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婴宁醒过来的时候人在车里。

身下是柔软舒适的车座,还有温度适宜的空调,耳边是汽车高速行驶的声音。

以及男人一句冰冷低沉充满了不耐烦和心不在焉带着明显暴躁情绪的脏话——

“关他妈老子屁事。”

孟婴宁:“……”

咋还骂人呢。

孟婴宁睁开眼,入眼是深灰色的车棚顶。

她撑着座椅直起身来,侧头往前看过去。陈妄刚好挂了电话,手机随手扔在了副驾驶,注意到后头的动静,转过头来。

小姑娘横躺在后面,手臂支撑起上半身,歪着脑袋看着他,脸色唇色都泛着病态的苍白,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了下,睫毛又长又密地扑扇。

陈妄一顿,表情淡下来,空出手来抽了瓶水拧开递过去:“好点儿了?”

孟婴宁这次接过来了,慢吞吞地,很小声道了句谢。

她其实比较想躺回去装死。

实在太丢人了,本来想装个逼耍个流氓吧,还没装明白,装到一半,人倒地上了。

孟婴宁抬手摸了摸鼻子,捏捏鼻尖,又揉了揉脸。

没什么痛感。

看来是没摔成个狗啃屎?

她自己身体上的小毛病自己挺清楚的,她本来就有点儿低血糖,又特别怕热,盛夏对于她来说简直是地狱级难度副本,再加上这次在大太阳底下暴晒了太久,还始终没吃东西。

这会儿缓过来了大半,还是觉得头晕和恶心。

她低垂着眼睫无精打采地喝水。

陈妄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还行么。”

孟婴宁点点头,小声说了句什么。

陈妄身子往后靠了靠:“嗯?”

小姑娘捧着塑料水瓶子抬起头来,又别开眼,看起来有点儿不好意思;“我饿了……”

“……”

陈妄唇角略勾起一瞬:“想吃什么。”

“都可以,”孟婴宁想了想说,“想吃点汤汤水水的,胃不舒服。”

“晒了会儿太阳就这样,”陈妄视线从后视镜移开,淡声,“娇气。”

孟婴宁不怎么太服气,辩解道:“我是因为中午没吃饭,我平时身体挺好的,还定期去健身房呢。”

“健身房有个屁用。”

“健身房里好多帅哥,身材都可好了。”

“就那奶油充的肌肉。”

“你能打十个,”孟婴宁接话道,她人靠着车门坐,两只爪子举起来毫无诚意地拍了两下,甜甜地说,“你最棒了。”

看起来十分虚伪。

“……”

陈妄沉默了几秒, “啧”了一声,没再说话。

车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孟婴宁先是翻出手机来跟李欢汇报了一下工作结果顺便下午请了个假,聊完以后头靠车窗玻璃闭上眼,努力压住胃里那股不断翻涌的恶心和眩晕感。

身体正难受着,她这会儿也没了再躲着他或者和他对波出拳的精力,甚至连尴尬和觉得丢脸的闲心都没有了。

反正也不能更丢人了,孟婴宁破罐子破摔干脆自暴自弃了。

这一战,是她败了。

真正的勇士不能贪图一时的胜利,最好的做法是养精蓄锐争取下次再战。

也因为如此,她跟陈妄刚刚大概是进行了他们相识多年至今,从各个方面来讲都最心平气和的、和谐友好的一段对话。

身体不适的娇气孟小姐要求颇高,要吃汤汤水水的,陈妄离开帝都多年,说起汤汤水水又暖胃的东西,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以前大院旁边儿的一家破旧小笼包店的生滚粥。

算起来孟婴宁自从搬了家也有几年没回来过这边了,车子驶进宜宾大道停在胡同口,孟婴宁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象,有些怀念。

红砖砌的老墙,墙面爬山虎生命里旺盛,生长轨迹魔幻,角落脱落的霉斑藏进野草堆,旁边立着辆生了锈的老式三角自行车。

石板路正中央,一只胖得流油的橘猫嚣张地穿街而行,迈着猫步走到墙边,旁边阴影里趴着一只吐着舌头被热得奄奄一息的土狗。

一切好像都没变过似的。

那家小笼包的店还开着,四五平米大的一个小平房,里面四张桌,门口褪了色的牌匾上五个歪七扭八的楷体手写字——福记小笼包。

孟婴宁尤记得,曾经少女时代的自己第一次来这家店的时候,还嫌弃过它店名起得村。

不过在今天见识到了有缘千里来相会小卖部以后,孟婴宁突然觉得福记小笼包这个店名真是好听极了,平淡中透出一丝令人幸福的味道。

果然人,还是得多见见世面。

孟婴宁步子不易察觉的加快了不少,把陈妄甩在后头,率先进了店里。

等陈妄人进来,她已经对着墙上小黑板熟练点单了:“一屉蟹黄的,一屉小龙虾的,两屉干肠的,再要一份生滚猪肝粥——”

她扭头:“你要什么粥?”

陈妄在她对面坐下:“一样的吧。”

“两碗生滚猪肝粥!”孟婴宁指尖轻轻敲了下桌角。

这会儿下午四点多,不到饭点,店里就他们一桌,包子和粥来的都很快。

孟婴宁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饿过,喝了半碗生滚猪肝粥,吃掉了大半屉干肠小笼包的时候,才察觉了哪里不太对劲。

好像少个人呢?

孟婴宁嘴里咬着包子抬眼,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声音含糊:“里吕盆友惹?”

……?

说的什么玩意儿。

陈妄往椅子里靠了靠:“好好说话。”

孟婴宁把小笼包嚼吧嚼吧吞了,又喝了口水,漫不经心:“你女朋友呢?”

陈妄答得挺狂的:“哪一个?”

孟婴宁笑眯眯地看着他:“就是你特地去影视城门口接的那一个,大明星。”

这事儿还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陈妄被叫着过去的时候,只说了让他接个人,也没说是谁,反正他现在闲人一个,陈妄就去了。

结果到那儿才知道是陆语嫣,他自己是觉得也无所谓,来都来了,给送回去就完事儿了。车上她几次三番话说得露骨又明显,既能逼逼事儿还多,陈妄话都懒得回。

但倒是也没想过故意把她给扔在那。

他就是真的很单纯的,忘了有她这个人存在了。

孟婴宁当时正说着话呢,眼看就要炸毛了,忽然眼睛一闭,二话不说晃晃悠悠一个猛子就往他怀里扎,陈妄都没反应过来,以为这丫头片子要展开第二波攻势了。

直到陆语嫣一个电话打过来,陈妄才想起来。

啊。

还有这么个人?

给你妈的忘了。

这话陈妄懒得跟孟婴宁解释,也没必要,他重新捏起筷子夹了个小龙虾包子,在醋里滚了一圈儿,漫不经心道:“不认识,拼车的。”

“……”

您这敷衍的还真的是十分的不明显啊。

孟婴宁悄悄地翻了个白眼,懒得再搭理他,垂头捏起筷子,把猪肝粥里的葱花夹吧夹吧全挑出去了。

挑完葱花,又挑青菜。

刚夹了根小青菜叶出来,正准备丢到空盘子里,筷子尖儿被另一双筷子稳稳夹住,一动都动不了。

孟婴宁晃了晃筷子。

陈妄不松手。

两双筷子就这么纠缠在一起,中间夹着根菜叶子,互不相让在暗地里争夺了起来。

一分钟后,筷子被压制得死死的孟婴宁抬起头来:“?”

陈妄下巴一扬:“吃了。”

小姑娘歪了下头,声音软糯糯地:“你能不能不管这么宽呢,拼你的车赚你的外快去不好吗?”

陈妄:“……我真以为你当时是去工作的。”

孟婴宁点点头:“我确实是去工作的。”

只不过被放了鸽子而已。

“我以为你去拍电影,”陈妄强耐着性子说,“你不是个网红么?”

“……”

孟婴宁的思维出现了三秒钟空白,而三秒后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问题不是“为什么你会知道我是个网红”,而是——

“你一个连支付宝都没有落后到侏罗纪的人竟然会知道网红?”孟婴宁觉得匪夷所思,“又是什么给你的错觉让你觉得网红都会去拍电影?”

陈妄是一个脱离社会的人,没感觉网红和明星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他觉得都是一回事儿,工作内容上,干的活儿应该也都差不多。

甚至连网红这个词他都是从陆之桓那现学的。

他也没解释,随口道:“长得好看。”

孟婴宁:“……”

真的是一个彻彻底底大写的直男。

这一顿饭吃得孟婴宁像回了趟泉水,血条蓝条都补了个满,出店门的时候重新活蹦乱跳了起来。

夏天白天长,外边天还大亮着,孟婴宁被喂饱了心情就会好,心情一好就连旁边的大魔王此时看起来都好像稍微顺眼了那么点儿。

小街巷子窄,不让停车,陈妄车停在对面宜宾大道边儿,两人穿过小巷,过马路的时候孟婴宁手机响了,林静年打电话过来。

自从上次发出了惊世骇俗骗炮论以后,林静年和孟婴宁始终没再联系,俩人工作都挺忙,唯一能用来煲个电话粥见个面的周末时间全用来加班了,这会儿周五下了班,林静年像只撒了欢的母鸭子笑得嘎嘎嘎地约她出来喝酒。

孟婴宁一边听她说话一边垂头往前走,忽然被人扯着手臂往后猛地一拉,下一秒,一辆轿车伴随着喇叭声从她面前飞驰而过。

陈妄捏着她手腕拉到自己斜后方,拧着眉骂了句脏话,声音很冷:“你走路不看车的?”

电话那边,原本还在嘎嘎的林静年瞬间就安静了,她像一只开始报警的警报器,语气立马就警惕了起来,化身为护着小鸡崽子的老母鸡:“谁在跟你说话?是不是陈妄?你跟他在一起?”

孟婴宁现在算是怕了她的语出惊人和一涉及到陈妄相关就开始无限叨逼叨的能力了,再也不敢让陈妄这两个字出现在她的世界里,连忙道:“没有没有,”她灵光一现,故意说,“就,一拼车的。”

陈妄:“……”

林静年很怀疑:“拼车的?”

陈妄听不见电话那头人在说什么,他扯着她过马路,就听见小姑娘一边小跑着跟着他的步子走,一边一本正经眼都不眨一下地扒瞎:“对,我俩一起拼车打车到我家那边,这样车费可以平摊,比较便宜。”

陈妄嗤了声。

“不会对我做什么的,拼车能有什么不安全的,特别安全,什么样的人?——”

孟婴宁看了陈妄一眼,然后面不改色道:“很老了,大概五六十岁吧,拄个拐棍。”

“走两步都喘,”孟婴宁沉痛道,“身体是真不行。”

陈妄:“……”

陈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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