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扬州,柳絮纷飞,风光晴好。

游淼回到江波山庄,先是让游汉戈写了帖子,去户部报道,随即便接手兵防司的军务,兵部平奚没敢给游淼派随军御史,也无文官前来领职,想必各个都心里有数。

而游淼也没闲着,一面为李治烽治军,另一面则重新打整山庄事务。乔珏擅做生意买卖,却不擅治理山庄。游淼上京这一年里乔珏只能保本。

首先要做的就是将所有的田地全换成种粮食。接下来的几年里,游淼几乎可以预见未来的情形:江南一地的粮食产出必须养活从前至少三倍的人。

这些人里有北方南逃的流民,有新近成立的军队,还有要进行南方贸易需要的资源。先前北方沦陷,战况传到南边,有不少怕死的佃户跑了,游淼重新整计了山庄内的土地,并从扬州招来了近千佃户。与此同时,他还将江波山庄周围的官地顺势全圈了进来,总数达到了三万四千亩。

这么一来,郭庄以南的大片土地,尽数归于江波山庄。

换了从前在扬州,要圈这么大块地难于登天,但如今天子是自己的拜把子哥们,要多少荒地,简直就是一句话的事。

当然圈归圈,游淼也不敢做得太嚣张了,深谙此道的他钻了兵部的空子,先是一纸文书交由李治烽递兵部,称江波山庄东西两线,因要与胡族交战,必须圈出预留地以供转圜。平奚批了文书,再交由户部秦少男盖印,如此一来,大片的无主荒地便在游淼的控制之下了。

等到打完仗后,再将此处重新规划,一半划入江波山庄,一半在外面让李治烽圈起来,觑户部交接之时,让秦少男将文书给换掉一本,大笔一挥,这土地就全部属于游淼了。

游淼与李治烽特地花了两天,骑马前去巡视所有的土地,包括丘陵地带,这些地原本都是扬州府的预留。北人南逃后有少数胆子大的,便在空地上开垦,试着种田。

零星几个农户在地里耕种,抬头时见游淼,都不免有点惴惴。游淼知道这些人不可驱赶,便朝他们出示官府的文书,告知这些田地已由自己掌管。但要耕种,依旧可以种植。只是需以四分税纳捐。

李治烽驻马边界,面前是大片的山峦。

“可以再种点茶。”李治烽说。

游淼缓缓摇头道:“饭不够吃,不能种茶,得种粮食,开成梯田。”

李治烽嗯了声,他一向对耕种之事没什么主意,游淼说什么便是什么了,接下来,游淼回去整改了租约,将田地分成上中下三等,原先留在山庄里,交战时未逃的佃户,依旧如往年一般缴税。

胡人南侵的消息传来时,佃户已跑掉了将近六成,大批的田地空了出来,游淼便收走他们的租约,重新计算。

新招来的佃户,游淼派给他们农具,让各人自主选择,有愿留在山庄内,种植上等田地的,要缴七分地税。种无主新田的,游淼只收六分。而愿意入山开垦梯田的,收五分税,租约三年,涨幅另算,粮种山庄出。

计田,纳人,足足又花了将近半月时间,游淼将所有事情办妥,再特地从扬州请来两名管家,专管新庄内的杂事。银两如流水一般花出去,要养活开荒的佃户,又要在西北、东北各建一座新的庄子,简直是忙得不可开交。

而李治烽练兵不能停下,白天几乎都在外面,偶尔夜里还要与士兵同吃同住,习惯夜晚作战,游淼便独自在山庄里焦头烂额地着手处理事务。

白日间游淼起得甚早,吃过早饭就在书房里写写画画。

长垣进来,躬身道:“少爷,有客到。”

“什么人?”游淼颇有点意外。

长垣道:“外头来了四个人,说是少爷流州的堂兄弟……”

游淼这一下便知非同小可,匆匆忙忙奔出去,说:“快请厅里吃茶,说我马上就来!”

游家在江南盘踞多年,已成了一股不容忽视的势力,虽为官人少,却已隐有富甲一方之势。其中又分两个大族,一在流州,一在扬州。游淼昔年便与流州的堂兄弟交好,听到此话时十分高兴,忙出来迎。

只见厅内坐着四人,乔珏笑呵呵地在招呼,四人一见游淼便纷纷起身,游淼笑着拱手,说:“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

一名堂叔唤作游德明年纪最小,和乔珏年岁相仿,平日里也尽和些侄儿小辈们厮混一处,打趣道:“朝你打秋风来着,叔叔们在扬州都混不下去了。”

游淼笑得直打跌,入厅亲自沏茶,乔珏笑着说:“前几日看你们的街上,生意不还做得有模有样的?”

又一人叹了口气,乃是游淼堂兄,平日里不苟言笑,是第三代里最稳重的一个,名唤游庶的,喝了口茶,摇头不语。

游德明说:“倒是不瞒你们说,淼子,乔兄,族里年前从流州迁过来,这都想着要回去,便没怎么上来找你。眼下见江北的地只怕一时半会儿收不回来了,都说新皇要登基,来日还不知是怎么个光景,便来问问你,新朝里有派差事的无……”

游淼笑着说:“我自己倒是没当官呢,你说有没有?”

众人一想也是,近日里风声甚多,却都颇为繁杂,一会儿说要打回去,一会儿又说要在江南定下来。没个准信,片刻后游庶插话道:“听说要打仗了?是不是得收复流州?”

游淼知道聂丹的军事计划,但这场仗打下去,顶多就收复沛县,就连碧雨山庄也难说得很,更别说流、苏州北部的大片土地了。

“只怕近几年里。”游淼道,“难了。”

数堂亲缓缓点头,游淼心中一动,暗道来得正好,遂问:“哥哥们都在扬州城里做什么营生?”

“哪有什么营生?”游德明笑道,“二房三房,六房十二房,这几房凑了点银钱,在工部捐了两个官儿,你记得你六叔的儿子不?名唤游法的,还有你三伯的儿游熙……”

“记得记得。”游淼脑子里不住转,想起工部屯田郎中似乎隐约是个叫纪光的,年前逃亡时被鞑靼人押着一路北上,自己还护过他一回。又问:“扬州那边呢?”

“大爷爷那头倒是不曾伤筋动骨。”游庶道,“族中子弟七人,都进了户部、刑部做官。”

“嗯。”游淼点头,游庶却问,“你是探花郎,怎的不入朝为官?听说你在京城的时候,与三殿下也是颇有点情谊的,他就任凭你待在山庄里?”

游淼笑道:“时候未到,哥哥们,我倒是想起一个事儿,只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来。”

接着游淼把山庄里的事约略交代了些,谈及西北江边的地无人管辖,自己已经圈了进来。数人对视一眼,游德明便道:“成啊,怎么不成?过来给你打理庄子,可是求之不得,只是……”

游淼知道他担心胡人过江的事,便一口道:“放心,山庄里的安全我会时时照料着,现在朝廷替我养了一千兵马,外加山庄里的家兵,也有两百余人。”

游庶却是不至于一口答应,沉吟片刻,而后道:“这事得回去商量,若能成呢,料想搬过来的也不止我们几家,只怕后头的事,说不得还要麻烦你些。”

“哪里哪里。”游淼笑道,“是我麻烦你们才对。”

游庶点头,数人喝过茶,游淼又吩咐摆饭招待堂亲,吃过午后封了一车庄内的菜油与蜂蜜,让数人带回去,便上马朝西北走,去找李治烽合计。

初时长垣还要派人跟着,游淼却遣走小厮,带着点吃的,径自朝练兵处走。到得山庄西北边时,发现一个人也没有,幽谷僻静,游淼探头探脑,一路深入进去。

山坡虽不高,却得一单独名儿唤作泉山,与江波山庄中的瑶湖所呼应。山上都是待垦的梯田,已立好了田标,高处有条山泉汇成的小溪,从山上淌下来。这里在古早时原也是个茶田,是扬州一名姓白的富商所圈。后来江南三年大旱,除却几处靠近水源的茶山,许多茶林都枯死了,也包括这里。

后来白姓富商血本无归,全家远走海外,泉山附近的地过了二十年,白姓无人回来经营,便被扬州府依旧收归官田。山上不好开垦,也无人来买,江波山庄沿线就这么搁着。

渐渐地,茶山的泉水又恢复了,当地人常说山上有神灵,那姓白的商人或是招泉山神灵不待见,大旱的那几年里才停了泉水,又据此捏造了各种凄美爱情故事若干。

游淼圈下这块地时,便想着能在山上开垦梯田,但若是碰上大旱年,还是得想办法给山上送水。他曾经在《墨经》上看到一种木龙水车,以梯斗从山下水渠处取水,再一级一级地输送上去,待战乱稍停后,这个方法倒是不错。

他驻马山谷前,朝外探头探脑,山谷幽静,无人活动,便下马慢慢走进去,边走边想奇怪,人都去哪了?难道李治烽带着军队出去了?

哗一声响,路边连环绳索掠起,瞬间把他吓了一跳,一条套索飞来,游淼下意识抽身而退,紧接着又一根,游淼手中未带兵器,只得左右躲闪。两根绳索同时飞来,一左一右逼得他无路可走,游淼索性将心一横,直冲上前,漂亮地飞身一跃,避过同时飞来的三根吊绳。

落地时左右呼呼风声四飞,游淼心中更惊,头也不回冲出十步,就地翻滚,山谷内竟然全是陷阱!

“好!”游淼躲过最后一张网后,四周喝彩声响起。

游淼侧身落地,躬身查看周围,这时几名扬州军将领才从树后现身。

李治烽笑了笑,伸出手,两名副将只得把银子拍在他手里,游淼一见便笑得弯腰,指指李治烽。

“你拿老子下注?”游淼哭笑不得道,一把抢过银子,塞进自己怀里。

李治烽看着游淼,说:“还不都是上缴的。”

游淼乐了,跟着李治烽朝山上走,查看地形,这处又是长江畔的另一侧,所隔的江岸与峭壁比江波山庄更为危险,对岸是泉山的另一半,峭壁对面翻过一个山头,再朝下便是沛县县城。

一道天堑横隔两岸,颇有点风急天高猿啸哀的味道,朝自己这边山下看,就是两百个军帐构成的军营。李治烽坐在一块石头上,以小刀削着一节竹子。

游淼放眼望去,对面峭壁平整,连猴子都爬不上去,峭壁上只有一棵歪脖子松树,这道壁垒名唤相思壁,若能建一座吊桥,神不知鬼不觉潜过江北去,倒是偷袭的极好机会。

“你在做什么?”游淼转头时问道。

“不做什么。”李治烽说,“做个笛子。”

游淼看了一会儿那笛管,片刻后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主意。

游淼:“我有个法子,要么咱们试试……”

李治烽眉毛一扬,抬头。

翌日黄昏时,游淼取来一套绳索,上面连着倒钩,交给李治烽,李治烽寻思片刻,拉开弓箭,长弓一轮满月,箭矢飞也似地射出去,反弹回来搭在松树上。游淼赞道:“好!就这样!再来一次!”

李治烽又一箭,那箭旋转着犹如流星般绕去,在半空中被风一吹,挂上了松树。游淼马上收绳,回手一扯,牢牢扯住,试了试牵力,又把一个挂钩套在绳索上。

李治烽握着挂钩,游淼却道:“我来。”

李治烽色变道:“不行!太危险了!”

游淼认真道:“我比你轻巧,我去和你去,有很大区别么?”

李治烽看了游淼一会儿,还想再说,游淼却亲了他一口,说:“放心,没事的。”

李治烽说:“再挂一根绳,情况不对我这边就收绳。”

游淼嗯了声,脱掉全身皮甲,解下刀剑扔到一旁,光着脚,只穿单衣,腰间牵着根粗绳,手腕绕稳挂钩,将铁制滑轮锁稳在绳上,两脚在石前一踹,飞也似地滑出了半空。

李治烽抓着绳子,轻轻一坠,消去冲力,对面的松树哗啦啦发抖,飞出一窝鸟儿来。

游淼身在半空,劲风猎猎,心里扑通扑通地跳,这计划实在太险了,幸亏李治烽还未反应过来,待得回去,李治烽回过神了必然会后怕。

游淼滑出绳索一半便停下了,双手铁钩互相借力,一点点地滑向对岸,李治烽将绳的一头系在自己腰上,慢慢地走向高处,游淼便缓缓滑到对面的峭壁上,稳住身形,落地时绳索轻轻一抖。

过了峭壁,地形倒是平整了许多,山顶有一块空地,还有杂草丛生,蜿蜒而下的废山径。游淼探头下去,腰上的绳子却轻轻动了动。

“我没事——!”游淼说,顺手将绳索系在一棵参天大树上,片刻后李治烽也滑了过来,紧紧抱着他的腰,小心地朝下张望。

夜色漆黑,已看得见沛县全城灯火。

游淼感觉到李治烽胸膛内通通地跳,想是后怕来了。

李治烽:“先回去,订好计划,明天我跑扬州一趟,和大哥订好计划,再来偷袭。”

这场战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了,翌日李治烽赶往扬州,游淼便在山庄里叫了几个小厮搭手,制他的另一件武器。

铁轮钩索是从《墨经》上看见的,而这件吹筒却是小时扬州人爱玩的,游淼越做越多,用竹筒制出了上千个吹筒,内里预备填上针。而针上所淬,却是见血封喉的竹叶青蛇毒。

春季时山庄北部竹叶青甚多,胡人一放火烧山,被赶出来的蛇不计其数,乔珏便从扬州请了几个打蛇人专来清蛇,又取下蛇胆泡酒喝,毒液便搜集到一处,恰好游淼用上。

每个竹筒里只装一根针,也只能用一次,游淼要的就只是这一次而已。

三天后,李治烽与聂丹制定了详细的计划,游淼也跟着上了战场。五月十七当夜的黄昏时分,孙舆派一队军队保护李延前去叩城谈判,这队士兵在茶马古道上便停了下来,信使传递消息,议定翌日李延入城。

这一夜,一千二百名将士上了泉山,在暮色中滑过了对面的峭壁,再每人一道钩索,悄无声息地滑下了悬崖,沿着沛县靠山的一面,潜入城中。

游淼落地,环顾四周,发现这已经不是自己认识的沛县了,靠山的一面尸体堆积如山,发出恶臭,落地时正摔在死人堆里。

下来的兵士越来越多,在李治烽的带领下潜入了月色,全城宵禁,路上有鲜卑兵策马巡逻,天启军从道路两侧射出毒针,一时间人仰马翻,鲜卑兵哼也不哼一声便摔下马去。

抢马,换装,所有人换上鲜卑战甲,李治烽调转马头,游淼低声道:“跟我来!”

一行人匆匆赶往沛县县衙,游淼对此地直是熟得不能再熟,到得县衙前便被人所拦,李治烽大声说了句鲜卑话,守卫便打着火把来照。

“下手!”游淼低声道。

又一枚毒针飞去,取了守卫性命,游淼一振长剑,喝道:“随我杀!”

一千二百名天启兵士悄然无声杀进了县衙,内里冲出鲜卑兵士,一个照面便被砍翻,士兵一路杀进后院,李治烽一脚踹开房门,看也不看就是一把毒针撒去。门里刚有人出来便倒地。

游淼挨间房踹门,手下一拥而上,来到东厢大房之时只听一声女子尖叫,游淼瞬间道:“且慢!”

一名鲜卑将领推开赤|裸的女人,恶狠狠地朝游淼扑来,被游淼手下一拥而上制住,大声怒吼,游淼听不懂他说的什么,说:“把他捆住!”继而冲进房内,问那女子:“你是汉人么?”

女子马上穿衣服,游淼看不清楚,火把一照,见是汉人,便问:“传令官符在哪里?”

“跟……跟我来!”那女子马上带着游淼等人去书房,找到兵符后游淼冲进大厅,顷刻间战事已结束。县衙里的人被杀得一个不剩。

李治烽旋风般地出来,摇头,游淼一亮手中令符,说:“去开城门!走!”

沛县的鲜卑军大营驻扎在城外,朝向茶马古道,深夜里一队身穿鲜卑军服的士兵赶往城门,上面便大声问了句。

李治烽以鲜卑语对答,亮出手中令符,城守便匆匆下来查验,又是一轮毒针放翻,紧接着天启军尽数抢占了整个城门,城门大开。

游淼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直到李治烽从城门上冒头,弯弓搭箭,一箭射向夜空。

哨箭尖锐声响划破夜幕,朝远方飞去,揭开了战争的序幕。

城门上,千余名士兵弯弓搭箭,火箭犹如流星雨般呼啸而起,飞向鲜卑大营!

远方茶马古道上,聂丹一振手中长矛。

“随、我、冲——!”聂丹喝道。

五千名天启骑兵马蹄裹着布,离开茶马古道,冲向沛县外的鲜卑大营!

火势一起便借着东南风蔓延开去,烧向整个鲜卑大营,沛县外的郊野一片混乱,火光耀亮了整个天幕,箭矢一波又一波落下,守军将领万万没想到自己城中竟发生了如此变故,一队人冒着箭雨冲城,信使还未抵达城下便被乱箭射死。

就在此刻,聂丹的大军冲锋已越过平原,冲向了鲜卑军大营。

直到近百步时,鲜卑人才发现西北的头号战神抵达,瞬间全营大溃,游淼上了城楼一看,火海已蔓延到沛县城前,还在朝对方的另两大主营烧去。

游淼一看就知,说:“他们输了,看住城门。”说毕便匆匆下去。

李治烽道:“我跟你,你去哪?”

游淼道:“去找钱!你守住了,有官府来接手时先派个人给我报信!”

李治烽:“你一切小心!”

游淼带着五十人穿过黑暗的沛城,回到官衙,这时间全城百姓几乎已全醒了,却都紧闭门窗,不敢出外,游淼又在县衙内发号施令,让人骑快马沿街喊话。自己则叫来一名士兵。

“找到库房了么?”游淼问道。

兵士点头道:“库房就在县衙后头。”

游淼道:“带我去看看。”

兵士要毁锁踹门,游淼却摆手不,先去找了那鲜卑将领的钥匙,再把锁打开,里面整整一库金银,都是鲜卑人从流州境内搜刮来,放在沛县的。

游淼道:“叫十个人,别声张,先把金银点清。”

游淼打着火把,看那金灿灿的满库金银,最后一合计,库房内有十二万两白银,八千两黄金,铜钱三十万贯。

然而流州一地富庶,大部分金银都被大户南逃时带着跑了,还有不少被鲜卑人运回北方去了。

外面打得一片火热,兵士来报。

“报——鲜卑人已逃了!虎威将军与聂将军汇合,在冲击最后的几股残余部队!一万本军入城,请游大人下令!”

游淼道:“让他们散入全城,清剿鲜卑人,凡是外族,一律抓起来,关到城西去!你们快点,把金银都装箱……不,金先装,银待会儿,钱最后……快快快!”

士兵们开始将钱装箱,还发现了一些古董,装箱足足忙碌了一个半时辰,外面鸡叫声传来,游淼一合计,聂丹多半也快进城了,便让人不要再装了,依旧把库房门锁上,箱子从南门运出城去,走水路回江波山庄。

待会儿不管是谁过来接手沛县,把钱送回朝廷,经手的人过一次,都不会留下多少。来日赵超少不得还有花钱的地方,须得最大限度地藏住钱。

那处早就安排好船只在等候,游淼出示李治烽的令牌,送出城后才松了口气。

清晨时分,游淼在侧厅内打盹,一名兵士恭敬道:“李大人入城来了,游大人看是和他谈谈,还是继续睡?”

游淼一个激灵醒了,打了个呵欠,见李治烽坐在一旁,这才回过神来,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个时辰前。”李治烽道,“沛县交给大哥,咱们可以撤了。”

“走吧。”游淼说,“点齐咱们的人,回山庄去。”

游淼这队人只是配合,聂丹才是主力,不可喧宾夺主,然而正要走时,聂丹也回来了。

“歼敌一万二,俘敌四千,四千逃了。”聂丹说。

游淼松了口气,足足两万的鲜卑军,就这么一战全打跑了,当真是皇天保佑天启,聂丹又问:“首领瓦尔刺将军呢?我要问几句话。”

游淼道:“在后院里呢,正捆着。”

聂丹连水也未喝便到后院去,前脚刚走后脚李延又来了,李延被一群士兵簇拥着进来,来了便把一封信扔给游淼,说:“我还以为是真要议和,没料你们来了这一招。”

游淼笑了起来,打开信,见那是孙舆给李延写的议和文书,结果上面只有一行字:

——待聂将军里应外合计奏效,便可入城接收沛县。

游淼大笑道:“这事我可没和先生串通。”

李延皮笑肉不笑:“你们一只是老狐狸,一只是小狐狸,不和你啰嗦了,库房在哪里?”

游淼懒懒道:“问聂大哥,我不知道。”

李延便去找聂丹,人一走,游淼立马起身,朝李治烽道:“撤!”

接着两人出去纠集兵士,瞬间开溜,跑了。

沛县的接收足足持续了三天,聂丹率军打了自从回江南后最漂亮的一场翻身仗,扬州百姓夹道欢庆,迎接聂丹入城。李治烽军功赫赫,获赏黄金二十两。

二十两黄金,游淼只看了一眼,就叮咚一声扔进库房里。

“今天怎么样?”游淼说。

“都安定下来了。”李治烽换了一身管家袍,说,“大哥居功甚伟,现在都在说,要北征。”

谈何容易,游淼心想,打一场胜仗和收复整个中原,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李治烽说完就转身出去,游淼道:“去哪?”

“做饭给你吃。”李治烽去下厨,答道。

游淼跟在他身后,又问:“没说别的了么?”

李治烽:“老三说,要延迟两日,改到六月初五登基。”

李治烽说到赵超时都“老三”“老三”地叫,游淼颇有点不习惯,又提醒他:“朝廷上可不能这么叫,否则那些大臣得把你吃了……”

李治烽:“知道了。”

游淼:“还说了什么没有?”

李治烽:“?”

李治烽洗手下厨,正在摘菜的钱嫂和几个小厮便给他腾地方。

李治烽:“什么方面的?”

游淼从背后搂着他,趴在他背上,李治烽挽起袖子摘菜。

“钱。”游淼试探着说。

李治烽:“没人知道你偷了沛县库房的钱,知道也不敢问,放心好了。”

游淼:“……”

李治烽笑了起来,游淼十分尴尬,问:“你怎么知道的?”

李治烽乐道:“家里多了什么东西,我能不知道?”

游淼蓦然发现李治烽最近快乐了许多,见他高兴,自己也挺开心的,想了想,又问:“先生有没有提起我?”

李治烽摇头。

外头一名兵士进来,问:“虎威将军呢?”

钱嫂喊道:“将军在做饭!”

兵士探头探脑地进来,说:“将军,扬州兵防司林大人请您去赴宴。”

“不去了。”李治烽如是说,“问问黄大人去不去。”

兵士便走了,当天李治烽想起一件事,说:“老三登基那天你去不。”

游淼道:“算了罢,我又没有官职在身。”

李治烽说:“今天下来时,平奚他们都在问你去不去。”

游淼嗯了声,寻思片刻,又问:“先生说起我没有?”

李治烽道:“没有。”

五月底,扬州那边又有人过来借钱,这次是李延从前府里的管家。

游淼知道李延妻子所在的唐家也是大户,这钱游淼不借,李延也会朝丈人处要,二管家依旧跟着李延,当年便是游淼放出京城去的。而如今知道游淼是御前红人,说话更不敢大声了。

“要多少?”游淼问。

“二万两。”管家恭敬答道,说完便不再吭声,在厅外廊下站着,低着眉眼,静静的也不多说。

游淼知道李延那天已知道自己暗地里玩的把戏,说不得要分他些,考虑良久,说:“你带个一万五千银去,我这也快没了。”

管家道了谢,亲手拿出李延的印,打了欠条,游淼抬眼问道:“唐家没出钱,将他们小姐接回来?”

管家微微摇头,低声道:“唐家不愿出这钱,说就当是已去了。”

游淼听得一肚子火,然而别人家的家事,也不好说这么多,便将银票分与他,自己留下现银。日暮时程光武又来报,这次是扬州城内的消息。

“少爷。”程光武在地下站着,从袖中拿出一张榜,内里是政事堂招募门生的昭告,政事堂全名大光天启参知政事堂,前朝曾设此机构,广罗门生,取问政于民之意,后天启太|祖得天下后停设。

如今赵超居然又重开了,将于六月初六,新帝登基后设问政会,并择优而录。

“政事堂……”游淼看了一眼,本要扔到一旁,却忽觉蹊跷,问,“城中有什么风声没有?谁给你这东西的?”

程光武恭敬道:“小的看到衙门外在发纸,喊着说要做官的都来,便去领了张来,给少爷瞅瞅,少爷的先生就是参知政事,自然是不用在意的。”

游淼心中一动,孙舆便是参知政事,也就是俗称的宰辅,重设政事堂是什么意思?为赵超提拔新人?先前平奚说到政事堂内仍有主簿一职是留给他的,那么孙舆再招人进来,也就是由他带领的班底?

罢了,待李治烽回来再说。

然而不日天子便要登基,军中诸事繁多,既要巡逻又要护卫又有仪仗等事,游淼直等到深夜李治烽还未归来,便自己睡了。

翌日一早,睡醒时打了个呵欠,发现自己睡在李治烽怀里,抬头时李治烽便醒了。

“孙参知让我给你捎了封信。”李治烽说。

游淼正睡眼惺忪地穿衣服,一听便精神了。

“拿来我看看?”游淼接过信拆开,里面依旧只有一行字。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游淼发了会儿呆,知道自己终于要出仕了。

李治烽道:“过几天老三登基,你去么?”

“去。”游淼笑了起来,只觉自己这老师也忒有趣了,原来兜兜转转,特地来这么一场,都是为了自己。

接下来一连数日,又快到早稻收稻之时,游淼卷着袖子,跟整个山庄亲自收了次稻,算是告别这数月里的悠闲生活,六月初四,李治烽住在扬州城里筹备帝君登基大典,游淼独自在山庄里打点家当,准备上路。

“淼子这次去扬州用得着带这么多东西?”乔珏在一旁看,游淼指挥小厮们收拾随行用具。

游淼笑道:“你说呢?”

乔珏略一心想,便知游淼要去做官了,大喜道:“好好干,淼子!你那皇帝兄弟,许你什么来着?”

游淼无奈道:“给天家卖命,又有先生督促着,能捞多少油水呢!”

两人相视大笑,乔珏乐道:“这次去得近,半天脚程就能到,没事,小舅常去扬州看你,也就是了。”

游淼点头道:“待我政务清闲了,也就回山庄里住着。”

说是这么说,但游淼心里最清楚,只怕接下来的半年里,也不可能闲得下来了,乔珏又问要不要去和游德川打个招呼,游淼便道先不惊动他们。反正游汉戈也已在户部走马上任,到时候让他传个信就成。

小厮们用四把铁棍架着,依次将几口大箱子抬上车去。分了两辆车,一辆装两个大箱子,乔珏马上就明白过来,问:“这是……”

游淼笑吟吟道:“小舅,你看我这官,捐得可不便宜。”

乔珏是见过那天游淼从沛县送回来的箱子的,每箱一千二百五十斤,五千斤,白银八万两。赶车的长垣“驾”了一声,马匹嘶鸣,只死命蹬地,半天才摇摇晃晃拉着车启程。

游淼与乔珏告别,赶着车便优哉游哉地上路,前往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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