开始晃动。我想叫住直也,但声音已变得颤抖起来。我叫了他好几次。渐渐地,我再也叫不出声来,身体摇晃得太厉害了,周围也变成一片模糊的白色……

我睁开眼睛,七惠正看着我。她醒了。

她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她把我摇醒。我最先感受到的,就是她温暖的手。好温暖,温暖到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发烧了。

我终于回到了现实,看着房间的天花板——啊,原来是梦。

我打开台灯,把灯向外推了推,以免灯光刺到眼睛。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七惠摇摇头,用指尖轻轻摸了摸我的额头。我的额头正流着汗。

“我说梦话了?”

她点点头。

“我做了个梦。”

七惠歪着头,似乎是问什么梦。她的表情就像半夜陪在病童身旁的母亲。

“现在几点了?”

我伸长脖子,看到枕边的闹钟——凌晨两点,这表示一天结束了,“一星期”期限已过,正要进入第二天。

迄今为止,除了慎司受重伤之外,什么都没发生。

慎司已经过了危险期,他中间醒过来一次。当时他父母和负责办案的警官进去看他,他不能说话。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眼神呆滞,似乎什么都看不到,这让稻村德雄十分担心。之后慎司又昏昏沉睡过去,因此,还无法听他亲口向大家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目前这种状况,我不能排除袭击他的人就是恐吓我的无名氏。

“我可不这么认为。那些恐吓只是做秀。”

“你想想,对方不需要做任何事,就已经达到目的了。开出一星期的期限,让我们整天担心吊胆的,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看到我们乱成一团,他可爽死了。要是一天到晚都是这种事,还真会精神崩溃!”

言之有理。但我无法全盘接受,我无法相信事情竟然这么简单。我不认为对方只是在玩“狼来了”的游戏……

七惠仍然一脸担心,我挤出一个笑容。

“半夜最容易做噩梦了。”

她举起右手,用食指指腹敲了两次下巴,那是“真的吗”的手语。

“真的。这是一天中血液循环最慢的时候。”

七惠皱着脸,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我拉着毯子盖住她的肩膀,她顺从地趴在枕头上。

最近,她似乎也睡得不太安稳。有时候,我本以为她睡着了,却发现她眼睛瞪得大大的。这种时候,即使我问她怎么了,她也不回答。

“学生时代,我有个同学——”我看着天花板说道,七惠转头看着我,“即使半夜睡得再熟,在地震发生前,一定会醒过来。他说,他不想上厕所却突然醒来,百分之百会有地震。”

七惠终于轻轻笑出来。

“是不是很怪?但可不是开玩笑。他说,睡觉时,平时大脑没运转的部分很清醒地运转着,第六感会特别强。”

正当我晃着头这么说着,电话响了。

七惠吓了一跳。尽管已经把音量调小了,但铃声在黑夜中听起来还是特别刺耳。在第一次铃声结束前,我就起身下床,第二次铃声刚响,我已经拿起了听筒。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生驹的声音。

“你没睡吗?”

“刚好醒着。”

“你第六感很强。”生驹的声音很低沉,“你现在坐着吗?最好坐着听我说。”

他说话的语气很严肃,就像穿戴整齐时那种说话语气。

“发生了什么事?”

听我这么一问,他用更低沉的声音说:“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告诉七惠时,最好想一下先说什么后说什么,不要吓着她。”

七惠也坐起来,瞪大眼睛看着我。

“听好了,警察正在找你。”

我太震惊了,以至于来不及反应在脸上。

“他们打电话去你家,找不到你,慌了手脚,就找到我这里来了,我已经把七惠家的地址告诉他们了,刑警应该马上就到了。”

“找我干吗?”

生驹用力吸口气说:“昨天深夜,川崎小枝子被绑架了。”

或许这次我显出惊讶了吧,七惠坐直了身体。

“目前,我只知道这些。她被绑架了,警方正在找你。反正不是什么好事,你脑袋清醒一点等着吧。”

生驹话音未落,公寓门口响起敲门声。

两名刑警像事先说好一样,都穿着灰色西装。一个人说话,另一个人堵住出路。

刑警的说明简单明了。昨天晚上十一点半,小枝子于住家附近的路上被绑架,之后就行踪不明。歹徒已经打过一次电话给家属,川崎明男在凌晨一点三十五分打电话报的案。

“我们是来接你的,”刑警说道,“请你现在就去川崎家,接下来,在那里待命的人会告诉你怎么做。”

“怎么回事?”

“绑架川崎夫人的绑匪指名要和你交涉,他说你很清楚原因。”

没有必要问“为什么”,刑警似乎已经了解相关情况。

“我想要选谁,谁就倒霉”又在我耳边响起。

“情况我们已经知道了,川崎明男告诉我们的。虽然目前不能确定,但似乎是恐吓你的人采取的行动。”

两位刑警、我和七惠站在厨房说着话,好像排演节目一样。地板的凉意悄悄从脚底爬上来。

“可能会很麻烦,请你作好心理准备。不过,我们会尽最大努力保护你和人质的安全。”

“当然,”另一名刑警说道,“如果说你是这起绑架案的绑匪之一,也是很有可能的。”

他似乎想吓住我,看来他们两人分别扮演黑脸和白脸。

“说得有道理。”我说完,七惠以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我。

刑警对七惠说:“我们的工作就是怀疑别人。他是你男朋友吗?”

七惠缩着下巴点点头。刑警纳闷地挑起眉毛,我说:“如果要盘问她,最好找一个懂手语的人。不知道你们警方有没有这种人?”

“叫女警来吧。”刑警说完,转头对我说:“不好意思,请你把脚张开,手举起来。”

我照做了,刑警很快搜了身,然后用大拇指指了指门口。

“好,可以走了。你出去后,会有人来接你。这里我们也会派人保护,你不用担心。”

“拜托了。”

另一名刑警紧跟过来,抓住我的胳膊,打开门。来到走廊时,我想要安慰七惠,却不知说什么好。她轻轻摇摇手,向我示意。

我明白她的意思,是“路上小心”。她相信,只要用这句话送我出门,我一定会回来对她说“我回来了”。

门外,星星闪烁。夜晚的空气很清新,月亮大刺刺地缺了一一块,好像被人随意扔到天上,就那么悬着,随兴地俯视着地上的一切。

我和两名刑警快步朝大路走去,后方静静驶来一辆出租车,在前方不远处停了下来,门开了。我上车时,刑警按住我的头。

“后面还跟着一辆车,你不要回头看。”车子开动后,乔装成司机的刑警对我说。“下车时,要尽量保持平静。歹徒很可能在附近观察。你要装出付钱的样子。总之,必须镇定,明白吗?”

“计价器。”

“什么?”

“你没按下计价器。”

刑警笑了起来:“对,就是要保持这种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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