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南方小镇,已经有了萧瑟的秋意。江畔长街旁,是一排新旧参差的楼房,时不时有车辆和行人经过。

韩沉将车停在路旁,抬头望去。

红山县,阜阳巷,17号。

白锦曦幼时的居住地。

这是一幢三层簇新的小洋房,门口还开了个小卖部。韩沉过去买了包烟,就跟老板娘攀谈起来:“跟您打听个人,我有个朋友,叫白锦曦,她以前是不是住在这里?”

老板娘是个四十余岁的和善妇女,闻言摇了摇头:“没有啊,没听说过。”

“那您是什么时候搬来的?”

老板娘笑了笑:“有三、四年啦。你朋友什么时候住在这边?”

“她小时候住这儿,后来搬走了。算起来有十几年了。”韩沉淡笑答。

老板娘轻轻一拍桌面:“那就对了。几年前这儿地皮被人买了,拆迁过。你瞧,我们买的就是开放商新建的楼房。原来的老住户,都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

“哦。”韩沉静了静,又问,“那知道当时买地皮拆迁的人是谁吗?”

他这么问,老板娘愣了一下。但看他容颜端正,眼神专注,于是下意识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都说了:“这个还真不知道。不过当时听说啊,这儿的地皮倒手过好几次,最后才到了本地一个开发商手里。”

从小卖部出来后,韩沉站在路旁,往长街两头眺望了一会儿。

最后目光落向街头拐角,一家看着有些年头的小饭馆。

还没到中午,简陋却香气扑鼻的饭馆里,没有一桌客人。只有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坐在门口摘青菜。

韩沉走到她身旁,微微弯腰:“老人家,跟您打听个人。”

老太太抬头看着他:“小伙子,你要打听谁啊?”

“您认不认识白锦曦?我是她朋友。”

老太太想了想:“哦……是以前住在东头的小曦吧?”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她家都搬走很久了,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韩沉笑了笑,答:“跟她有几年没联系了,就记得她提过老家在这里,今天正好路过,就过来找一找。”

老太太笑了,拉了把椅子给他:“小伙子,坐。你找错地方啦。她家搬走都有十年了吧。不过我记得几年前,她还回来过一次,拉着我聊了半天呢。”

韩沉坐下,双手搭在膝盖上,注视着老太:“那您记得她是哪年回来的?”

老太想了想,叹了口气:“10年底,就是她家出事那年。这孩子也是可怜,爸妈都不在了。以前的事也记不住了。”她又慈爱地笑了笑:“不过她出去读书这几年,变化也挺大的,到底是去了大城市,越变越漂亮了。”

韩沉沉默了一会儿,问:“您有她小时候的照片吗?”

老太摇头:“那哪里有啊。”笑看着韩沉:“小伙子,你是想追她吧?都找到这儿了,还真有心啊。”

韩沉笑笑。

“她还有什么亲人吗?”

老太思索一阵,答:“她爸那边没什么亲戚了。她妈那边,以前听说还有个姐姐,不过不在k省,听说前几年也死了。唉,小曦这丫头,也是挺可怜的,现在也算是举目无亲了。”

有客人进店了,老太太也忙碌起来。

韩沉找了张桌子坐下,点了碗老太太推荐的招牌米粉。

望着店门口的灶炉烟气缭绕,还有面前已经被磨亮的老旧木桌,他自然而然就想起对这种街头小吃百般推崇的白锦曦。

“……在一家路边摊买的,特别好吃。”讲这些话时,她那清澈的大眼睛比电灯还亮。

想到这里,韩沉慢慢笑了。拿起手机,翻到她的号码,注视了几秒钟,打了过去。

——

白锦曦已经可以坐起了,正在小桌前用饭。

饭盒还是昨天的饭盒,饭勺还是昨天的饭勺。一口又一口,感觉总是怪怪的。

有的男人的存在感和气场是强大的。他用过一次的饭勺,她含在嘴里,总觉得沾染了他的某种气息。脑子里时不时浮现他昨天拿着这勺吃饭的样子。

烦躁。

偏偏查房的几个护士,还在门口聊起了韩沉。

也是。白锦曦酸酸地想,他这样的男人,到哪里应该都很有女人缘。前几天她还听刑警们八卦过,说这几年岚市公检法系统,倒在韩沉的黑夹克下的警花法花们,少说都有一打。

他却一直无动于衷。

直至……

白锦曦用勺狠狠地戳了几下米饭。

那头,年轻护士们还在聊着。

“那个刑警,听说还是破了这次大案的主力呢。”

“那么年轻啊,看样子还不到三十呢。长得真帅!”

这话让护士们都笑了。

“他怎么这么快就出院了?主任肯批吗?”

“不批啊!自个儿不打招呼直接就走了。说是要查案,还非让住院部给开了止疼药。”

“太man了!”有人感叹。

……

止疼药?

锦曦又用勺在米饭上戳了个洞。

结果,说曹操曹操就到,床畔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正是“脚踏两条船的无耻韩混蛋”。

锦曦看着手机,静默了一会儿,接了起来。

她不说话。

“喂。”电话里传来他低沉温润的嗓音,“在干什么?”

锦曦:“没干什么。”

那头的韩沉,听到她挺冲挺冷的这句话,脑海里却浮现她红着脸,鼓着腮帮子生气的样子。心口微微一软,拿着手机笑了,低下头,手指在桌面轻轻敲了敲。

“今天好些了?”

锦曦直接没答,不搭理他。

韩沉也不在意,不急不缓地交代:“不要乱下床,有事交代他们去办。”

锦曦还是不说话。

韩沉也沉默下来。他望着不远处,阳光下缓缓流动的江面。耳畔,是她细弱的呼吸声。

好像这样,他已足够。

锦曦见他不说话了,心里莫名不是滋味。于是再度冷声开口:“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他沉默了几秒钟。

“想你。”他轻声说。

锦曦只感觉心脏部位像是被人重重握了一下。

那是韩沉的手,在撷取她的心。

放下电话,她呆呆地看着前方。过了一会儿,才发觉脸颊很烫。拿起手机,又放下。一时竟是难以安宁下来。

最后,终于拿起手机,发了条短信过去。然后将手机彻底丢到一旁,埋头睡觉。

小店里,老太太已经把米粉端了上来,笑着问:“小伙子,要不要放辣子?”

韩沉拿起筷子,搅了搅米粉:“不放。”

这时短信铃响。他拿起看了看,是锦曦发来的。只有两个字——

“滚蛋。”

韩沉静默片刻,放下手机不回复,低头吃粉。这时却听老太太笑道:“你这习惯,跟小曦一样。她小时候来我这里吃粉,也是不放辣椒。”

韩沉抬头。

脑海中,却浮现白锦曦在食堂里,每次往米饭里加一大勺辣椒时,美滋滋的样子。

“是吗?”他说,“后来我遇到她时,她却是无辣不欢。”

老太惊讶地答:“啊?”立刻又释然了:“也是,人的口味会变嘛。长大了,喜欢不喜欢吃的都变啦。”

韩沉点点头,低下头,慢慢吃了起来。

——

韩沉在红山县逗留了一天,将白锦曦以前就读的小学、中学也走了一遭。因为已经相隔十多年,得到的信息并不多。而小县城的学校,档案保管得也并不好。只拿到她幼时几张模糊发黄的照片,也已看不清楚。

次日一早,他便驱车从红山县,直赴沙江市。

沙江警校。

档案室管理员是一名四十余岁的男职工。韩沉向他亮明证件:“我是省公安厅刑警队的。需要查阅你校56级刑侦班的所有资料。”

管理员却为了难,摇头:“警官,你怎么就要56级的?前几年办公楼管理不善,发生过一场火灾。44、56、57……几个级的资料档案,都被烧没了。”

韩沉微蹙眉头:“没有电子存档?”

管理员叹了口气:“我们这么个小警校,当时经费一直没下来,新系统后来才做成。所以这些资料算是遗失了。真是抱歉。”

“没事。”韩沉原地站着,沉思一会儿,转身离开。

刑侦系办公室,就在同一栋楼里。

韩沉推门进去时,里面有三四位老师。听了他的来意,倒是都有些意外。

系主任已经五十余岁、头发花白,听到“白锦曦”这个名字,摇了摇头:“都多少届了,记不清了。”

旁边一位四十来岁的女老师却笑了:“主任,您怎么不记得?是个挺文静挺漂亮的姑娘。我记得是去了江城哪个所吧?工作找得不错。不过毕业后没怎么来过。哎,韩警官,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韩沉笑笑:“她现在在省厅,表现不错。领导让我再来考察一趟。”

听他这么一说,几个老师自然又把白锦曦一顿夸——毕竟是自己学校出去的学生。不过都是些泛泛之词,什么踏实认真、勤奋好学。韩沉一直静静地认真地听着,时不时问上一两句。几个老师聊得兴起,那女老师又说:“我还记得那白锦曦特爱美,女孩子嘛。现在是不是也这样?”

韩沉微微一笑:“这点没变。”

女老师笑笑说:“就是。她那时候三天两头吧,往美容院跑,还总化妆。毕业时还真是漂亮了不少。”

“现在倒是不化妆了。”韩沉答。

——

韩沉去的最后一个地点,是位于江城市的、白锦曦后来的家庭住址。

但与红山县的情况大同小异,因为他们是新搬迁来的住户,与邻里关系也并不熟悉。房子四年前一把火已经烧了个干净,现在已推倒重建,几乎没留下任何白锦曦生活过的痕迹和线索。

傍晚时分,韩沉将车开到江边,望着晚霞与落日,静静地抽烟。

这个城市,也是他和白锦曦相遇的地方。

白锦曦是在四年前,火灾中窒息,导致失忆。

而他?按照他当时的医生,以及他所在单位、北京市公安局领导所说,他是在五年前的一次爆炸案里受伤,昏迷一年才醒来。

醒来后,一切看起来全无异样。只除了心里模糊有个人,身边却少了那个人。

而“她”存在过的唯一直接的物证,是一枚戒指。

韩沉伸手从怀里,掏出钱包。钱包夹层里,是一枚有些磨损的铂金指环戒指。

醒来时,这枚戒指就戴在他的左手中指上。因为大小刚好卡在手指关节,所以取不下来。直到后来他又瘦了不少,戒指才被取下来。怕被磨损,便放在钱包里。

他上网查过戒指戴在中指的含义。

那代表“热恋中”或“已订婚。”

静默良久,韩沉深吸了几口烟,烟头丢在地上踩熄,将戒指放回钱包中,给冷面打电话。

“白锦曦提过,她有过个前男友。你去查一下是什么人,把他的联系方式和地址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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