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过预产期两天才来的阵痛持续了十七个小时。历经背骨被敲碎般的剧痛之后,第一眼看到助产士抱过来的咲良时的感动,是过去的人生中任何喜悦都难以取代的。咲良可爱得不得了。从今天开始,我就是这孩子的母亲了。

她浑身大汗,头发乱成一团,但咲良一道哭声,就把她生产后的疲倦全给融化了。面对这可爱的孩子,餐厅、发廊、购物中心,全都成了微不足道的事。什么都不可惜。把今后这几年献给咲良,根本算不了什么。

每个人看到咲良,都异口同声说她像父亲。异于良枝的双眼皮、瓜子脸,咲良是单眼皮圆脸。

良枝提议要把孩子取名为咲良时,学说:“咦?我们家也要取这种名字哟?”良枝吃了一惊,然后大失所望。

“什么叫这种名字?”反问的声音又冷又硬,简直不像自己的声音。

“咲良这名字不是很常见吗?很可爱呀。我想了很久耶。最近很多小孩的名字都是笔画一大堆,看了也不晓得该怎么念,太可怜了,所以我决定要取个一看就念得出来的名字。”

“可是看到‘咲良’两个字,知道要念成‘SAKURA’的人,我觉得应该没有几个耶。而且春天生的也就罢了,她是夏天出生的耶。再说,‘良’可以念成‘RA’吗?”

“你不晓得这个念法吗?”

良枝皱起眉头。她订购的孕妇杂志里有个附照片介绍新生儿的单元,在那里头,这是理所当然的读法。丈夫的无知和迟钝令她憎恨。

“咲良的‘良’就是良枝的‘良’。”

这是个很女孩子气的可爱名字。在良枝心中,这孩子已经是咲良了。她一直这么呼唤孩子,手册上也已经这么写了。

“也不是说不行啦。”

学急忙打圆场似地说。但现在才讨好也已经迟了。名字被挑剔,把良枝气坏了,她气愤地沉默,不理会学。

她认为她知道学说的“这种名字”指的是哪种名字。就是“龙来亚(RUKIA)”、“乃绘琉(NOERU)”这类笔画多读音又特殊的名字。她觉得这种名字经常出现在可怕的虐童新闻里,也常和还没有长大的小妈妈、同居男友、待业这些字眼连结在一起。她曾在电视上看到教育界的名嘴评论“现代人给小孩取名字的感性,跟给宠物取名没有两样”。她觉得很不甘心,觉得那样做的明明只有少数一部分的人。然而即使只有一瞬间,学居然把我们的宝贝女儿看作跟那种人一样,良枝无法原谅丈夫。

刚出生的咲良,从呱呱落地起就是个爱哭鬼,住院的时候,咲良晚上寄放在护理站里。

出院回家以后,良枝的父母和祖母都喊孙女和曾孙女“小呋”,宠溺有加。只要一有空,就去咲良和良枝睡觉的房间抱起开始呀呀学语的咲良,捏捏她的下巴并抚摸她。大家都说没看过这么可爱的婴儿。

生产后坐月子的期间,良枝想在娘家悠闲地度过,然而刚出院时母亲还温柔地说:“生产等于是受了伤,要好好休息。”过了三星期之后却严厉地定下期限:“一个月后就该回家了。”

“学,偶尔要带良枝和咲良一起回娘家呀。万一良枝突然爆发,对小呋做什么就糟了。”

母亲开玩笑地说,笑着送她们离开。要离开那么疼爱的孙女,母亲应该也觉得寂寞万分吧。即使如此还是把女儿还给女婿,良枝觉得父母的态度很正确。

在学前来迎接的车子后座,良枝坐在婴儿座旁,望着远去的故乡景色。离开住了近三个月的娘家的寂寞,还有往后生活的不安,让她的心难以平静。

爱哭鬼咲良在娘家的一个月期间,每天晚上每隔一小时就夜啼:育婴书籍和网路上说哺乳时间“间隔会渐渐拉长”,却也一点都没有要变长的迹象。在娘家的生活有母亲帮忙清洗尿布,在东京的公寓,良枝实在提不起劲亲手一一洗涤。她觉得无助,但已经没有退路了。孩子已经生下来了,从今而后,她需要良枝的扶持才活得下去。而良枝则体会到与婴儿在一起的生活就是这种一刻都不得疏忽的沟通。

已经开始了。

良枝回到东京的公寓当天,母亲就打电话来问:“平安到家了吗?”母亲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带泪。

“有小呋在身边的日子虽然忙乱,可是每天都很快乐呢。”

讲电话的时候,咲良在一旁哭了起来,良枝把话筒凑过去说:“听到了吗?”母亲开心得近乎夸张:“才刚过一天,就已经开始想念小呋了。”明明咲良听不懂,母亲却在电话另一头呼唤她的名字。

“听到了吗?小呋,是奶奶哟。小呋,今后要乖乖听妈妈的话哟。”

听到母亲开心的呼唤,良枝又快掉眼泪了。“我会再打去。”良枝应着,忽然理解到自己是在美好的家庭成长的孩子。

父母和祖母对待、疼爱、呵护咲良的方式,应该就是良枝出生时所受到的待遇吧。自己以前备受呵护疼爱,是他们的掌上明珠。透过自己的女儿,良枝看到了近三十年前的那个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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