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樨对池小园的跟拍,从第二天的早上六点半开始。

小园说,其实她平常自己没有这么早起床过,这么努力会不会显得像是在造假。

宁樨回答:“那就不是纪录片,我们当vlog拍好了。”

小园说:“你们的作业好随便。”

当然很随便,如果不是为了温岭远,她都不会回来,就在校园里拍拍花花草草凑数。

洗漱过后,她们一起去便利店买早餐。宁樨在蛋黄流沙包、三丁包和车仔面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都买。

举着Gopro一路追踪小园到青杏堂,在后门处,正好和晨练结束的温岭远碰上。

可以预见的大晴天,从远处建筑的顶端露出爬升而起的半个太阳,浅橙色到玫瑰红的过度,明亮,还没有到刺眼的程度,空气里有尘埃和晨露混合的气息。

温岭远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服,耳朵里塞着AirPods,她们走过来的时候,他把耳机摘了下来,笑说:“今天起得这么早?”

走到他跟前,能感觉到身上蒸腾而起的热气,这个状态,绝对不是随便跑一下就能达到的效果。

宁樨有些惊讶,她以为今天和小园已经够早了,“你几点起的?”

“六点。”

他的自律让她自愧不如。

进屋之后,温岭远先上楼去洗澡。

宁樨拍了一会儿池小园吃早餐的镜头,然后把自己带过来的那些罐头开了一个,放在墙角。

茯苓过来吃,她蹲在那里看,假装撸猫,实际是在等温岭远下来。

没有等太久。温岭远换了一身休闲的衣服,头发只吹到七八分干,运动和沐浴过后,神采奕奕。

宁樨这时候说:“我早餐买多了,你帮我吃一点?”

宁樨把两个包子和一杯热豆浆都递给他,自己打开了那一碗车仔面。

隔着桌子的距离,也能闻到从她碗里散发出来的,酱料的辛辣气味。温岭远带有一点审视地看她片刻,发觉自己,已经没有那么容易一眼就看穿她的想法了。预谋的,还是无心的,变得不好判断。

为了配合宁樨的拍摄,池小园今天尽量多的涉及到了每一种工作,抓药、煎药、整理病历、清点耗材……忙了一整天之后,她累得有些怀疑自己平常是不是划水太过。

宁樨周日的计划,是去拜访一下温鹤庭,顺带拍摄。这样能使视频内容更丰富,提供一个纵向观察的视角,展示一个中医世家老中青三代人的不同面貌。

晚上,宁樨要回自己家里一趟,温岭远开车送她回去。

其实,宁治东并不在南城,宁樨回不回家都无所谓。但是,倘若今天还去小园那里休息,就找不到机会和温岭远单独相处。她所有的小心思、小算计,都花在温岭远身上了。

行李箱放在后备箱里,宁樨坐在副驾驶座。

春夜里经过树梢的风声,被车窗玻璃过滤成了细微的白噪音,车载广播的音量调到很低,宁樨有一些昏昏欲睡,可能今天还是起得太早了。

温岭远看过来一眼说:“你可以睡一下,到了我喊你。”

宁樨摇一下头,把身体坐直,这样能使自己稍稍清醒。有外人在的场合,和他说什么都能从容自如,一旦独处,就好像必须要开始斟酌话题。

因为心态很矛盾,需要拿捏那个既能使人想入非非,又能随时撇清的度。起码,在确认他的心意之前,她想再攒一些筹码,不要太快出局。

她还在乱想的时候,温岭远已经开口,是一个十分稳妥的话题,“除了苏雨浓,还有其他高中同学在崇城吗?”

“苏昱清。”

宁樨看了温岭远一眼,他骤然的沉默,让她以为他是在回想苏昱清是谁,于是主动提供一些线索,“你应该见过他,三……四次?第一次是前年我参加校园歌手大赛……”

“我知道,我记得是谁。”温岭远淡然一笑,停顿了一下,又问,“你……”也不过是说出一个字,又停下来。

“我?”宁樨困惑。

温岭远却摇了摇头。

宁樨直觉被他咽回去的后半句话,应该才是他真正想要问的,但他自己权衡之后,没有问。为什么?

温岭远换了另外话题,问她的社团生活。

宁樨没有太走心地介绍,这些都无所谓,他知不知道能怎样?揣测不出温岭远方才到底想要问什么,又不可以直接问,这使她觉得非常难受,就停下来,不想继续说这些废话。

她发觉自己在他面前,很容易展露坏脾气,因为知道他不会被冒犯。

果然温岭远只是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有再问。

经过那片湖,宁樨放下车窗,身体探出一点往外看,努力搜寻夜色中的湖面,试图看一看有没有天鹅,这个举动有一些徒劳。

车停在小区门口,温岭远去后方帮她卸下行李,很自然地,要送她进小区里面。

“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和我爸常碰面吗?”宁樨双手揣在外套口袋里,走在推着行李箱的温岭远身旁。她的坏心情来得快,去得也很快。

“不经常,宁总似乎在南城的时间不多。”

“连我都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不过,我现在已经不怪他了。可能是上了大学以后才知道,有钱又自由是多么开心的一件事。”

温岭远笑了。

“你教我学会享受物质。”宁樨看向他。

“嗯。但是你并没有变得败家。”温岭远还记得那时他们的对话。

“你真的这么觉得吗?你知道我租的那套房子,一个月房租多少?”宁樨笑说。

“如果你觉得值得,那就不算贵。”

宁樨忍不住说:“你自己这么勤勉自律,教给我的都是享受当下,为什么?”

温岭远仿佛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一点,经她提醒怔了一下,才笑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最开始,并不打算学中医。”

“没有。不过,我能看出来,你对青杏堂,其实只保留工作范畴之内的热忱。”不然不会不知道院子的花叫什么,常备的那几种茶叶,又是什么品种。

“我父亲执意经商,继承家学的使命,就落在我和我哥身上。我哥看似随和,实则很有主见,他看不到中医的未来,执意不肯走这条路。于是,只剩下我。”

“那你最开始,想做什么?”

温岭远思索了片刻,才说:“我已经忘了。知道自己注定要继承青杏堂之后,我没有再花费精力深度培养其他兴趣。”

“书画不算吗?”

温岭远笑一下,“我记得跟你说过,小时候挨过很多打。”

“可是,你还是送了我书画。两次。”

“毕竟是一项技能,如果使它荒废,那些打就白挨了。”

宁樨笑出声。

温岭远缓声说:“不管是学中医,继承青杏堂,还是从小跟爷爷学习传统文化,我虽然不热衷,但也并不排斥。如果,那时候我有自己热爱向往的事业,我同样会反抗爷爷的安排。”

“就好像,平常如果没有想法,随便吃什么都可以。但是,如果这一天强烈想要吃某一样东西,风雨兼程也要吃到?”

温岭远笑说:“可以这样理解。”

已经走到宁樨的家门口,然而房子里并没有亮着灯。

宁樨没有料到汤阿姨不在,如今这栋黑黢黢的房子差一点戳穿她的小算计,于是及时补救:“啊,我爸不是说他今天回来?好像还没到家。”

她站在原地,看向他:“你可不可以陪我进去,我有一点怕黑。”

在温岭远的陪同下,宁樨打开门,摸到门边的开关。

即便整个青春期都生活在这栋房子里,每一回宁樨还是会被客厅浮夸的水晶灯闪瞎眼。所以她会想要按照温岭远住的地方安排自己的出租房,足够简约,又足够有格调。

房子汤阿姨是打扫过的,空气洁净。

宁樨站在玄关的落尘区,把钥匙放在柜面上时,忽然问道:“你饿不饿?”

温岭远看着她。今天周六,所以他们是按正常时间吃晚饭的。他不知道年轻人的新陈代谢是不是更活跃,就他而言,并不觉得饿。

“我想点外卖。”宁樨说。

“你想吃什么?”他考虑一下,才走进来,带上了大门。

宁樨打开鞋柜的抽屉,给他找一双干净的一次性棉布拖鞋,“我不知道,我要看一下。如果冰箱有菜的话,也可以下面条吃。”她不确定自己更喜欢哪一项,好像和他坐在沙发上闲聊等外卖,或是去厨房一起忙碌,都很好。

宁樨去厨房查探冰箱的储备状况,温岭远则去后方的客用洗手间。

冰箱里很满,分门别类地码放着新鲜食物,只是太丰富反而限制了发挥,使厨艺基本为零的宁樨无从下手。

最后,还是决定点外卖。

下单付款之后,宁樨从厨房走出来,听见温岭远的脚步声朝着客厅走来,却停在了半途。

她愣一下,心里一个咯噔,赶紧走过去。

温岭远停在一个大型的水族箱前面,过滤系统正在运作,水草招摆,几尾锦鲤,几尾普通的褐色鲤鱼,在汩汩上升的透明水泡之间往来穿梭。

宁樨自己都不知道,汤阿姨什么时候换了更大的水族箱,又是什么时候养了更多的鱼。至少这一刻,她很想给汤阿姨涨工资。

她已经认不出来哪一条是温岭远曾经钓回的那条了,也或许,汤阿姨是把那条养死了,所以才想出了这个办法蒙混过关?

不管怎么说,只要温岭远也认不出来就好。

果然,温岭远只是笑说:“观赏鱼和食用鱼混养?”

“众生平等,谁说食用鱼就不能当观赏鱼?”

温岭远笑了一声,拿起旁边放鱼食的小碗,往水族箱里丢进些许。

宁樨走到他身旁,隔着玻璃努力辨认,“……我点了外卖。”

“点了什么?”

“我有点后悔,我不应该点鱼头面的。”

温岭远愣一下,笑出声,“那我们不当着它们的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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