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何恭的心里,闺女一直是纯洁的如同天山雪莲一般的存在,哪里能知道汤是什么呢。乍听闺女如此豪放的给儿子解释大补汤的原材料,何先生恭简直泪流满面,整夜失眠。

沈氏正一门心思的想着再生个小闺女的事儿,丈夫就这么翻来覆去的不肯歇息,沈氏心说,不会喝大补汤喝出毛病了吧。推他一把,“你今天这是怎么了?翻来覆去烙饼呢?”

“没什么。”何恭道,“以后别炖什么补汤了。”都是大补汤惹的祸。

沈氏声音含笑,“到底怎么了,说实话。”好端端的,不是喝得挺好么。

何恭犹豫半晌,便把儿女的对话说与妻子听了。沈氏险没笑出声来,悄声道,“这丫头,倒什么都知道。”

何恭这做亲爹的可没觉着哪里好笑,他哀声叹气,“是啊,唉,怎么能叫闺女知道这个呢。”

“都十四了,知道一点儿也没什么不好。”沈氏素来想得开,道,“子衿向来喜欢烧个汤做个菜的,她又脑子灵光,不用人说,琢磨琢磨也能知道。你别瞎担心了。”

何恭略略宽心,知道都已知道了,世上又没失忆水,何恭再叹,“你悄悄跟闺女说,知道也不能在外头说去啊,女孩子家,得温婉含蓄才好。”

何恭总结一句,“知道也得装不知道。”

“放心放心,我跟她说。”朦胧帐中,沈氏忍笑。她还当什么大事呢。

何恭再叹一口气,儿女大了,做爹的心里反是更添牵挂哩。

第二日,沈氏就私下提醒了何子衿,沈氏是这么说的,“阿冽还小,你别什么都跟他说。”她倒不担心闺女,闺女素来灵光,知道大补汤是啥太正常不过了。要是闺女不知道才奇怪呢,女孩子家,年岁大了,朦朦胧胧的也会知道一些男女不同的事儿。儿子不一样,阿念就要考秀才了,儿子小两岁,当然,天资也比不上阿念,不过,正是念书的时候,越晚开窍越好,不用给他提这个醒。

何子衿对于母亲的教育理念不能认同,道,“阿冽问,我能不说?再说,总不能呆头呆脑的啥都不知道吧。”

“现在呆点儿,正好一门心思念书。”沈氏问起正事,“阿念考秀才的小桌子找出来了没?”

说到这个,何子衿真是无语了。这年头,考秀才还要自备桌椅。考秀才不比科闱春闱,都是在贡院进行,贡院里考间桌椅,好赖的起码是齐全的。考秀才的话,县里只管出考试地方以及监考的衙役,补充一句,考点还是露天的。所以,像这本地人还好说,家里准备起来起码方便,像阿念,有何恭当初考秀才置的那一套。如果是外地人过来,桌椅啥的,或是自己抗来,或是就地置办,有亲戚朋友的借一借也成。而且,一考考一天,还得带一顿午饭。

甭以为笔试完就完了,笔试后,县太爷那里还有面试。考得好的,有廩生资格,廩生有米粮补助,每月给米六斗。像她爹,现在就拿着国家的廩米补助呢,只是,廩米很少是精米,更多的时候是陈米。像何家,若是县里发的好些的陈米,便留下给下人吃用,这并不是何家刻薄,何家也只是个小康水准,就是近些年家境略好,何老娘沈氏打根银钗也要咬咬后槽牙,何况家里孩子多,男孩子们都是念书的,钱的事在后头,故此,家里颇是节俭。有时县里给的米太差,就去米粮店卖掉。

待考上秀才,按国家礼法,秀才就能穿绸了。像何老娘以前吧,何恭刚中秀才那年,就特意做了身绸衣显摆。

不过,绸不绸的,现在规定也并不太过严格,像县里的有钱人,如陈姑丈何忻,现在都捐了功名,可以前没功名时,有钱了,穿上绸,其实也没人管。

总得来说,秀才具有一定的社会地位,见县太爷不拜什么的,但也仅止于此了。

不过,秀才是仕途的起点。

所以,碧水县每年的秀才试也是小小县城一年一度的盛事。

何子衿早提前把当年她爹用过的小考桌收拾了出来,重新擦洗干净,再从朝云观拿回托朝云道长给阿念做的及第牌,还有芙蓉寺的状元符,让阿念提前半月就揣在了身上。

到考秀才那天,早上不吃别的,一碗鸡汤面外加俩鸡蛋俩鸡腿儿。何老娘问,“这有啥讲究?”她是想让阿念喝及第粥的。不过,阿念选择吃子衿姐姐起早做的鸡汤面,这让何老娘十分郁闷,觉着阿念眼光很不精准哪。

何子衿一幅仙风道骨的神棍模样,“这叫及第面。”

何老娘也不是没见识的人哪,十分怀疑何子衿的话,道,“不对吧,人家及第粥是猪肝猪肉丸猪粉肠做的,才叫及第粥。你打俩鸡蛋放俩鸡腿在里头,怎么能叫及第面。”

“放心吧。这是三清祖师秘不外传的及第面,不能叫外人知道,不然人人都吃及第面,还能灵么。”何子衿笃定的给阿念夹一筷子小菜,道,“慢慢吃,别紧张,肯定没问题的。”

阿念倒是不紧不慢的吃饭,他昨天睡得早,今天起得早。待吃过早饭,他那行礼包裹都收拾好了,胡饼点心也都搁油纸包里包好了,福子帮着扛考桌,而且,福子还兼送考人之一,主要是当年何恭考秀才就是他送的,比较有经验有福气。不过,何恭考举人也是福子跟着,一直没中,可见福子这福气大概也就仅止于秀才啦。

江仁身为送考人之二,帮着拿小杌子,还有笔墨包裹。

另外何恭身为长辈,揣着架子,跟阿念再次絮叨起考试注意事项,何老娘都听得耳朵生茧,打断儿子道,“行啦,打半月前就开始絮叨,我都背下来啦。”

何恭好脾气笑笑,点头,对阿念道,“去吧,只管放心,你文章十拿九稳。”

阿念一身簇簇新的靓蓝文士衫加簇簇新的黑色布鞋,都是子衿姐姐的手艺,阿念说的,子衿姐姐有运道,子衿姐姐给他做的衣裳,都是经过运道加持的,穿上子衿姐姐加持过的衣裳鞋袜,肯定一考一个准。阿念跟长辈们告辞,老神在在,“放心吧,傍晚就回来啦。”

一家子送他到门口,子衿姐姐又絮叨了一回,“别紧张,慢慢考,好啊赖的,反正每年都能考。”

还有比这话更泻气的吗?何老娘两眼一瞪,“给我闭嘴!一准儿没问题!”接着,大手一挥,粉儿有大将风范地,“去吧!”怕个毛哦,秀才而已,又不是没见过!家里就住着秀才呢。

待阿念走了,子衿姐姐两辈子头一遭感受这送考的心,那叫一个煎熬哦,感觉还不如自己考呢,也不会这样提心吊胆担心挂念的。

子衿姐姐回屋拿出卜卦的龟壳来,给阿念卜了一卦。

何老娘凑近了问,“老天爷怎么说的?”

“大吉!”何子衿连起三卦,都是大吉,道,“从卦象上看,没什么问题。”

何老娘一拍大腿,精神百倍,“这就对啦!先前在庙里我找法师算,法师就说阿念今年有财运!起码是五十两的财运!如今看来,果然是准的!”

何子衿,“我的天哪,您老这财运都能算出数目来啦!这啥法师哟,死和尚怎么专找老太太骗哪。是不是被骗香火钱啦?”

“呸呸呸!”何老娘往地上连啐三口,双手合什求菩萨宽恕,“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与何子衿道,“就是正月二十八那回去庙里,捐了五百钱。”

还好不多。何子衿闲闲道,“要我说,就是有财运,也不是五十两财运,起码是一百两财运。”

何老娘大惊,“真哒?!”

“比珍珠还真。”何子衿收了龟壳。

祖孙两人念叨着阿念今年的财运,沈氏过来道,“母亲,今天不是沈家摆席么。我礼都备好了,小福子去给阿念送考,让周婆子把礼送去吧。”他家里决定跟胡家保持一个立场,主要是给赵家实在不熟,不去他家吃席。

“你看着办吧。”何老娘第一千零一次与自家丫头絮叨,“真个臭不要脸的,跟他家又没来往,非给咱家下帖子,这不是上赶着要别人给他家送礼么。”又不能不送,毕竟是皇上老丈人家。得罪不起中。

何子衿道,“这不他家正得意么。看吧,一般这种人家儿,长不了。”往上爬是一回事,这赵家还没怎么着呢,就要把县里略显赫的几家往泥里踩,胡家在碧水县多少年了,县令大人还是碧水县的父母官,陈家与州府宁家的关系……结果呢,赵家就有个闺女生了个皇子,又巴结上了总督家的公子,这眼里就再容不下人了。何家是没法子同赵家比,可难道别个几家就都是死的?

何老娘脑中灵光一闪,催促自家丫头,“赶紧,再卜一卦,看老赵家什么时候玩儿完?”

何子衿已经将放龟壳的盒子锁起来了,还怪会摆派头的,道,“不成,一天只能起三卦。”

何老娘啧啧,“还装神弄鬼滴。”

何老娘终于发现一个真理,这人要走了运道,就是装神弄鬼都是准滴。像她家丫头片子,装神弄鬼的给阿念起了一卦,结果呢,阿念经过初试复试,非但秀才拿到手,还是案首。

案首是啥意思知道不?

就是第一名,一个县里所有当界秀才里的第一名,被称为案首!

一百两!

芙蓉书院奖励一百两!

何老娘欢天喜地,看阿念那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哪,何老娘眉飞色舞的夸赞阿念,“好孩子,有出息!真有出息!青蓝青蓝滴!”

子衿姐姐在一畔给翻译,“青出于蓝。”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何老娘咯咯咯笑个不停,嘴巴险些笑歪,接着大力夸赞了何子衿卦象之准,道,“真没想到,在道观呆几年,成大仙儿啦!这卦还挺准!”

何老娘先对阿念的秀才试成绩提出表扬与肯定,顺带赞一下自家丫头片子卦象之准,然后,她老人家的任务就是每天早早起床,收拾过菜园子,吃过早饭就换上一身崭新崭新的绛色绸衣黑裙,头上梳着光溜溜的圆髻,插二三金钗,腕戴一双金镯,手上仨大金戒子,其中还有一个是给给何子衿的生日礼,何老娘不是要回来,是暂且借来充充场面。然后,叫丫头片子给化个美美的妆,沈氏准备好待客茶点瓜果,她老人家就在家坐等上门道贺的亲戚朋友,这都不用发请帖的,亲戚朋友知道信儿都自动就来啦。而且,来的人都不空手,大家都能预料到,十二岁的秀才有一个怎样闪闪光亮的将来。

何老娘乐呵呵地,“唉哟,带什么东西呀。人来就行啦!可别带东西啊,谁带东西我跟谁急!外道外道!哈哈哈,什么?给阿念的!好吧好吧!那就搁下吧!”

家里忙啊,热闹啊,连胡文三姑娘都过来啦,三姑娘如今过了三月,胎相也稳了,并不叫她忙,跟一边儿坐着就好。胡文一则是过来贺一贺阿念,二则何家成年男人就何恭一个,阿念阿冽都是未成年,虽有个江仁,胡文过来跟着照应也是应有之义。帮着待待客,挡挡酒什么的,减轻一下何恭的负担。

何家一连忙了三天,亲戚朋友才算招待清楚了。何老娘抓着干果碟子里的炒生絮叨,“唉哟,当时我给阿念在芙蓉寺算的,法师说,五十两的秀才是没问题的。等阿念去考试那天,丫头拿出王八壳子来,咣咣咣三卦之后跟我说,五十两的秀才是打不住的,一准儿是个一百两的案首啊!”

“着啊!”如今胡文已升级为何老娘的最佳捧哏,明明听了八百回,胡先生都仿佛平手第一次听一般,双手啪的一拍,道,“姑祖母,子衿妹妹这么灵的卦,可得叫子衿妹妹给我们算算,我们命里几儿几女?”

何老娘嘿嘿一笑,一眼洞穿胡文的用心,问,“你是想问三丫头肚子里是儿是女吧?”

“哪儿啊,儿女我都一样稀罕。”

何老娘拿乔,说什么也不肯,她另有要事同胡文说,道,“儿女着什么急,反正已经在三丫头的肚子里了,还能跑得掉?先回去问问你祖父,案首一百两银子什么时候发啊。不早说好了,秀才五十,案首一百,怎么还不发啊?阿文,咱们可是正经亲戚,不能坑熟啊。”

胡文大汗,连声道,“放心放心,姑祖母您尽管放心,一准儿发一准儿发。”

“你回去催一催啊。”

胡文连忙应了。心说,唉哟,我的神啊,欠谁也不敢欠您的银子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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