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个小镇/共享无尽的黄昏/和绵绵不绝的钟声

——茨维塔耶娃

·

陈知遇这一趟是自驾过来的。

昨天下午一接到苏南质问的电话, 满肚子怒火无从发泄,要不是崇大有课牵着,他当时就要赶来给苏南好好上一课。憋到第二天清晨,还是气不过, 翘了周五一堂课, 开车直奔旦城——为了女人旷课,简直能成为他职业生涯上浓墨重彩的一个污点。

到了旦城, 给苏南打电话。那时候苏南正在校医院检查, 没听见。他又打给旦大研究生工作办公室,问到苏南室友的号码, 劳动了一大圈人,才恰好在候诊大厅里堵住苏南。

他这番折腾, 会给搅合进来的人留下什么印象,留下什么匪夷所思的绯闻的把柄, 苏南已经不敢去多想了。

其实在这件事上,苏南倒是放得很开。都研究生了,谁还管得着她乐意跟谁谈恋爱。

经过这几件事,苏南在陈知遇这儿已经信用值为负。

陈知遇不让她在自己管不着的地方瞎折腾了,勒令她立即收拾行李, 跟他去崇城。

下午,苏南回宿舍收拾东西。

陈知遇的车就停在梧桐树的树影下,准备一接上她就直接出发回崇城——他本来是想把她送去宿舍楼下,被她严词拒绝。

等了二十来分钟,瞧见苏南提着拉杆箱,一瘸一拐地出现在了对面门口。她换掉了凉拖,脚上靸着一双黑色的棉拖。

等她慢吞吞走近了,他打开窗户, 往外一看,棉拖的图案是熊本熊。

陈知遇:“……”

“陈老师,”苏南扒着车窗,“我下午还有点事儿,等我做完了再走行吗?”

“什么事?”

“一个学妹毕设拍微电影,请我帮忙演个角色。”

“脚都这样了还演什么微电影,能走位吗?”

苏南笑,“我演一个坐轮椅的残疾人。”

陈知遇:“……”

拍摄的地方在物理楼前的空地上。

陈知遇在车里等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下了车,踱步过去。

三个人的小型剧组,设了中近景两个机位,一人导演,一人拍摄,一人负责打光。

苏南披了件不知道打哪儿借来的病号服,坐在轮椅上。

陈知遇在靠近校内主干道的长椅上闲散坐下,隔着花坛与剧组遥遥相望。

距离有点远,听不清苏南说台词,只听见导演不停打板喊卡。

折腾了半小时,苏南从轮椅上站起来,脱下了病号服,站着跟拍摄的三人说笑起来。

陈知遇维持耐心,等。

好不容易见那边热火朝天的闲聊有了停下的趋势,忽地就从物理楼前一排树影后面,窜出来个人。

身材高大,十月中了还只穿件短袖,跟有多动症似的,往苏南跟前一杵,小动作就没停过。

陈知遇干脆就不着急了,摸出支烟点燃,翘腿坐着,看戏。

反正苏南现在已经欠了他一打说法,虱子多了不愁痒。

“师姐!”江鸣谦远远打声招呼,在苏南面前定住,看她脚上穿着拖鞋,右脚使力,左脚只是虚虚地点着地,忙问:“怎么了?”

“脚趾撞了。”苏南笑一笑。

“怎么这么不小心,”江鸣谦挠挠头,“……那个,你最近怎么样?”他声音有点儿哑,听着像是感冒了一样。

“在找工作呢。”

“定了吗?”

“还没。”

“我在忙论文开题了,挺烦的。”江鸣谦笑说,“早知道不读研了,学校里能学得不多。”

“听涵姐说你的团队已经组起来了。”

“嗯……下个月要去广州开会,顺利的话能拿到天使投资……”江鸣谦看着她,“……忙起来挺好的……你要去崇城吧。”

“还不一定。”

“……异地么?”这是江鸣谦第一次正面聊这件事。

苏南有点迟疑地“嗯”了一声。

江鸣谦笑了笑,神情有点疏淡,他忽地往上一跳,去够头顶广玉兰的叶子。

在落地时,云淡风轻地冲苏南一笑,“如果是我,不会让你异地的。”一顿,扬眉高声道,“我喜欢你,知道么?”

苏南彻底愣住。

江鸣谦笑容明晃晃地耀眼,“我已经挺拼命了,不过十多年的差距真不好追。”

“你……”

江鸣谦语气坦坦荡荡,带点儿锋芒毕露的少年意气,“总有一天,我一定超过他。”

苏南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半刻,轻声说“对不起”。

两个月没见,江鸣谦好像有什么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不用道歉,来日方长!”江鸣谦一手插/进裤袋,退后一步,跳上物理楼檐前台阶,笑说,“我有事先走了,下回请你吃饭!”

身影两下跳上去,消失在物理院门口。

学妹导演:“学姐!这人谁啊!”

“……我师门的师弟。”

学妹一拍摄影机,“告白,全拍下了!好校园青春啊!”

苏南:“……”

学妹镜头一转,“……那是不是陈知遇教授啊!”

苏南一惊。

学妹已扛着摄像机出笼的鸟一样飞过去了,“陈老师您好!”

陈知遇不紧不慢地从椅上站起身,“你好。”

“能在这儿碰见您真是荣幸,请问您能接受我的采访吗?”

剧组另两人也紧跟着走过来了。

陈知遇视线越过他们,瞧见后面苏南,慢慢吞吞地,往这边走。

陈知遇似笑非笑,“抱歉,我今天有事,采访等下次吧。我过来领个人。”

学妹,“领……?”

陈知遇闲散立着,微一挑眉,“苏南,快点。”

苏南象征性地,快了“一点”。

学妹一愣,摄像机对准陈知遇,又慢慢转向苏南。

陈知遇伸手,虚虚一拦。这动作没实打实,却带了点儿不容拒绝的气势。学妹立刻不敢拍了。

就四五米的距离,苏南跟走了个两万五千里长征一样。

定在陈知遇面前,“……陈老师。”

陈知遇皮笑肉不笑,“下午题报你要迟到了,当课代表得负责。”

说着,示意苏南往外走去。

苏南摆出个有点微妙的表情,冲学妹道了声再见。

学妹觉得苏南这表情有点儿“爱恨交织”。

……其实苏南是“慷慨就义”。

一走出小剧组视野范围,陈知遇的言语攻击便立入飞矢流弹,全方位无死角地攻向苏南。

——“你以前遇事跑得那么快,我以为你带点儿牙买加血统,没想到演残疾人也演得这么传神。”

——“反正你爱跟你脚过不去,我干脆买个轮椅当交通工具吧。”

——“倒也不用费那个劲,我妈刚淘汰了一台,给你用?积极建设节约型社会。”

——“你那学弟是不是属猴的?石山上十八般武艺抢人东西的那种。”

——“这年头的年轻人,只长个子不长心眼。”

苏南完全憋不住笑,“他想跟我告白,我也拦不住。”

“告白?”陈知遇顿了脚步。

“是呢是呢,第五次!反正被您抓住了,您就说怎么罚吧!”摆出一副“随你如何,我怂一秒就算我输”的架势。

陈知遇笑一声,“真以为我治不了你?”

***

晚上,陈知遇大学城的公寓里,苏南很快就后悔了。

她大约真是书读傻了,才会想着要挑衅陈知遇。

从沙发,到床上,到支了张椅子的阳台。

一晚上,完完整整毫不含糊的三次,算上白天一次,二十四小时内,四次。

连动一动嘴皮都费力,更别提求饶。

陈知遇在她神思混沌之前很深地吻她,冲撞的动作多不留情,吻就有多温柔。

她在这两重矛盾之中睁眼,瞧见陈知遇深而亮的眼睛。

越过阳台,深青色夜空里,牛角样的一轮月亮。

等再睁眼,是在卧室的床上。

陈知遇在穿衣服,窸窸窣窣的。

“陈老师……”苏南眼皮沉,时刻要再合上,“几点?你要出去?”

“七点,你再睡会儿。冰箱有面包和牛奶,醒了自己拿。程宛找我有事,我去市中心一趟。”俯身碰了碰她额头,扣上衬衫纽扣。

“……什么时候回来。”

“中午之前。”

“……嗯。”

“继续睡吧。”

苏南思绪坠了秤砣一样,越来越沉,一句“再见”还没说出口,就又睡过去了。

一觉睡到自然醒。

摸过手机一看,下午两点。

苏南愣了下,爬下床跳着过去拉开了窗帘,热烈阳光倾泻而入。

真的已经到午后了。

陈知遇还没回来?

去翻微信,有条陈知遇中午发来的:有事,要晚点回。自己解决午餐,外卖地址是……

然后,就再没别的消息了。

苏南莫名有点慌,试着给陈知遇打了个电话,没人接。

越发觉得忐忑,下午投简历时,十分心思三分听门外动静,三分注意手机,三分胡思乱想,留给正经工作的就一分。

到下午五点,陈知遇还没回来,打电话也仍是没人接。

苏南坐不住了,去翻自己通讯录,才发现陈知遇朋友的电话,自己一个也没有。

倒有个昨天面试的X司的号码,打过去不知道能不能问到竹竿男的联系方式?

然而……

三十四岁的人,需要她来多余担心吗?

敲门声突然响起。

苏南腾地起身,左脚一用力,稍微压了下拇指,立时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顾不上,单脚跳着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谷信鸿。

苏南一愣。

谷信鸿笑说:“老陈托我过来的——他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关心。还是不忍心放大家鸽子,所以照常更新了。

家里的事情在慢慢解决,问题已经不大了。

·

ps.

不夸张地说,这俩的日常,我能写上一百章。

第一时间更新《落雪满南山》最新章节。

相关阅读

泪流不止

岛田庄司

北京悠悠馆

陈舜臣

彷徨

鲁迅

白银杰克

东野圭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