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瑶听罢也是一怔, 随后不由垂下眼帘, 口中一股苦涩之味弥漫。是了,犹记得自己离开之时师傅曾暗语过自己醉心炼器,怕是飞升无望。这虽是意料之外却也算情理之中, 可她仍止不住内心的遗憾与痛楚。

想她萧瑶在仙途上一路走来,历尽艰难险阻, 顺心之事可谓寥寥无几。但能遇到两位对自己恩重如山的良师,她一直认为此乃上天给予自己的最大福气。若非遇到这两位恩师引导, 自己绝对不会有今日这般成就。

哪怕知晓师傅已经仙逝, 她亦不肯就此离去,遂像糯米团子老道恳请道:“渠掌门,在下与天炼前辈缘分颇深, 想到贵派祀堂去吊唁一下天炼前辈, 顺便再到糟器殿看看,不知方便否?”

糯米团老道见其态度诚恳, 又想到自家师叔因脾气古怪, 人又固执,所以好友甚少,仙逝后鲜少有人来祭拜。难得遇到一有心人,当下便首肯道:“道友既是天炼师叔好友,又是我器炼宗的贵客, 有何不可,还请道友随我来。”

将萧瑶令入器炼宗祀堂后,糯米团老道还有事, 便叫了一名弟子守在祀堂外,待她吊唁完后,再替她引路至糟器殿。

这下祀堂内就只剩萧瑶一人,也不用忌讳被人看到,她对着房玄书的牌位一跪,恭恭敬敬磕足三个响头,“不孝弟子重柔,来拜祭师傅了。”

说完她抬首凝视牌位久久,想着两人相处百年,师傅虽然言词不多,但每每授业都是极为认真,毫不私藏,为人严厉却都将关心都藏在暗处,眼角微润,“师傅,您看,您老人家都已经走了,可弟子的曾诺却还未实现,实在不孝。不过您放心如今弟子归来,便从泰古开始,定会让您大名响彻三界!”

末了,她又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跟着那器炼宗弟子去往糟器殿。

时隔两万年,又再故地重游,望着依然如故的糟器殿,萧瑶心中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又见这糟器殿四周十分干净,像是有人常在的样子,心中不由一动便问跟在身侧那名弟子道:“这位小友,不知自天炼前辈仙逝后,此处是由谁来接管?”

这名炼器宗弟子,见萧瑶十分和气,不见半点高阶修士架子,便也消去心中惧意,大方道:“回前辈,自天炼师伯仙逝后,这里便由师伯嫡传弟子负责,如今此处乃是本门俞斌师兄在打理,这俞师兄是师伯他老人家第八代弟子,亦是这么多年了我宗炼器天赋最佳一人。”

听得此言,萧瑶眼神一亮。巧的是那叫俞斌的金丹修士正好从当初萧瑶为装炼器成坯在山壁上挖的大洞内出来。

她不动声色暗暗将此人打量一番,见其五官端正,身高八尺有余,浑身肌肉将道袍绷得紧紧,看上去孔武有力,气势沉稳。

看到自己这鲜少人踏足的糟器殿突然多了两人,俞斌先是一怔,再观一人乃是本门弟子,而那名女修则探不出修为,心知这是来了前辈。忙将手中器物放到一旁,上前恭敬朝萧瑶行了个礼,“小辈俞斌见过前辈,不知前辈到此,有失远迎,还望前辈见谅。”

萧瑶见这俞斌虽然长了个大块头,却并未给人丝毫压迫感,态度也不卑不亢,便含笑道:“在下乃天炼前辈一位故人,只是路经此地,顺便来此看看,小友不必多礼。”

“前辈是师祖故友?”俞斌声音略带讶异抬首看她一眼,接着表情愈发恭敬,“还请前辈到屋中说话,否则让师祖他老人家知道弟子这等待客之道,九泉之下非气得跳起来不可。”

萧瑶本就想进殿内看看,并未拒绝,跟随着俞斌入得糟器殿内,至于那名器炼宗弟子任务完成,便也离开了此地。

糟器殿内堆满了各种器物,正当中处摆放的仍旧还是那鼎炼炉,不少她认识的旧物也都还在,只是地上堆满了许许多多成型或是失败的法宝,显得十分拥挤。

俞斌看到对方几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脸一热,很是不好意思从一堆东西中找出张椅子,又沏了杯灵茶给萧瑶,并歉意道:“前辈真对不住,小辈不知会有客人上门,也没怎么收拾屋子,委屈您了。”

见糟器殿还是老样子,并未被荒废,师傅的传承仍在,萧瑶心里只有高兴,无半点嫌弃,只道:“无妨,炼器地方就该如此,若是太干净,反倒是怠慢了功课。不知小友能与在下说说这几百年糟器殿的事么?”

俞斌但见这位前辈乃对炼器之人破为了解,也不端架子,平日自己又是苦炼,甚少有机会与人交谈,一下便打开了话匣子,真把对方当自己长辈一般滔滔不绝起来。

原来自房玄书仙逝以后,虽然糟器殿各代弟子资质都不错,但却无一能够修至元婴。没有足够长的寿命磨研造诣,就算有天资,锻炼不够根本就无法企及房玄书当年的技艺,逐渐的这糟器殿的名声也就落寞,失去了往日辉煌。好在各代弟子挑选继承者都是按着房玄书的遗愿严格挑选,手艺并未曾失传。

萧瑶觉得这器炼宗怎么说也都是师傅的门派,糟器殿亦是师傅的心血,自己虽是个“见不得光”的弟子,但也无理由任糟器殿被埋汰下去。再说先不论手艺,看得出这俞斌的品性极正,是个值得托付之人。

遂也不吝啬将师傅当年留下的玉简全都拿了出来,包括她在灵界得到的那枚玉简。不过她并未透露这些玉简是师傅所留之物,只道:“在下早年得天炼前辈佛照,其对我恩重如山,我亦将他视为家中长辈,如此算来你也算是我师侄。这些便算是我这做师叔给你的见面礼。”

“前辈,这使不得!”俞斌可谓受宠若惊,万万想不到这位前辈竟对自己如此照顾,想来跟师祖关系一定很好,他更是收不得了。

“你先别忙着拒绝,”萧瑶见其如此紧张微微一笑坚持道:“这些玉简都是些炼器心得,对在下而言并无什么用处,但你若能好好传承下去,重振这糟器堂,天炼前辈在天之灵也会欣慰,我不过是报前辈的恩情罢了。”

怎么说呢,就算她能够打响房玄书的名号,许多不知师傅名讳之人肯定不识,但由俞斌来发扬光大就不同了,毕竟他可以名正言顺说自己师祖是天炼道人,此乃双保险。

那俞斌听说这些不过是炼器心得,好学心作祟下也心动不已,遂不再推辞,谢过萧瑶后,便恭敬收下了玉简。

萧瑶见罢,满意的点点头,又提点了他几句道:“希望你能勤加练习,终有一日能够恢复糟器殿的辉煌,当然修行也不可代谢,不修到元婴又怎能有更多时间磨练造诣。”

这些玉简上所载乃是房玄书毕生所学,她早已熟记于心,深知其对锻造者要求也是极高,最终能达到什么程度就看此子自己努力了。

之后两人又聊了一会,萧瑶便告别俞斌,最后再深深看了一眼自己曾呆过百年的地方,毅然飞向自己下一行目的地。

又花了几个时辰功夫,萧瑶来到赵家所在的缙云山脉,刚停下脚桶,便见眼前这座山脉乃是成环形状,山辉川媚,浓郁灵气扑面而来,山前更是立着一座直入云霄的朱红色山门,撼人视觉。顿时感慨难怪传言都说泰古的福山宝地都是被大派大家给瓜分去了,看来果然不假。

欣赏美景的同时,她也不忘自己来意,直接向山脚处的守门弟子说明了来意。

想来该是赵无双已经与族中打过了招呼,那些赵家弟子一听,脸上露出了几分了然,是以最快的速度向族中通报。

不一会便见一名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轻元婴男修迎了出来,此子修为与萧瑶一样乃是元中,身穿一身白底青罩的道袍,看着并非赵家道服,身材修长,容貌平平,整个人并不算十分出彩。

他看到萧瑶,先是不露声色的将她打量一番,随后微微一笑,拱手道:“萧道友幸会,在下丰明,号止静,轻烟乃是在下拙荆,眼下她还在月子中,不易走动,在下便自告奋勇替拙荆迎接道友。”

听他说是轻烟的夫婿,萧瑶不禁一愣,万万没想到居然是由轻烟的相公亲自出来迎接。然后她又再以女子评判男子的目光,仔细看了他一遍。轻烟这家伙眼光不是一直很高么,还多次表态说要嫁就嫁最好的。说来这叫丰明的修士样貌说不上难看,但也不俊朗,比起她那份待嫁名单上罗列的青年俊杰差得不是一点半点,名号也不曾听过,怎么就会嫁了他呢?

她虽是狐疑,但却不是以貌取人之人,主要是轻烟老是嚷嚷要嫁俊杰,结果却挑了这样的,实在是反差过大,一时有些震惊。不过她相信自己姐妹的眼光,所以很快便恢复常态,扬起真诚笑容道:“得丰明道友亲自迎接,实乃荣幸。我与轻烟情同姐妹,丰明道友也不必对我生分。”

丰明始终唇角含笑,颇有感触道:“轻烟的朋友亦是我的朋友,说起来她经常与我提起萧道友,说是她最好三位好友之一,亦是她最佩服欣赏之人。还说若非道友所赠丹药,自己恐怕早就已经坐化,更不可能修至元婴。在此我替拙荆亦替自己由衷的感谢道友慷慨。”说完他对着萧瑶又是一拱手。

萧瑶仔细观他,比方才打量自己时多了一份热络与真诚,眼角带笑,每每说到轻烟时眼角眉梢处总是带着抹淡淡柔情,有疼惜亦满足。

刹那,她只觉心房一紧,那甜蜜又苦涩的记忆毫无防备的涌上了心头。犹记得曾经也有这样一双眼睛比他要更美更深沉亦是如此注视着自己。她打从心底替轻烟感到高兴,因为她并未像以前那般选择了最好一人,却是选择了最对一人。

看她再度愣神,眼角处似有一丝润泽,丰明不由关心道:“萧道友,可是不舒服?”

“没有,我很高兴,”萧瑶忙敛起自己思绪,笑道:“终于可以再见轻烟,曾记得最后离别之时我们四人还相邀以后要常聚一起饮酒作乐,没想这一别就是两万年,心中很是感慨。对了,不知丰明道友可有见过我们另外两位友人,她们亦都是世间难得的女子,也不知如今变作了什么模样。”

没想她这话一出,丰明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阴霾与不自在,但很快他便又用笑容掩饰了过去:“我们先进屋子再聊,不然依轻烟的性子,等不急便要吵闹着亲自迎出来了。”

萧瑶心细,将这抹异样看了个分明,当下心是微沉,面上却还是笑道:“好,有劳丰明道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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