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余幸哭着回了巡抚府,沈氏还有些担心来着,何子衿安慰她娘,“有我呢。”

第三天余太太设宴,请何家母女过去吃饭,沈氏就担心宴无好宴。何子衿道,“又不是鸿门宴,怕啥。”

“真个乌鸦嘴,到底是亲家,彼此还是留些情面的好。”鸿门宴什么的,也太夸张啦!

何子衿笑道,“难道余太太不晓得这个理?娘只管放心,前儿咱们也没失礼的地方,只管过去就是,我自有应答。”

沈氏忍不住笑,道,“也不知怎么养的你,如何这般厉害。”

“娘你就是太心软,总想着一家子和气着过日子才好。谁都想和气着过日子,可也得是个懂事的才行,今不把她教好了,以后日子怕是更不好过。别看她好似是个没心计的,要我说,她心里真是有一笔账。”何子衿与她娘道,“因着她的出身,自嫁进咱家,不似媳妇,倒似个大天。花不花嫁妆还是小事,这先把祖母挤兑走了,娘你不是忍不下去都不说她一句,咱们觉着避让些,她兴许就懂事了。安知不是就是这般计量?太婆婆不能在家,婆婆这里不到万不得已不管,家里的事,还不是凭她怎么着就怎么着么。我这兴许是小人之心,但也兴许她就是打得这个主意,眼下不能压服了她,以后也得生事。”

沈氏悚然一惊,“她有这般心计?”

“你可别小看这些大家大族出来的。”何子衿道,“娘你以后该说就说,该管就管,她不在咱家倒罢了,既在咱家,眼下就不能她说了算。家里还有俊哥儿兴哥儿呢,她连祖母都容不下,以后还能容下谁?”

沈氏想了想,道,“是这个理。唉,我先时对她太放纵了。”

沈氏直发愁,“这以后可怎么着啊,都做一家了。”

“且走且看吧,关键得阿冽有本事,前倨后恭之人,都是势利眼。她能明白自然好,她要一直这般,娘你也别心软,阿冽一向孝顺,又不是个糊涂人,你靠的是儿子,又不是靠着媳妇。她实在不像话,我爹也不能容。”

沈氏说出了与何老娘一样的心里话,“以后给俊哥儿兴哥儿说亲,只要这种大家大户的,一个不要。咱们小户人家,宁娶个小户女,也不能要这种东西。”

母女俩说一回私房话,第二日都换了新衣裙去巡抚府赴宴,都是一样的料子,只是颜色略有不同,何子衿的是轻紫底的挑金长裙,沈氏的则是一身青莲挑金的长裙,母女俩本就生得肖似,且都是高挑纤细身量,穿着样式相仿的裙衫,余太太都说,“哪里像母女,倒仿佛姐妹一般。”

沈氏一听这话就安了心,余太太这般和气,可见并不是带了气了。沈氏笑道,“老太太取笑了。丫头春天给我的料子,我还说呢,叫她自己使呗,她嫌青莲色老气。她们年轻人,的确要穿鲜亮些的颜色。”

何家实在不是富户,但自从何子衿狗屎运的投了朝云道长的眼缘,以前朝云道长也就是给块玉给个小首饰什么的。到后来先帝一死,朝云道长也自由了,给何子衿东西颇是……怎么说呢,倒不是多大手笔,但什么都有,譬如一年四季的衣料子,何子衿都不用买了。有时有的剩,她还想去衣料铺子寄卖,但这种行为实在太丢面子,她就给家里人一并使,毕竟衣料子这种东西,一年有一年的花样,今年不穿,明年也不时兴了。所以,沈氏也跟着沾光,每年的衣裳都颇是讲究,尤其官宦女眷们聚会,很是拿得出手去。

何子衿接了母亲的话笑道,“老太太不知道,我娘成天说自己年岁大了,就喜欢穿些暗沉的颜色,我就说,平日里老气些无妨,老太太您可是最喜人穿得鲜亮,如此以老太太的名头儿劝着,我娘才给面子穿身鲜亮些的衣裙。”

余太太笑与沈氏道,“我每次听子衿说话就高兴,这孩子真叫人喜欢。”

沈氏不知是不是跟何老娘做婆媳时间长了,很染上了一些何老娘这种喜欢夸自家孩子的习惯,当然,就沈氏自身,她也觉着自己闺女特别好,遂笑道,“这孩子,自小就贴心。别人都是重儿子,我家都是一样看待,我跟她爹还多疼她一些。闺女心细,知道体贴父母。”

“亲家太太有福,闺女守在身边儿。”余太太问身边儿老嬷嬷,“阿幸呢?”

老嬷嬷笑道,“约是不好意思过来见亲家太太、亲家姑奶奶。”

沈氏笑道,“这是怎么说的,昨儿还好好的,阿幸这孩子,既懂事又体贴,昨天说起阿冽身边得有个丫环服侍的话。阿幸还说呢,要是我们着丫环过去,怕有人说子衿的不是。岂不叫人说,在自己亲姐姐家住着,还得千里迢迢的自家里送丫环过去,岂不是说姐姐家连个丫环也不预备么。只管让子衿预备,我一想,也是这个理,阿幸这孩子就是心细。”

就孙女这说话方式,余太太就觉着,给孙女结的这门亲不错。偿换个高门大户,当着婆婆大姑子说这种话,这不是现成把柄么。余太太还得给孙女圆场,道,“心细什么,还是个孩子呢。说话不动个脑子,就一门子实心,没明白子衿的意思。阿冽要是没成亲的时候,你和子衿给阿冽打点身边事,这是应当的。这都成亲了,为什么要娶媳妇,这些事,又为何与她商量,哎,孩子啊,年岁小,想的就浅。她身边的陪嫁丫环,原就是为了服侍主子的,有的是下人,哪里用子衿再操心。还是个孩子家呢,就得亲家太太跟子衿多提点着她些。”

“一家子,什么提点不提点的,反正都是为了把日子往好里过,只要都痛痛快快的,就是好的。”沈氏很大方,她反正从没有给儿子弄个小妾的意思,这也不过是拿捏一下儿媳妇。余太太都这般说了,沈氏也是见好就收,笑道,“阿幸愿意安排人,都随她。”

余太太道,“她在州府也没事,无非就是个花园子,我说了,寻个管事给瞧着修就是。叫她收拾收拾,一道同子衿去吧,丫环虽好,到底只是下人,小夫妻两个,与其两地牵挂,何妨就在一起呢?”

沈氏还真是吃惊,有些怀疑,“阿幸愿意?”沈氏是极愿意媳妇过去服侍儿子的,还能早些生孙子。只是,余幸原不是不乐意么。

“自然是愿意的。”说着话,余幸有些不好意思的过来了,道,“昨儿也是我急躁了些,母亲姐姐心疼相公,我也是一样的心。哎,花园子的事,我的确不大放心,不过,花园子再要紧,也不能与相公相比。相公那里,只丫环过去,我总觉不妥当。何况,祖母也在姐姐那里,我做孙媳妇的,原也该过去服侍太婆婆。”

沈氏真觉着是太阳打西边儿了来了,儿媳妇这是吃了什么明白药了,突然咋就明白过来了。沈氏反应也挺快,笑道,“你如此懂事,再好不过。”

突然之间峰回路转,余幸愿意去沙河县,令沈氏何子衿母女颇是惊讶。

不过,这是好事。

余幸开了窍,中午在余家这顿饭吃的尽皆欢喜,余幸下午就随沈氏回婆家去了。余幸这一去,余太太松了口气,亲家还是很看重孙女的,只盼小孩子快快长大吧。

媳妇不修园子,要去服侍儿子的事,何恭也挺吃惊,还同媳妇说呢,“这怎么突然转性了。”

沈氏笑,“还是子衿有法子。其实就是吓唬了吓唬她。”把闺女出的主意跟丈夫说了,何恭道,“就盼小夫妻和睦。”

沈氏叹,“是啊。”

余幸这虽说要去,收拾的东西着实不老少,衣裳首饰不说,平日里用惯的茶具笔墨小家俱被褥啥的,装就装了五车。要依何子衿的性子,先时好好说不听,这会儿又想去,才不理她呢。奈何到底是做了一家,余幸这又愿意去了,何子衿也不与她一般计较,而且,这回不必何子衿找车队,余巡抚家就帮着料理了。余幸还带了好些东西,说是孝敬太婆婆的。

因着先时对大姑子冷过脸,还送了大姑子一包上等血燕,何子衿从来不吃这个的,余幸实在要给,何子衿道,“到时给祖母吧,祖母爱吃这个。”

余幸连忙道,“姐姐就留着吃用吧,到底是滋补的,祖母的,我都预备下了。还有母亲的,我也给母亲送过去了。”

何子衿便收了。

这余幸吧,真不知是个什么性子,行事吧,既似脑残,又似有心机,说臭脸就臭脸,可要好起来,也跟个好人似的。

这不,一路上又跟何子衿有说有笑的了,完全把先时臭脸的事儿忘了。何子衿不禁心下暗道,莫非这就是大户人家闺秀的心理素质就是脸皮厚?

何子衿一般是早上出去骑马,待太阳大了,就去同余幸一道坐车,余幸道,“北昌府就是民风骠悍,初时我来,见许多女子上街骑马,很是不惯。”

何子衿笑,“总在车里也闷得慌,天气好的时候,就出去骑马透透气。冬天才有意思,坐着雪橇,十几只大狗拉着,跑的飞快。”

余幸瞪着眼睛问,“姐姐不害怕吗?”

“怕什么,有意思的很,祖母都很喜欢坐雪橇。你不会还没坐过吧?”

余幸摇头,何子衿道,“你来北昌府,连雪橇都没坐过,真是白来了。”

余幸道,“我怕跌下去。”

“哪里会跌下去,大家出远门都是坐雪橇。你估计是觉着不雅致。”

余幸道,“主要是害怕,也的确不怎么雅致啊。”

何子衿感慨,“你可真是个雅人。”

余幸笑,“不知道姐姐是夸我还是贬我呢。”说来,自从何子衿出了个给弟弟身边放丫环的损招,余幸对大姑子客气多了。当然,何子衿也不知道弟媳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哪。

俩人说着话,也就两天,便到了沙河县。

阿冽没在县衙,出去办事了。

何老娘见着余幸,当头一句就是,“你咋来啦?”

余幸有些尴尬,到底也有心理准备,笑道,“相公过来苦读,我在家里很是不放心。何况,老太太在这里,我也理当过来侍奉。”

何老娘心说,我只要天天不见你就能多活十年。

余幸嫁到何家这三四个月,婆家对她性子有所了解,她对婆家诸人也有所了解,知道太婆婆是个贪财的。连忙奉上大包小包的礼物,笑道,“这点心是来时那天提前让如意斋的师傅起了个大早给做的,如今拿过来,虽不比新鲜时候味儿好,也还不错。老太太尝一块儿,就是我的福分了。”

孙媳妇都能捧到跟前了,何老娘也不能不赏这个脸,就拿了块栗子酥咬一口,别说,就算不是新出炉的,味儿也还成。

余幸又送上血燕,道,“特意孝敬老太太的。”

何老娘虽然心里觉着没必要吃这么贵的东西,但,银子花都花了,东西买都买了,她便矜持的点点头,示意余嬷嬷收下。余幸还有两匹时兴的衣料子奉上,以及亲手给何老娘做的抹额,笑道,“早就开始做了,我做活慢,没叫老太太知道。听说老太太爱梅花高洁,就绣的梅花。”

何老娘讶意瞧着余幸,栗子酥也顾不得吃了,道,“诶,你咋突然变得这么好啦!”

余幸平生头一回遇到这么实诚的大实话,脸上的笑都僵了,道“看老太太说的,我一直这样儿。我跟相公刚成亲,您就想着大姐姐和小叔子过来大姐姐这里了,我心里一直孝敬您哪。就是我这人嘴笨,许多话心里有,嘴里说不出,叫老太太误会我了。”又给何老娘试抹额,试过大小,余幸笑,“我回去给老太太把隐扣缝好,待天冷些,老太太就能戴了。”

何老娘觉着孙媳妇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一时也不好说什么,毕竟眼下瞧着跟大好了一般。把给太婆婆的礼都送了,余幸这才跟着大姑姐去丈夫住的小院,当真是个小院,就是个书院。何子衿道,“阿冽一个人,就让他住书房了。一会儿让忠哥儿把阿冽的东西收拾了,妹妹与我来。”接着引余幸去了另一处宽敞院子,小小院落也有十五六间屋子,正房东西厢俱全,后头还有一溜低矮些的罩房,难道得是后小院还有一口水井,尤其方便。何子衿道,“上回爹娘过来住的这个院子,你带的人多,这里也住得开。后罩房里有小厨房,样样都是便宜的。”

余幸见屋内家俱都是全的,打扫的也很干净,连忙跟大姑姐道谢,只是有些眼拙,看不出这是什么材质的家俱,何子衿指给她道,“这个多宝架子是南榆木的,这几个花几是白榆木,余下的是柏木的。先时颜色不一样,后来找匠人漆了漆,瞧着就似一套了。”

余幸真不知说什么好了,她想着沙河县会艰辛一些,也没想到大姑姐这县尊太太连套齐整家俱都凑不齐呢。余幸这次来,嗯,主要当然另有用意。她勉强笑笑,“这就挺好,要姐姐不说,我都不晓得。”

何子衿道,“刚来这些院里的家俱都不见了,还是我亲自去旧家俱铺子挑的。”

余幸实在是忍不住了,问,“姐姐,姐夫身为县令,都过得这般贫寒么?”天哪,她来的这是个什么地方哟。

何子衿笑,“那倒不是,主要是我爱买旧家俱。老家我有一屋子,帝都的宅子也有一屋子呢。”

对于大姑姐爱淘二手货的爱好,余幸实在是,无语了。

总之,余幸算是安置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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