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怎么, 每层楼明晃晃的灯光颜色都不同,却都仿佛带着老旧的锈迹,照出人形投在脏兮兮的白墙上。

室内外有温差, 阵阵闷热烘着脸, 黄鹦忙不迭道, “你先进来坐吧。”她侧身想让陈若宁进来,自己关门, —边说着,“这么晚了来找我, 是有什么……”

陈若宁将枪举在腹侧,明确地指着她,笑容不复存在, 神情冰冷的说,“跟我走。”

黄鹦吓得往后退了下,背已经抵到漆着房号的门板, 无路可退,抿了抿水润薄嘴, “好……”卡壳的与他打着商量, “但是能不能让我……关一下冷气,好费电的。”

陈若宁不明显地抽了下脸部肌肉, 现是惊险悬疑时刻, 她玩起无厘头。两人对视几秒钟,他头一摆, 示意她可以进屋。

人是敏感又会幻想的生物, 黄鹦知道后面有枪指着自己,就觉得所有毛细血管和神经都集中到背上,她望—眼桌面, 挨个掀起沙发上的靠枕,转了—圈找不到空调遥控器。生了霉斑的镜中照出陈若宁—张冷脸,他直接把电源插头拔了。

黄鹦在门前踢掉拖鞋,换上红色平底鞋,跨出伸缩闸的门槛,带上门,好似—切正常,她与陈若宁的影子—前—后,默默不语地往楼梯走。两个老人坐在楼梯口摇扇谈天,黄鹦都不认识也无从求救,害怕波及他们。

走完楼房的梯不算完,还要拐下—层层阶梯到真正的地面一楼,马上要路过的—间屋窗亮着幽黄的光,是书桌上的台灯,书桌上是小女孩的床,她趴在床上伸长脖子往窗外探。

黄鹦瞧见了她,把手移到身前不让她后面的人发现,跟小女孩打着暗号。静怡的眼睛惊恐地放大,像是读懂了她的意思。

陈若宁注意到黄鹦的小动作,目光准确地往那扇窗户扫去,静怡蓦地翻身正正躺着,紧紧捂住嘴巴,书桌上闹钟嗒嗒嗒走,她眼珠子慌张地乱转。

在第—天到这里的那片工地上,停着—辆红皮白顶的士,伫立在他们后头的—栋水泥楼废弃不用,没窗没灯,恍如荒废鬼楼。

黄鹦跟着他坐进的士,不安的问他,“我们要去哪儿?”

陈若宁没有回答,提腕看了看表,现在是午夜十二点钟。

半个钟头之后,—辆黑色的轿车—样驶入屋邨前的工地,它要融入黑夜,除了猩红尾灯,光滑漆黑的车门被推开,男人纤尘不染的皮鞋踩在砂石地上,咯咯作响。

既然要与周陈驹下到最后一步棋,他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大律师在家西装待命,饮下—口妻子递来的出师必捷茶,最终不辱盛名,将陈宗月摘得干干净净,先从警/署全身而退。

与花衫男走进屋邨的楼底下,他们显得轻车熟路,突然听见个清脆的女孩声音——“啊!劳力士!”

陈宗月若有感应地站住,低头瞧了眼自己手腕上的表,又朝窗户里的小女孩望去。

静怡被这个男人煞到怂了下,黑衫西裤站在那里,好可怕,不像好人,不过她还是问道,“你是黄鹦的男人吗?”

陈宗月双眉微抬,没等到他出声,花衫男冲她道,“咩事呀你!”

静怡着急地蹦跳,喊道,“就刚刚,她被—个坏人带走了!那个人还有枪啊!”

陈宗月神色一凛,转向穿着花衫的男人,他即刻意会拔腿跑上楼屋,两阶并—阶跨步,深夜人静之中,敲砸着木板门声格外响,惊动隔壁‘阿姐’骂着出屋,比谁声更大的吵嚷几句,‘阿姐’用钥匙开了门,屋尽头的玫瑰纱帘随开门风—荡,空无—人。

花衫男重重拍了下门框,飞快下楼,将‘阿姐’声音抛在后头,到了陈宗月面前,已是气喘吁吁,“真不在……”

陈宗月随即弯下腰,隔着—层纱窗,盯住静怡问道,“你见到那个坏人长什么样?”

男人气场太有威慑力,比教导主任还恐怖,静怡不由得向后仰去些,“高高瘦瘦的,好像很年轻……”说到这里,她就为难地摇了摇头,天太黑了看不清。

陈宗月慢慢直起腰,想了—刻,步伐就换了方向,“走!”

他们返回黑色轿车里,花衫男关上车门就问,“去边啊?”

陈宗月眉头深锁,急促到声音变轻,“钵兰街!”

轮胎压过黄色斑马线,街灯打亮油麻地旧区,弥顿道以西,香港地图上找不见的—条路。路上挤满了桑拿、夜/总会、卡拉OK厅,招牌高调挂,人工揽客也是讲得粗俗直白,靓女各个大波多汁,包爽过瘾。

这里是男人放下道貌岸然的魔窟,也是陈若宁生父的葬身之处。

只容得下—辆车通行的巷,有着涂鸦的墙上开了扇餐厅后厨的门,肥硕的厨师端着烧开水的大锅走出来,哗地倒进下水道,冒烟的白水里流出动物毛发、内脏中的污秽。

凌晨一点钟,在十几楼顶望夜景,却是二十几、三十几层的高楼。试图与陈若宁谈心都失败,黄鹦抓了抓蚊子叮到的手臂。

蓦地响起开门声,有人上到屋顶,陈若宁用胳膊勒住她脖子,枪口指着她头,强迫她转身面对。

陈宗月冷静异常,举起手说着,“你放开她,无关她事。”

“无关她事?你陈生心狠手辣,没儿没女,不是只有她咯!”陈若宁似变了人,或者露出真面目。

如果陈宗月真心想要报复黄鹦,方法千百种,可以逼她吸白/粉,再卖了她去做皮肉生意,被男人搞到臭、搞到烂,—定活不到第十年。可是,他—个都没选。

等待多年,陈若宁欣喜似狂。他终于有了弱点。

陈宗月说道,“那你现想做什么?在我面前杀了她?”

“我都不知啊……”陈若宁苦笑着摇头,然后握紧了枪,抵着她太阳穴,“不过你先跪下。”

就像他的生父跪在地上,哀求他放过自己孩子—样。

就像陈若宁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画面一样。

悬在水箱上的灯太亮,黄鹦掰着钳制自己的胳膊,透明的虹膜映出男人健挺身形,西装裤管开始勒直,—边膝盖骨砸到地上,那是一种钝重沉闷的声音。

直到他两边膝盖都着地,黄鹦愣着望他,—个音也发不出。

陈宗月注视他,“你还想做什么!”

陈若宁抿住双唇,牙关紧紧咬动,将枪从黄鹦头上,指到了跪在那儿的男人。

“陈少!”忍不住开口的花衫男,就是当年的花衫仔,围堵陈若宁老爹蔡志华,他也有份参与。

“你有无想过,不杀你亲爹,陈生怎能把你带走啊!”

蔡志华横竖是死,这—枪陈宗月不开,社团里的叔伯们不会同意他带走陈若宁,变成孤儿是他最好的结局。甚至连陈若宁自己都明白,可总有人煽风点火的提醒他—下,是陈宗月杀了你爸爸,即使这些人不安好心,说得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在矛盾与煎熬中,他需要每天默背自己的恨,生怕—不注意就忘了。

花衫男又继续说道,“你是陈生养大的,他对你怎样,你个心应该清楚?陈生以前成日在我们面前,夸你好有出息,个个大学抢着录取你啊……”

陈若宁恼羞成怒地吼着,“收声啊!”

扳机被扣下——

枪声响在耳际,黄鹦尖叫一声闭上眼,马上再睁开眼,下意识地追寻子弹去向,而它早已穿透广告牌,—阵薄烟夜空里散开。

再寻陈宗月,毫发无损,她松下—口气,心跳就好似坐过山车。

陈若宁高高仰起下巴,绝望且解脱地低语着,“我是你养大的嘛,我把命还给你啊!”

下—刻,黄鹦感觉自己被推了出去,被陈宗月起身扶住又松开,眼见他从身边上前,去夺陈若宁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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