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龙卧亭有个旧担架,所以我们就铺了一条旧毛毯在担架上,再将已被分尸的七马遗体搬上去,抬进门柱里面,免得被路人看到。一切都处理完毕后,也到了该吃早餐的时间,育子便先邀大家进去用餐。

二子山立刻举双手赞成,但是日照没有食欲,说不用为他准备早餐。不过,尽管他这么说,也不能让他一个人把摆着死人的担架抬回寺里,所以育子就建议他进去喝碗味噌汤,他也答应了,跟着大家进了屋里。

吃早餐的时候,大家聊到了行踪不明的棹女士。大家都暗暗想着棹女士说不定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所以就一边吃饭,一边期待棹女士的电话。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所以话题很自然地就锁定在了棹女士身上。但是,龙卧亭的电话却一直没有响起。

“棹女士被大家说成是兽子,因此就被送给别人家当养女,后来又被大濑家收养。不过,听说在大濑家成长期问,她也频频遭遇不人道的对待。”

大家都用过早餐后,我又聊到这个话题。

“嗯,我也听说了。在学校里,大家都把她当成异类看待,上下学途中,小朋友都对着她丢石头……”二子山也加入进来。

“小孩子都是听父母的话,才会那样做的。”坂出说。

“她所受到的虐待不是只有这样而已。在大濑家里,她不能跟父母同桌吃饭,要在另外的折叠式矮桌上吃饭。”

听日照这么说,通子很生气地说:“实在太过分了!就这样虐待小孩吗?哪有这种教育方法?”

“你说得没错,孩子会受到伤害。不过,也不能怪大濑他们,因为就是要这样对待兽子,这是一种习俗,从以前就是这个样子。不这么做的话,全家人都会被野兽的灵魂附身。”日照又接着说。

“怎么可能被附身?这完全就是迷信,无聊的迷信!”坂出语气坚定地说。

“棹女士的养父母是怎样的人?”

“他们是好人,真理子的爷爷和奶奶现在都是和蔼慈祥的老人呢。”

“是吗?”通子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好人才会那样做,信仰虔诚才会那样做,这就是乡下要命的地方啊!”坂出的语气听起来很无奈。

“没错,都是信仰在作祟。如果是一般人的话,相处的时间一久,也就不会去在意那些了,不是吗?毕竟人都是有感情的。可是,大濑家的老爷爷和老奶奶是很认真的人,是那种是非不分的认真,所以,在棹女士长大成人以前,都是那样对待她的。”

“当棹女士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她一定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要受到这样的对待吧?”

“真是过分,哪有人对小孩子那么认真的!”里美也说。

“可是,所谓的种族歧视不就是那样吗?明明是差别待遇,却还硬冠上道德、礼教之类的名词,实在太过分了。”二子山也发出不平之鸣。

“如果小雪被人家那样虐待的话,我肯定活不下去了。”通子说。

“不过,棹女士自己可能也想不通吧,为什么别人要这样对她。而且,不仅她受到了不平等的待遇,连她的养父母也被村民欺负。”

“既然那样,勇敢反抗不就得了?”

“村民欺负她的养父母,不肯牵水管灌溉她家的田园,这样子等于是让他们死路一条,没有水对农民来说是致命伤。”

“村民的这种行为不就是犯罪吗?找警察来解决不就得了?”

“这里的警察都站在村民这一边。”日照说道。

“等棹女士长大成人后,听说就招赘成亲了,可是,她的丈夫后来好像也离家出走了。”

“是的,真的很悲惨,因为岳父大人太挑剔了。”

“不过,刚刚不是说棹女士的养父是个很认真的人吗?”

“就是太认真了,才会挑剔刻薄。像如何上床下床、如何遣词用句、怎么拿筷子,他都要管,老是喜欢挑女婿的毛病。因为大濑老爷爷以前也是招赘的女婿,所以连几点起床、几点睡觉、几点该到田里工作,他也要管。听说如果厨房热水瓶里的水倒完了,没有再装水的话,他就会生气地揍女婿。”

“太过分了!这种人也算是好人吗?”里美相当生气。

“在乡下这种地方,这种事见怪不怪。你也知道,那个年代出生的人就是那种个性,因为他年轻时就是被那样对待的,所以对自己的下一辈当然也如法炮制了。”

“我觉得那个叫运部的老警官也是那样的。”

“没错,他也算是那个年代的人。以前这种事情是司空见惯了的,每次发生这种事时,棹女士就会哭着庇护自己的丈夫。”

“那是个残暴的世界……”

“没错,那就是当时村民的道德信仰、礼教世俗。大濑家的例子是女婿会被虐待,然而当农家的媳妇也很可怜,每天都会被打骂,据说以前经常出现披头散发地徘徊在村子里的疯女人。”

“听说棹女士后来也离家出走,去找她前夫了?”我问日照。

“嗯,她的前夫有一张俊秀的脸蛋,不过头脑不够聪明,棹女士就是被他的外表所吸引。”

“被他的外表所吸引?”

“是的。不过,电视里的明星不都是这样的吗?靠外表吸引观众。”

“棹女士离家出走之后,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是不是又跟前夫在一起了?”我问。

“没有,好像失败了。那个人被丈人虐待,早就已经气得发疯了。”

“可是,一开始不是说那个人有点笨吗?”

“刚开始确实很笨,没想到,生起气来居然就像爆发的炸弹。刚开始,棹女士和她的前夫租了间小房子,由棹女士负责出去赚钱养丈夫,可是好景不长,那男的马上就开始对棹女士拳打脚踢。啊,不过他以前也被虐待得很过分。”

“那个人原本也是个有暴力倾向的人吗?”

“不,以前的他非常温柔体贴,斯文有礼,对人唯唯诺诺,是个身段很低的男人。”

“在丈人的训练下,最后也变得会打人了。以前的军队训练就是这个样子。”坂出说。

“因为施暴的对象是女人,所以更觉得轻而易举吧?”

“不过,棹女士以前不是经常哭着庇护那个人吗?”通子问。

“是的。不过,那个男人已经不再是大濑家的女婿了,所以更可以无所顾忌地为所欲为了。因此棹女士常被他揍得鼻青脸肿。最后,那个男的交了别的女朋友,把棹女士赶出去了。”

“真过分!”

“那个男人其实一直怀恨在心。”

“后来棹女士怎么生活呢?就算被赶出去了,也不可能再回到大濑家吧?”

“当然回不去了!大濑家的人是不会原谅她的,大家都说她不懂得知恩图报,为了一个男人就抛弃养父母,甚至连襁褓中的孩子都不要了。”

“可是,不是丈人把女婿赶出去的吗?”

“这个理由在当时是行不通的。那个年代,父母亲最大,所以棹女士离开前夫后,就过着乞讨的生活,挨家挨户地问,看有没有工作机会。她到处帮人家打零工,只求三餐温饱,晚上就睡在山里面。”

“唉!”

“有好长的一段时间,棹女士过着跟七马一样的生活。所谓的兽子,很多到最后都以乞讨为生。”

“听你们这么说以后,觉得好失望,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离谱的事。”

听二子山的语气,可以感觉到他无奈的心情。日照也点头表示赞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当了乞丐后,身体很脏,所以污秽不洁的兽子就真的变成了一个臭人,然后更让大家瞧不起,于是就这样恶性循环下去。”

“当了乞丐后,不管是谁都会变得很臭!”

“如果逃到大都市当流浪汉,可能还好一点。”我说。

“也许吧,但住在这里的人是不会那么想的。不管被虐待到多么可怜,都认为自己如果离开这里,就会活不下去。大家对于大都市,都有一种恐惧。”

“是这样吗?我反而觉得乡下比较可怕。”我说。

“听说后来棹女士被某个地方的富豪收留,在他的豪宅里当帮佣。也听说她还跟某个男人同居,不过那大概是假的,她应该只是当人家的妾吧。不,这么说可能不太对,所谓的兽子是一种动物,没有人格,不能被别人当成人看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感觉那个年代就是如此。”

“太过分了!人类实在是很无情!”通子说。

“结果,最后又是被某个男人给玩弄抛弃了。”二子山说。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不过,那男的也不是那么坏,听说他离开棹女士时,还留了一间老旧的空房子给棹女士。所以,棹女士就有房子可以住,勉强可以省吃俭用地过日子。但是这次的地震,把她唯一的依靠给震坏了。”

“唉!”二子山不停地叹气。

“那么,到底棹女士会跑到哪里去呢?”

日照只是摇摇头:“不知道。”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生啊!”二子山感叹道。

“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兽子毫无人生可言,像猫狗一样,大家都不会尊重他们。不说了,赶快把七马的遗体搬回寺里吧!有你们帮忙,应该没问题。”日照说完,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我和二子山分别抬着担架的前面和后面,爬卜雪地坡道,将七马的遗体运回法仙寺。

我们费了一番力气才爬上石阶,朝本堂的那间地下室前进。积雪几乎都融化了,石阶上的雪也已经完全融化。白天没有结冰,走起路来很轻松。

我边抬边走,一路上都在想刚刚日照说的话。

“兽子毫无人生可言,像猫狗一样。”

是谁让事情变成这样的?是人类的傲慢。对于跟自己同样是人的其他人,高傲地将对方鄙视到这个地步,还满不在乎地确信那些人就是肮脏的动物,一切都是这些没有感情与同情心的丑陋傲慢的人类在作怪。

不过,这傲慢却是与害怕、惊恐完全相同的东西。从另一个层面来看,不过就是农民们恐惧当官者的威吓胁迫、害怕妖魔怪物的另一种反射心理罢了。极度没有自信的反面,就是发狂般地蔑视别人。

我想起在更衣室里无意中看到过的棹女士的淳朴笑容,还有她那已经半白、状如裙带菜的发型,一想到这里,心里的愤怒之情更加强烈了,而且还觉得很悲哀。

来到法仙寺的后门入口处,发现原本埋在雪堆里的二子山的休旅车露出了大半,已经能看到车窗以上的部分了,但下半部却依旧埋在雪地里。

“喂!喂!你们看!我的车露出大半了。再过一会儿又可以到处跑了。”二子山看着他的车,很高兴地说着。

“用铲子挖出来就可以了吧。”我对二子山说。

“是可以挖出来,只怕那条山路还是不能通车。”二予山有点难过地说。

“你那个会空手道的太太不会说什么吧?你一直待在这里没有回家,我想她一定很生气。”日照问他。

“我看我就快离婚了,可能以后再也回不了家了。”二子山很无奈地说。

“如果你被你老婆‘休’了,那就搬来跟我住,跟我一起管理法仙寺好了!”

听日照这么说,二子山顿时哑口无言。

“你说什么?你管理的是佛寺,而我是神社的神主,怎么可以在这里工作!”

“为什么不行?佛寺和神社都是一样的,大家都在供奉同一个天上的伟人,神佛同体,你不知道吗?”

“神明和佛祖……”

“只是称呼不同罢了。”日照没好气地说。

“对了,你打算怎么做?”

“我?我……我干吗要打算?”

“日照先生,不要老说些奇怪的话。担架要放在这里吗?”

“是的,请抬到地下室。”日照说。

“是之前那个房间吗?”

“是的。”

于是我们就进入本堂,来到铺了石子的走廊上。本堂的窗户原本是磨砂玻璃,但很多地方都被震碎了,玻璃碎块散落一地。

“这里待会儿要收拾一下了。”日照自言自语着。

我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虽然外面天气很好,但地下室里却漆黑一片。日照开了走廊的电灯,走在我们前面,来到铺着瓷砖、有清洗区的停尸处。这里本来就开着灯,在住持的引领下,我和二子山也进入了停尸处。

木桌上已经摆了一副棺材,地上也有一副,两副棺材都盖上了棺盖。应该一个是七马的棺材,另一个是大濑真理子的棺材吧。

“啊,不对!不是要将七马的遗体装在森孝老爷的盔甲里吗?”日照突然大叫一声。

“那个待会儿

再弄好了,先把盔甲准备好了再说。现在就暂时摆在这里吧!”二子山说。

“装七马的棺材是哪一个?”将七马遗体摆在地上后,我问日照。

“这个。”日照指着摆在地上的棺材。

“要放进去吗?”

“不要,先摆在地上,等穿好盔甲再放进棺材里。”

“那么,这个就是真理子小姐的棺材了?”我指着摆在桌上的那副棺材问。

“是的,你想看吗?”日照回答得很轻松,然后朝棺材走去。

“遗体有损伤吗?”

我瞬间感到一阵恐惧,于是这样问道。我想起尸体在裂洞中的模样,那时候还没有看到她的脸。

“说是损伤嘛,其实应该说是木乃伊化了,没那么严重哦,看过就知道了。”

然后,日照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将棺材盖稍微移开了。

那一刻,我忍不住大叫了一声,然后马上将视线移开。我看到一个咖啡色的木乃伊脸,少女肌肤原有的白皙、润泽感完全不见了,脸上的肉全没了,干瘪的皮肤就直接贴着骨头,可以清楚地看到头盖骨的形状。嘴唇肉也是干干的,从上唇的缝隙中可以看到肮脏的牙齿。没有眼球,只有两个深陷的凹洞。唯一和生前模样没有太大改变的就是头发,但现在看起来就跟铁丝一样,又干又硬。

曾经听人家说,真理子小姐是个美人,但是现在完全无法想象她活着的时候有多美。当人体失去水分后,脸蛋就会变得如此畸形吗?如果她还活着,现在应该风华正茂吧。就像里美那样,整个人充满青春活力。然后,一定可以跟黑住过着幸福的日子。

生与死、年轻和美丽,还有人类的爱情、情侣之间会产生的所有情绪。我望着大濑真理子的遗骸,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是幻想,这些表象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如果这是她的宿命,那就更让人觉得之前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错觉。

“绝对不能让黑住看到……”日照突然冒出这句话。

接着,他又问我:“看好了吗?”

我点点头,然后他就将棺材盖盖好。

“把尸体洗得这么干净这也是伊势先生的杰作吧?”我问日照,他对我点点头。

“可是,还没有联系到伊势先生吧?”

“是的,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回电话,连他的儿子和媳妇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他们也在找他。”

伊势先生会不会是怕一直有尸体出现觉得麻烦,所以就躲起来了?我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并没有说出来。

“我们去隔壁房间吧!把森孝老爷的盔甲拿过来。”

说完,日照就要走出去,我和二子山就跟在他后面。我心想,这个村子的失踪人口还真多,如果从芳雄和森孝老爷那个年代开始算起的话,这个数字应该相当庞大。

到了隔壁房间,日照急步走向里面的铁丝网,然后用右手打开了木框上张着铁丝网的门。门没有锁,只是稍微把门闩移开了而已。然后,日照走到像是动物栅栏的铁丝网里面。

我和二子山站在门边。日照取下盔甲,交给二子山,二子山又将它递给我。我接过盔甲,小心翼翼地摆在地上。接着是面具,因为面具裂开了,所以一定要很小心。面具呈现出褐色,灰色的上唇胡须很整齐地粘在上面,状似般若,确实是巧夺天工的杰作。不过,面具上布满白色灰尘,颜色也有点褪色了。

如果将灰尘除去,好好保养磨光的话,这副盔甲一定又能恢复原来的气派吧!可是如此一来,森孝杀死芳雄、阿胤的痕迹也会一并消失。这副盔甲上面沾满了他们两人的鲜血,说不定连阿振的血也沾在上面。

话虽如此,但那毕竟已经是百年前发生的事,关森孝并没有因此被判死刑,而且人也失踪了,就算现在证明他有罪,也因为他已经死了而无法把他列为被告。事到如今,即使将这副盔甲交给血迹鉴定专家,请他做分析鉴定,也没有追诉对象,一切都无济于事。

接着,日照拆下胸甲。可是,在解开腋下的金属扣、将胸甲慢慢摊开以后,它就变成了很大的一片,很难将它从里边拿出来。

“喂,这怎么拿出去啊?我看是行不通了。”日照仍在铁丝网内,有气无力地说着。

于是二子山就进入铁丝网,和日照一起将胸甲抬出来。

“天啊,这真是个大工程啊!”

说完,二子山和日照费了很大的力气,终于将胸甲抬到外面。

我一直以为它应该像剑道的护具一样,里面空无一物,所以看到这么大一片,真的吓了一跳。胸甲里面也钉上了铁板,不,应该说里面的铁板比外面的还大。要将那样的胸甲摊开,确实要费很大的劲才行。

我也跑过去帮忙,三人联手将前板和后板合上,最后再摆在地上。日照又赶紧收拾地面,我们就退到一旁,站在角落上。他将箱子全往角落推过去,尽量上下堆叠,避免占空间,小东西则摆在箱子上面,终于空出了一块很大的地方。

“胸甲有这么大吗?”我真的被吓到了。

“是的,从战国时代开始,所谓的盔甲就变成这样了。”

“没错,变了。”二子山也跟着附和。

“我觉得用‘发展演变’这四个字来形容会比较贴切。在日本,盔甲又称为‘具足’。想想看字面的意思,具足就是‘万事皆备’,也可以说是‘准备得很充分’。从室町时代开始,就将每个部位都有护具的大盔甲称为‘具足’。出现了那样的大盔甲后,不是很快就发明了大炮吗?然后火绳枪也问世了,一对一战斗的时代就此结束。战国时代那些士兵死伤的原因,大部分是被大炮击伤和枪伤,死于刀下的百分比只有个位数。”

“你说得没错。”

“嗯,大概只有百分之五吧!其他全是被炮弹炸伤或遭枪击而死。因大炮、弓箭而受伤的人数占百分之六十,枪伤人数占百分之二十。”

“感觉好可怕哦!”

“战争就是这个样子,难免会有死伤。因为发明了大炮和火绳枪,旧有的盔甲无法抵挡这些武器的侵袭,就在胸甲里面嵌上铁板。所以,装了铁板的盔甲就称为‘当世具足’,以前的盔甲则称为‘昔具足’。后来人们口中的具足,指的就全是当世具足了。这些被称为当世具足的盔甲,就像表里都装了铁板的箱子,前有‘胸板’,两侧有‘胁板’,里面的铁板叫‘压板’。因为里面镶嵌的全是铁板,可以抵挡大炮的攻击,所以才会这么重。”

“真的很重,跟剑道的护具完全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这个坚固多了,不怕枪击和大炮。胸板下面一片片像花瓣的东西就叫作‘草摺’,那可不是装饰品。”

“虽然不是装饰品,不过感觉好像裙子。”

“这个也是护具,是用来保护下半身的。每个摺片里面都嵌了小铁板,这么一来,就可以把炮弹反弹回去。而且里面的铁板很小,穿戴者可以伸缩自如。草摺上面的这个部分叫‘摇片’。”

“摇片……”

“没错,就叫‘摇片’。只有当世具足才有这个部分,昔具足上就没有了。至于后颈部的护具就叫‘衿回’,这个是‘护肩’,这是‘小鳍’,背后正中间那一片叫‘受筒’,这个是‘指物竿’,也就是插旗子的地方。”

“插旗子?”

“是的,旗子就插在这里。视情况以旗子跟同伴联络,将军也会用旗子来下指令。”

“哇,这真的很厉害!”

“是啊,它的设备简直跟一台战车没什么两样。前面的这个小口袋是药袋。”

“药袋?你是说把药放在这个口袋里吗?”

“是的。还有,每个零件都是用‘蝶番栓’固定的,将栓子拆下,可以化整为零,予以收纳。”

“原来如此。”

“对了,待会儿要不要连袖子、护肘和护腿也搬出来?”

日照说完,回到铁丝网里,二子山也跟着走进去。

将那些东西都搬出来后,里面只剩下一个大黑柜和摆在柜子上面的木制芯棒。

二子山看着摆在地上的东西,说:“真够齐全的,将这些东西都穿在身上的话,应该很安全。咦?护腿只有一个吗?”

“是的,因为森孝老爷只有一只脚。他没有右脚,所以只有左护腿,没有右护腿,但有义肢。”

日照说完,又回到铁丝网里,然后取出金属制的义肢,摆在左护腿旁边。

“就是这个吗?但是这很新啊。”

“是的,这不是森孝老爷当年的义肢,是最近才做好的成品,是最方便好用的义肢。你看,将这条绳子缠在腿上就可以了。不知道是哪个信徒说,如果森孝老爷没有义肢,走起路来会很辛苦,所以就做了新的义肢送给森孝老爷。”

然后,日照就站在原地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可能是渐渐开始觉得我们的行为有点可笑吧。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那张纸,一定是某个人写的吧?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啊。”二子山也附和着。

“写那张纸条的人到底在想什么?”

“嗯……”

“照他的话做了以后,又会变成怎样?还是别做了吧?”

“可是,如果不照着做,会招来灾祸不是吗?”

“是不是某个人在策划什么?然后需要我们的协助?”

“我们能帮上什么忙?”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算了,就照着做吧!”

为了让犹豫不前的日照动起来,我和二子山走到隔壁的房间,将七马的遗体搬过来,然后掀开盔甲的胸甲,将七马的遗体装进盔甲里,再将盔甲闭合。可是,遗体当然无法将盔甲填满,如果尸体只被砍断一只脚就刚好,但七马是两只脚都被砍断,而且也没有头,所以面具和头盔都戴不上去,这两样东西只好先摆在地上。

不过,将遗体摆进盔甲里,将胸甲紧紧地合上,再固定好锁栓后,只觉得眼前好像躺着一位武将。武将的头和双脚被敌人砍断,部分肢体有所残缺,是一位看起来挺可怕的铁甲武士。

我想起《森孝魔王》里描述森孝老爷神社前方的那段情节。好像在冥冥之中,有人指示着我们这么做,好让小说里面的情节在现实中重现。

为什么会这样推测呢?因为我觉得,这好像是某种佯攻策略,敌方故意安排这些事情发生,将我们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这具盔甲上面,然后他就可以趁隙去做别的事吧?不过,即使我有这样的想法,也一点都不觉得紧张恐惧,就算真的是那样,我也没有事情会变得非常讨厌的预感。这和二子山他们那轻松开朗的态度也有关系,只不过,我那乐观的预感看来是错了。

“对了,接下来你们有何安排?”日照问。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拜访上山评人先生。”我回答。

“你知道上山先生的电话号码吗?”

我问日照,他马上回答:“我知道。”然后取出怀里的手机,开始查号码。

“要现在打给他吗?”他问我。

“好,麻烦你。”

于是他开始按号码键。对方好像很快就接电话了。日照先跟上山先生寒暄了一番,然后将手机递给我。

“喂,你好,好久不见。我是石冈,就是那个……”

话还没说完,话筒的另一端就传来上山那温柔却又有点滑头的声音。

“啊,是石冈先生啊,你来这里玩啊?你好吗?”

“我很好。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跟你见个面,可以吗?有些事想请教你。”

“啊,当然没问题。不过可以请你来我家吗?我的脚有点行动不便。”

“啊,这样呀?”

“年纪大了嘛。可以请你来我家吗?”

“当然没问题。不过,现在过去方便吗?”

“当然可以,我现在很闲。不过,路都已经通了吗?”

“铲雪车已经来过了,我想应该没问题。”

“这样啊,那你何时到呢?”

“现在立刻出发,可以吗?”

“非常欢迎。不过我住在里面的别馆,你要绕到里面来。”

就这样,我决定步行去拜访上山先生。道过谢之后,我将手机交还给日照。

二子山说他要回龙卧亭,所以我们两人决定就在龙卧亭前分手。我们走出本堂,日照经过自己的房间时没有进去,而是继续跟着我们,说要送我们到石阶那里。反正今晚又会再见面,我就叫他别送了,但他还是陪着我们走到外面。

“这附近以前就是神的圣域呢!”

我边走边回过头看着本堂说道。虽然有点晚,但我还是注意到了这一点。

“这里是法仙寺,那附近就是森孝老爷神社的

所在地,那座山上就是大岐岛神社,这附近也曾是神佛所属的领域呢!”

“对啊。”二子山附和着。

“这里曾是神佛的领域,所以就留下了各种神奇的传说。”

“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够侍奉神明和佛祖吗?”日照突然冒出这句话。

“不知道。”我回答。

“我住在这里,常常这么想,大自然实在是神奇,也很伟大。在这里,可以听到鸟鸣声,冬天还可以欣赏美丽的雪景。到了春天,这些积雪都会融化,樱花盛开,各式各样的花朵绽放,草儿也变翠绿了,到处都弥漫着花香和青草香,这一带会变得非常美丽。人们只要看到这些景象,就会心存感激,忍不住发出赞叹之声。不过,大自然并不是为了获得赞美才让自己变得如此美丽,就算没有人赞美它、欣赏它,它还是会淡然地这么做,因为这是它的使命,它只是做它该做的事罢了。既没有意气风发,也没有丝毫的胆怯,因为它就是为此而生的。所谓的大自然,就是这个道理。”

“你说得没错。”二子山也同意日照的话。

“因为在意别人的评价而勉强去做的话,那种人顶多只能维持一年或两年罢了。”

日照点点头。

“是的。可是大自然的经营是一点一滴的,真的是在慢慢地变化。在大家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它还是一样会改变。在很久以前,佛祖就已经告知人类这些道理了。未来会如何转变,佛祖也早就预告过了。”

“是的。”

“所以,就要照着佛祖的指示做。你要带领大家,然后教导大家这个道理。”

“是这样吗?”

“神职人员应该听从佛祖的指示。听了再转告别人,这是侍奉佛祖的人该做的事,住持的工作不是只有念经而已。不只是住持,世界上所有的伟人也都做着同样的事,那就是听从佛祖的指示。住持的做法就是念佛、坐禅,然后认真地听佛祖说了哪些话。”

为了配合日照缓慢的步伐,我们也都放慢脚步,就这样来到了石阶前面。

日照停下脚步,转身对我说:

“石冈先生,虽然之前我说了很自大的话,但我可能称不上是个称职的神职人员。”

听他这么说,我吓了一大跳。

“日照先生,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我啊,像我这样的人,偶尔也会听到佛祖的声音。可是,我恐怕无法完全照着佛祖的旨意做,因为我只是个凡夫俗子,修行不够。”

“你在胡说些什么?”二子山的脸色都有些变了,“如果你是凡夫俗子,那我就更庸俗了。我想要车子、超薄液晶电视,还有DVD机、爱而泰可的扬声器和U盘,根本就是个普通的世俗人。”

“没错!没错!神主先生你真是那样的人,”日照很高兴地说,然后伸出手握着二子山的手,“这样不是也很好吗?神主先生,你是我的好朋友。”

“你没事吧?你是不是发烧了?”二子山一脸惊讶地说。

日照又转向我,也伸出手握住我的手。

“石冈先生,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很短,但是我永远不会忘了你。你是个写书人,这个工作同样很神圣,是个助人的事业,请帮助众人吧。”

“到底怎么了?”我边握着手边问道。

日照也马上回答:“我刚刚看到了圆寂时的风景,也听到了佛祖的声音,看来我是活不久了。但是不用担心,就算死了,也不过是回到佛祖的身边,这原本就是我的心愿。不过,你们都要好好地活下去,如果我离开了这间佛寺,你们也要设法维持它。”

二子山觉得很不耐烦,一直转动脖子。

“住持先生,我说你啊,不要再说这些梦话了,我们先回去了,待会儿吃晚饭的时候再见啰。”

“嗯,好吧,那个时候我应该还活着吧!”日照打趣地说。

“老爱将‘死’这个字挂在嘴上的人,通常都是最长命的人。如果你死了,大家都会很伤脑筋的,因为以后就没人说笑话给我们听了。最近电视上的搞笑节目一点都不好看。”

“真的一点都不好看,现在的电视节目都不知道在搞些什么东西。”

“可能有才能的人都不在人世了吧?所以呢,如果你老是说些奇怪的话,一定可以长命百岁,那么,晚饭的时候再见啰。”

“好,谢谢你们。”日照带着满脸的笑容,朝我们点头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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