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太很快就找到了秋山梨乃指定的那家店。那是位在表参道大马路旁的一家露天咖啡店。听她说,之前和要介也约在这家店见面。苍太巡视店内,忍不住苦笑起来,想到一板一眼的要介不知道带着怎样的表情,和这些欢乐的年轻人坐在一起,就觉得很滑稽。

坐下之后,他喝着金巴利苏打,梨乃不一会儿就出现了。她看着苍太的饮料问:“这个好喝吗?”

“不好喝,也不难喝。”

“那我也点一样的。”她向女服务生点了饮料后坐下来,“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也才刚来。”

“老实说,我没想到你会联络我。”

“为什么?上次分手时,不是说好会打电话给你吗?”

“是啊,但我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因为对你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苍太耸了耸肩,“这么想也很正常。”

“看来真的有复杂的隐情。”

“没错。那天之后,你那里有没有什么消息?”

“没什么特别的。警方那里完全没有消息,但之后我想起一件事,你哥哥问了我一件很奇怪的事。”

“什么事?”

“他问我有没有听我爷爷提过MM事件。”

“MM?”

“英文字母的MM,他后来说,只是闲聊,叫我不要放在心上,我也就没在意,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MM……我没听说过。”

“可能完全没有关系。”

不可能。苍太心想。既然哥哥是有重要的事约她见面,怎么可能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金巴利苏打送上来了,梨乃喝了一口说:“嗯,果然不好喝,也不难喝。”然后又问:“你那里有没有什么收获?”

“老实说,并没有很大的收获,但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调查了一下。”苍太从皮包里拿出平板电脑,“我先说结论,我不知道那种黄花到底是什么,我查了网路、植物图监和其他各种资料,都没有相符的内容。”

“所以,果然是人工培育的品种吗?”

“也许吧,所以,我也朝这方向调查了一番,”苍太低头看着平板电脑,资料储存在电脑内,“至今为止,有好几个研究机构研究如何利用生化科技,让没有黄色品种的花开花,研发出蓝玫瑰的酒厂也是其中之一。目前已经发现了制造黄色色素的酵素,和制造这种酵素的基因,只要注入这种基因,原本红色或蓝色的花瓣就会变成黄色,目前已经使用这种技术成功开发了黄色的夏菫。”

“黄色牵牛花呢?”

“根据我目前的调查,还没有发现有人研发出来。”

“你哥哥说,这件事完全保密,也没有公布已经研发出来的消息,所以才查不到吧?”

苍太摇了摇头。

“但这就奇怪了,我哥哥不可能知道这么宝贵的消息。我说过好几次了,他并不是什么植物研究家,只是警察厅的公务员。”

“即使你这么说,我也……”

“还有另一个可能性。”

“什么可能性?”

“刚才我说找不到和那朵黄花相符的资料,这只是和现有的植物比对。我上次也说过,现在没有黄色牵牛花,但以前并不稀奇。江户时代,曾经有一个时期盛行栽培牵牛花,留下了知名的文献,上面也记录了黄色牵牛花的资料。”苍太看着平板电脑说明起来。

《牵牛花押花》和《牵牛花丛》分别是牵牛花方面具代表性的资料。《牵牛花押花》是一八一八年的文献,是押花的标本集,伊势松坂的鱼肥料商人小津家的后裔保存的。其中名为“黄丸”的牵牛花押花名副其实,是淡黄色的花瓣。考虑到褪色的因素,推测原本应该是更鲜艳的黄色。《牵牛花丛》是一八一七年,江户最早出版的牵牛花图监,其中介绍了名为“极黄采”的花呈现深黄色。除此以外,也在多份文献中找到了黄色系牵牛花的资料。

“但现在已经绝种了吗?为什么?”

听到秋山梨乃的问题,苍太偏着头。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有人说是受到明治维新的影响,也有人说是因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纷乱,导致失去了珍贵的种类,真相还是一个谜。”

“所以,也可能并没有绝种?”

“这就是我想说的。虽然因为某种原因暂时消失了,但之后可能又复活了。你爷爷在偶然的机会下拿到了珍贵的花种,让它开了花。你认为这种推理合理吗?”

“但如果是这样,网路上应该有相关消息。”

“可能还没有到那个阶段。我明天要先回大阪一趟,最近会再回来,到时候我会和你联络。”

“嗯,好啊。”梨乃点了点头,抱着双臂,“种子喔。我想起来了,你哥哥也问过种子的事,叫我一旦发现种子,就立刻通知他,或是把种子丢掉。”

“他竟然说这种话……”

要介到底在想什么?他觉得哥哥离他更遥远了。

“所以,”梨乃摇晃着金巴利苏打的杯子,冰块发出叮叮的声音,“那天之后,你也没有和你哥哥联络吗?”

“不,见到你的那天,我马上打电话给他了。”

梨乃停下手,“他怎么说?”

苍太撇着嘴,叹了一口气。

“我终于了解什么叫做遭到彻底无视。”

要介接起电话时,苍太问他,“Botanica Enterprise”是什么?要介在电话那头有点慌乱,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用没有起伏的声音问:“怎么突然问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你不要装糊涂。有一个叫秋山梨乃的人来我们家找你,听说你还印了假名片,到底在干什么?”

“你有向别人提过这件事吗?”

“当然没有啊,即使想说,也不知道来龙去脉。”

“那以后也别提,你也没必要知道任何事。”

“什么意思嘛,我要怎么向秋山小姐说明?”

“不必说明,如果她说什么,你就告诉她,有朝一日,我会向她说明所有的事情,请她耐心等待。”

“等一下,你可以先告诉我啊。”

“没必要,这和你一辈子都没有任何关系。”

“一辈子?”

“不好意思,我没时间,要挂电话了,这件事到此结束,不要再打电话给我。”

苍太对着电话说“等一下”时,电话已经挂断了。

“——事情就是这样。”

秋山梨乃听了,骨碌碌地转动着眼珠子。

“你完全被排斥了。”

“嗯,就是这样,反正一直都这样。”

“好奇怪的家人,但这下我终于了解了,你这么拚命调查黄花的事,是基于对你哥哥的对抗心。”

“我无意和他对抗,只是想知道真相。”苍太把剩下的金巴利苏打一饮而尽。

走出咖啡店,梨乃拿出手机,瞥了一眼萤幕后,看着苍太问:

“你有时间吗?接下来有其他安排吗?”

“不,没什么特别的事,你想到关于牵牛花的线索了吗?”

“和牵牛花无关,是音乐方面的事。”

“音乐?”

“我要去听朋友的现场演唱,我在想,可不可以请你陪我去。”

“喔,原来是这样,”苍太点了点头,“我去没关系吗?”

“当然,我一个人去会有点不安。因为乐团的成员换人了,我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喔,我可以啊。”

“谢谢,帮了我的大忙了。”

梨乃说,音乐会的会场在新宿。他们搭地铁来到涩谷,再转搭山手线。

梨乃在电车上告诉他那个乐团的事,她的表哥以前是那个乐团的键盘手,因为她表哥离开了乐团,所以换了新的成员。当苍太得知她表哥离开的原因是自杀时,顿时说不出话。

“对不起,会不会造成你的压力?”梨乃一脸歉意地皱着眉头。

“不,那倒不会,请你……节哀。”

“所以,今天是新成员加入后的第一次表演,我必须去参加,请他们连同表哥的份好好加油。”

“原来是这样。”苍太觉得她心地很善良。

表演已经开始了,会场内聚集了超过一百名观众。梨乃说,虽然他们是业余乐团,但很受欢迎,这句话似乎并没有夸张,其中有七成是女性。

主唱兼吉他手是瘦高个子的年轻人,虽然脸上化着妆,但眼睛和鼻子等五官很端正,脸只有巴掌大,想必素颜也是美男子。他的下巴骨骼很宽,音量很大,音程也很够。苍太对音乐一窍不通,但觉得他不输给专业歌手。

除了主唱以外,还有贝斯手、鼓手和键盘手。贝斯手和鼓手都是男人,新加入的键盘手是女人。她的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楚她的长相。

接近尾声时,乐团演奏了一首令人印象深刻的乐曲。充满野性狂野和庄严的旋律有点像非洲原住民音乐,但绝对不会感到单调,富有高低起伏,完全出乎听众的意料,彷佛用音乐编织出一个漫长的故事。

“好棒的乐曲。”他对身旁的梨乃咬耳朵。

她双眼发亮,用力点了点头,嘴巴凑近苍太的耳边。

“这首乐曲名叫〈Hypnotic Suggestion〉,我也最喜欢这首曲子,觉得是一首超棒的乐曲。这是雅哉和尚人两个人共同创作的。”

“他们是……”

“主唱是雅哉,尚人就是我死去的表哥。这个乐团的所有歌曲都是他们两个人创作的。”

“原来是这样。”

苍太越听越觉得是一首出色的乐曲,会令人产生一种精神共鸣的错觉。Hypnotic Suggestion——也许可以翻译成催眠暗示,曲名取得太恰到好处了。

乐曲结束的瞬间,整个会场陷入一片欢呼声。虽然会场并不大,但很担心巨大的声音会传到店外。苍太巡视自己的周围,再度惊讶不已,因为他发现有好几个女性观众流着泪。

主唱雅哉拿起麦克风表示感谢,他每说一句话,就响起一阵欢呼。他重新介绍了乐团的成员。

“这位是我们的新成员。”他在介绍键盘手时说道,坐在键盘前的女人抬起头,拿下帽子,面带笑容地向观众挥手。

在看到她脸的那一刹那,苍太感到全身发热,心跳同时加速。怎么可能——他张大眼睛细看,问自己是否产生了错觉。

但是,键盘手再度戴上帽子,而且压得低低的,低头看着键盘,看不清楚她的脸。

最后的乐曲开始了,以业余乐团的独创乐曲来说,算是不错的音乐,只是和〈Hypnotic Suggestion〉相比,就显得太平凡了。更何况苍太已经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乐曲上,在演奏过程中,他的双眼始终盯着键盘手。

演奏终于结束,乐团成员走去后台。

“没有安可曲喔,”梨乃告诉他,“他们说,要正式出道后才会这么做。”

这个乐团似乎决定即使受到观众欢迎,也不要得意忘形。

“你不去见他们……乐团的成员吗?像是打招呼之类的。”苍太问。当然是因为他自己很在意乐团的某位成员。

“不用担心,即使我不去找他们,他们也很快会走出来。”梨乃看着渐渐离去的观众说,很快露出喜悦的表情。“知基,”她大声叫了起来,“知基,我在这里。”

一个瘦小的年轻人笑着走向她,看起来像高中生,但可能实际年龄稍微大一点。

两个人开心地聊了起来,苍太站在墙边,心不在焉地巡视周围。当他看向舞台时,发现乐团成员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回来,正在收拾乐器和器材。业余乐团在表演后,所有事情都要自己亲自动手。

但是,并没有看到那个女人——键盘手的身影。苍太觉得很奇怪,转头看向旁边,忍不住吓了一跳。因为她就站在那里,正在把什么东西装进大包包内。她个子很高,头发很长。

苍太走了过去,从正面看着她的脸。虽然她长大了,但自己绝对没有认错。多年前的夜晚,在牵牛花市集发生的一切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不一会儿,她似乎也察觉了,抬头看着他。一双眼尾微微上扬的凤眼令人联想到猫。

她倒吸了一口气,但下一刹那,她移开了视线,继续低头做事,完全没有把苍太放在眼里。

真奇怪。苍太心想。难道她没有想起自己吗?

他鼓起勇气走向前,走到她面前说:“好久不见。”

她缓缓转头看着苍太,面无表情,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感情。

“请问你是哪一位?”她用冷漠的语气问。

“是我,蒲生苍太。”

“蒲生……先生?”她微微偏着头。

苍太不知所措地问:“你是……孝美吧?”

她皱起眉头:“你好像认错人了,我不叫这个名字。”

“但是——”

她伸手制止了苍太,看着舞台的方向说:“雅哉。”

正在舞台上的主唱抬起头。

“对不起,我今天要先走了。”

“啊?为什么?不去庆功宴了吗?”

“我临时有事,要先走一步。改天再找机会吧。”她充满歉意地对主唱合起双手。

贝斯手的年轻人嘟起嘴,“为什么?我原本还很期待呢。”

“没办法啊,”主唱说,“好吧,那就路上小心,辛苦了。”

“辛苦了。”看起来就是伊庭孝美的女人对其他成员鞠躬道别后,抱着行李快步走向出口,完全没有看苍太一眼。

他呆然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去,梨乃和那个叫知基的男生一起走了回来。

“他叫蒲生,是有一点交集的朋友,我请他陪我来。”

“是喔,是什么关系?”知基笑着问梨乃。

“该怎么说,算是金巴利苏打关系。”

“金巴利苏打?”

“我们刚才去了表参道的咖啡店。”

“表参道?你们还特地过来,太谢谢了。”知基做出敬礼的动作。

因为苍太都没有答腔,梨乃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了?”

“那个女键盘手叫什么名字?”

知基露出困惑的表情,“刚才介绍她叫景子……”

“她的本名呢?”

知基问了正在舞台上的主唱雅哉。

雅哉说,她叫白石景子。

“她怎么了?”梨乃问苍太。

“没什么,只是和我认识的人很像……”

“那你应该当面问她啊。”

“我问了,她说不是……”

“可能只是长得像而已,你上次见到那个人是什么时候?”

苍太偏着头想了一下,“差不多十年前。”

“十年?那时候根本还是小孩子嘛。女大十八变,女人的长相变化会很大。”梨乃一笑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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