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沸腾起来,使休息室的玻璃窗上起了一层雾气。

宁樨把背包翻遍,也没有找到印象中自己明明是放进去了的一面小镜子。于是只能打开前置摄像头,将一张餐巾纸用矿泉水浸湿,擦去嘴唇上残留的口红。

苏雨浓在她的下眼睑下方贴了一些晶亮的小闪片,说这个叫做“仙女落泪妆”。如今这些闪片散得到处都是,用纸巾也擦不干净,宁樨祈祷千万不要吃进嘴里就好。

她把手机收起来,随手在起雾的窗户玻璃上画了一个爱心,这才回到桌边吃火锅。

知道温岭远不能吃辣,宁樨点了鸳鸯锅底。没有点太多的荤菜,肥牛、羊肉和虾滑各一份,还有一些手打牛肉丸,若干蔬菜。从前出去吃火锅,总是高估自己的食量,点上一大堆,到最后剩下许多,吃又吃不下,不吃又觉得浪费。所以宁樨吸取经验教训,觉得自己这回点的分量应该刚刚好。

温岭远已经脱下大衣,只穿一件很薄的毛衣,衣袖挽起来,拿着公筷下菜,一盘牛肉,三分之二落入了红汤的锅里。

宁樨发现了,“哎,为什么不对半分?”

“我晚上吃不下太多。”

宁樨笑说:“你这样,会显得我食量很大。”

“小孩子长身体,应该多吃一些。”

宁樨顿下筷子,看他一眼,“我十七岁,停留在167.5厘米很长时间,已经不会再长了。”不满意自己被称小孩子的委婉抗议。

温岭远笑说:“小园十九岁还长了两厘米。”

宁樨不那么高兴自己与池小园总被列在一起,虽然,其实池小园与温岭远的关系,比她与温岭远要近得多。

宁樨埋着头,从红汤火锅里捞出牛肉,花一秒时间判断熟了没有,蘸一下味碟,送进嘴里。烫得舌头痛一下,她拿过椰汁喝了一口,才又说话,“小园不住在这里?”

“她住在街对面的小区,单独租的房子。”

“她是不是来青杏堂很多年了?”

“快到两年。”

从前没有嫉妒过什么,这应该是第一次。越嫉妒越要追问更多,这是什么心理?好像在自虐一样。宁樨闷闷地想。

温岭远吃得确实不算多,仿佛都没有动几下筷子,尤其途中,他的手机一直弹出来微信消息提示。教养使他不会在饭桌上玩手机,但他明显注意力被影响。

“是不是急事?你要不要回个电话什么的?”

“没事。等送你回家之后再说。”

“你知不知道,”宁樨拿筷子夹着翻滚汤锅里的牛肉丸,这需要一点巧劲,她尝试了几下都没成功,“你这样说有点像在催促我赶紧吃。”

温岭远微笑解释:“如果你了解我,应该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宁樨眨一下眼,“可是,我并不了解你呀。”

牛肉丸总算被夹起来,没等宁樨放进碗里,筷尖一滑,牛肉丸直接跌回滚汤里,溅起汤汁,浇在她手背上。

她惊得“啊”了一声,差一点松手丢掉筷子。

温岭远探身查看,“烫到了?”

“没……”

温岭远将火关灭,站起身走过来,抓着她手臂,“过来。”

将她带去厨房的水槽旁,拧开水龙头。

宁樨挽起两边的衣袖,把手臂递到凉水下。温岭远转身离开了厨房,应该是去拿药。初冬水龙头里流出的已觉得冰冷,淋得皮肤都有点泛红。

宁樨判断并没有烫伤,也就热汤刚刚溅上去的那一下有痛感。不过,也无妨让她享受一下温岭远的小题大做。

温岭远很快回来,拿着烫伤膏。

宁樨关掉水龙头,自觉把手伸出去,温岭远却将烫伤膏的盖子拧开之后,递给她。

宁樨愣一下,意识到是要让她自己擦。

不是吧?既然她和池小园是一样的,怎么在受伤这件事上,温岭远却要厚此薄彼?

宁樨把快要掉下来的两只袖子又往上挽了几圈,接过烫伤膏,挤出来一点,在手背上敷衍地抹了几下。是真的没事,手背上好淡几点红痕,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递回烫伤膏,温岭远没有第一时间去接。

宁樨抬头看一眼,发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左手的手臂上。

她皮肤白,留下疤痕就很醒目。考虑过要不要文一个文身遮挡,怕疼,去了几次文身店,都临阵脱逃。

宁樨没什么所谓地将袖子拉下来。她知道小臂上这样明显刀具切割出来的伤口,很难说得清楚来历,但是如果温岭远问的话,她会很愿意解释。

温岭远接过烫伤膏就转身走了。

他没有问。

宁樨坐回到桌边,筷子拿起又放下,不再有胃口。只听说过回锅肉,没有听说过回锅海底捞。

温岭远很快回来,要再开火,被宁樨一拦,“我好像已经吃饱了。”

温岭远往还剩下的那堆蔬菜扫一眼。

“我可以带回去,让汤阿姨炒菜吃。”宁樨也知道浪费不好,其实正常情况她能吃得下的。

再次上车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宁樨头靠在车窗上,对温岭远说感觉很困,想睡一下。她没有睡,睁眼看着车窗。路上有个人穿得少,很薄的夹克不够御寒,裹紧了迎着风走。明明车厢里暖气足够,在风大起来,卷起地上枯叶的那一瞬间,宁樨也跟着那个路人一起缩了一下脖子。

车到小区门口,宁樨背着背包,提上袋子,袋子里除了衣服,还有打包好的一包蔬菜。

温岭远手臂搭在方向盘上,侧身看她,“提得动吗?不行我送你到门口。”

“可以,没有太重。”

宁樨关上后门,冲他摆一下手,很快就走了。走进大门的时候,她特意回头看一眼,车已经开走。

掏钥匙打开门,家里的情景让宁樨惊讶。

宁治东竟然在,坐在客厅沙发上喝一碗汤,好像是红糖醪糟汤圆,她闻到香味。电视开着,在放午夜新闻。

“都几点了,这时候才回来?”

宁樨没有吵架的精力,但有吵架的欲望,只要宁治东继续拱火并且应战。

她把袋子放在玄关落尘区,换脱鞋,冷冷淡淡地说:“今天学校办歌手大赛,我没跟你说过?”

“哦,”宁治东想起似乎是在某一天的早餐桌上听宁樨提过这么一回事,“那你得了第几名?”

看来,不是宁治东替她买的奖了。

宁樨把袋子里的那包蔬菜拿出来,搁在餐桌上,往二楼走,顺便说了句:“冠军。”

宁治东放了碗,惊讶道:“冠军?”冲她招手,“有奖状吧?给爸爸看一看。”

宁樨已经上了台阶,有点儿不耐烦地走下来。把书包搁在沙发上,从里面掏那座冠军奖杯。

组委会可能经费紧张,克扣了奖杯的预算。宁樨捞出来的奖杯,是底座和作为主体的镀金音符,“尸.首分离”的两部分。

她愣了一下,宁治东也愣了一下,哈哈大笑。

“今天公司有事,不然我该去看看。”他把那两部分拼了拼,拿在手里看,“要什么奖励?”

宁樨有些惊讶,因为此刻宁治东显然真的很高兴。

她在沙发上坐下,并着腿和脚,姿态足够端正,像个听话的小学生。她判断,这时候是谈判的好时机,不管温岭远说的那套理论有没有用,总归值得一试。

“我不要奖励,我想跟您做一个交易。”

洗过澡,宁樨趴在床上,累得头痛,但郁结的心情没有纾解,一点也睡不着。

这个时候,苏雨浓应该已经睡了。即便她还没有睡,宁樨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跟她倾诉。

可能只是心思敏感捕风捉影,她感觉,以外卖送达为一个节点,那之后,她与温岭远之前的那种轻松且随意的氛围,突然间荡然无存。

温岭远是一个有魔力的人,当他视线注视她的时候,她感觉到轻松、惬意,仿佛自己被无限包容;一旦他走神,或者移开视线,这所有春风春雨一样温和的感受,顷刻会被加倍的的焦虑和痛苦取代。

-

周一的青杏堂一贯繁忙,因为这天有温鹤庭过来坐诊。

温家除温岭远父亲这一辈,几乎世代从医,最早能追溯到道光年间。战争年代,温家医馆被毁,温氏后人为保存药方、医典和名贵药材,几经辗转,从长江南岸迁移到西南深山避灾,其间多位温氏族人死于战祸,最后只剩温鹤庭祖父这一脉得以保存。

和平年代,温鹤庭继承父亲遗志,自西南回迁南城,弘扬家学,重建温家医馆。以爱妻翟氏之名为医馆命名,一则纪念与爱妻濡沫情深,二则感念翟家在温家落魄之时鼎力相助,三则寄望医馆重生,如青杏初生,欣欣向荣,终有一日硕果累累。

在南城,倘要看中医,多半会认准温鹤庭这块金字招牌。

老爷子有规矩,未免黄牛炒高价,不收诊金。问诊需提前预约,一次只放二十个号,从上午十点工作到下午六点。他年事已高,对患者负责,不愿长时间工作,身心劳顿以至影响判断。

饶是如此,仍有未曾预约的人大排长龙,寄望于预约号看毕之后尚有余裕。

池小园这一天也有得忙,这是很好的学习机会,她几乎一整天都在围着老爷子打转,既做助手又做学徒。

温鹤庭只治疑难杂症,小病小痛就转给温岭远或是章医生医治。

六点一到,池小园去门口挂上“今日号毕”的木牌。将大门一关,准时下班。

所以,这也是池小园最喜欢的一天,虽然忙,却可以不用加班。

晚饭在青杏堂吃,是温鹤庭的长孙温济深遣餐厅的人亲自送餐过来。

当归牛肉、赤金胡桃仁、四物汤煲鸡枞汤、合欢花皮秋葵、香茅陈皮兔丁……各种菜式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

温鹤庭很是不屑,“济深又来拍马屁。”

温岭远笑说:“您每回都这样说,每回却也吃得开心。”

“我是不愿浪费。他没出息,估计自己也知道丢脸,半年不去见我一次。”

“我哥是怕您将他扫地出门。”

今天晚饭章医生也在,因为每逢周一晚上,饭吃着吃着就会变成答疑时间。

他们日常遇到什么不甚确定的地方,都会在这一天请教温鹤庭。温鹤庭就是一部行走的医典,还是时时刻刻都在更新的那种。

大门口忽有人敲门。

池小园坐在里面的座位,应门不方便。温岭远让她坐着,自己去开。

原以为是哪个求诊的病人,哪知大门一打开,外面站着宁樨。

温岭远穿一件象牙色的毛衣,仿佛是很柔和的材质,只是看着就觉暖和。

宁樨只瞥一眼,刻意地将目光移向他身后,“你们今天怎么关门这么早?”

“爷爷过来坐诊,今天不加班。”

宁樨跳上台阶,听见茶室传来温鹤庭问询的声音。

宁樨高声唤一声:“温爷爷!”

温鹤庭笑着应答:“是小宁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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