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本公司的宿舍和其他褔利方面,都绝对不会输给其他企业,甚至可说有相当高的水准,这也是本公司引以为傲的地方。我刚才也再三强调,在对外关系上,公司方面也会尽最大的努力,不会让员工感到抬不起头。因为目前处于非常时期,所以会有不少闲言闲语,但并不会立刻关闭所有的设施,所以,本公司的存在价值完全没有下降,衷心希望各位同学可以用积极的态度加以考虑。”戴着眼镜的男子流利地说完这番话,巡视了整个教室后鞠了一躬。他的头顶有点稀疏。

“有没有什么想要问的?”坐在角落的教授问。他说话有一口大阪腔。

但是,教室内有十几名大学生和研究所学生,没有人举手。

教授不满地皱起眉头,“怎么?没有问题吗?不可能吧。”

于是,一个学生战战兢兢地举起了手。

“震灾后,不,应该说,褔岛核电厂的意外发生后,请问贵公司有多少人离职?”

讲台上的男子露出困惑的表情,教授也面露苦色。

“我不了解正确的人数,但每年都有一定人数的员工离职,只是并没有因为那次意外造成离职潮。”

“所以说,还是有几个人辞职了。”身旁的藤村在苍太的耳边小声说道。

之后又有两名学生发问,都是有关核电厂意外造成的影响。戴眼镜的男子一再强调,因为和本公司无关,所以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这名男子是专门制造、管理核电厂配管设备公司的人,今天来苍太他们的大学说明公司的情况,目的当然是为了徵才。

苍太从第二物理能量工学系毕业后,目前正在读研究所。所谓第二物理能量工学系,简单地说,就是以前的原子能工学系,为了听起来不刺耳,所以改成目前的名称,可见招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才会需要在系名上动脑筋。苍太入学时,核能被认为是前途无量的行业。石化燃料的时代已经结束,太阳能和风力发电也有限,再加上减碳这张王牌,成为促进核能发展的动力,所以,当初苍太也因为“这个领域未来充满希望”,选择就读这个系。

但是,之前的那场震灾和核电厂意外,完全撕毁了这张通往未来的地图。许多学生似乎都有同感,以前这个科系的学生都会在教授的推荐下,进入核能相关企业工作,如今有越来越多的学生想要进入和核电厂无关的公司,这种趋势恐怕会持续,所以,有些相关企业开始进入校园积极徵才,这次的说明会也是如此。其他系的学生都因为毕业后找不到工作而发愁,比起来实在很讽刺。

说明会结束后,苍太和藤村一起走去大学附近的定食餐厅。

“蒲生,你有什么打算?”藤村停下筷子问他。

“你是说找工作吗?”

苍太问,藤村点了点头。

“我爸妈希望我找和核电厂无关的公司。”

“是啊,现在大家都这么想。”

藤村喝了口茶,撇着嘴角说:

“我们读了好几年的书,都在学核能,居然要去完全无关的行业上班吗?感觉很可惜,又好像很空虚,我无法接受。”

苍太吃完豆皮乌龙面定食后,把免洗筷丢进大碗中。

“我虽然也有同感,但考虑到将来,就无法说这些话了。毕竟大家对核电厂太排斥了,如果以后结婚,还会在对方家人面前抬不起头,一旦生了小孩,也会担心小孩会被欺负。到时候你能够忍受吗?”

藤村皱起眉头,“说到底,还是要考虑这些问题。”

“我们被骗了,国民虽然也觉得受骗了,但我们是最大的受害者,什么梦想核燃料循环,根本没有梦想,也没有希望。”苍太气鼓鼓地说。

“蒲生,你也打算和核能断绝关系吗?”

“当然啊。”

“是吗?那我们都浪费了时间,早知道就不该进研究所。”

“那倒未必,我们读四年级时还没有发生那场地震,所以如果大学毕业就找工作,应该会毫不犹豫地进入核电厂相关企业,这样不是更惨吗?”

“对,也可以这么想。”

苍太和藤村早就已经大学毕业了,目前正在读研究所。硕士课程已经修完,打算攻读博士。大震灾和福岛核电厂意外就是发生在这个时候,他们感觉像是因为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才继续留在大学内。

“但是,像我们这种特殊技术人员能够找到工作吗?”藤村露出窝囊的表情。

“只能找找看了,反正就当作和其他人一样就好,其他系的学生也都为了找工作拜访很多家公司。”

“那倒是,只能努力找找看了。对了,你打算回东京吗?”

苍太轻轻呻吟了一下,对他来说,这个问题更难回答。

“考虑到工作的问题,回东京应该比较有利,但这么一来,离老家很近,让我心情有点沉重。”

“你几乎很少回家,”藤村一脸很受不了的表情,“这么讨厌家里吗?”

“不是说讨厌,只是觉得合不来,可能犯冲吧。”

藤村笑了起来。

“怎么可能有这么可笑的事?那是你从小长大的家,和家人不是有血缘关系吗?怎么可能合不来?”

“就是会啊,我也说不清楚。”

“是喔。”藤村似乎无法接受,频频偏着头纳闷。

和藤村道别后,他踏上了回家的路。苍太他们的学校位在东大阪市,他租的房子离大学有两站的距离。

当初他决定考这所大学时,很多人问他为什么要读大阪的学校。尤其母亲志摩子坚决表示反对。

“考虑到日后就业问题,很多外地学生都来读东京的大学,你为什么偏偏跑去大阪读书?”

“因为我想读核能方面的科系,那所大学最好啊。而且,我想要了解一下东京以外的城市,大阪是日本的第二大都市,去体验一下那里的生活,应该对我有帮助。”

他用这个理由坚持到最后,也只是他的藉口。真正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他想要离开那个家。如果读东京的大学,父母一定要求他住在家里。

进大学至今已经六年多,这六年来,他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回家最多住两三个晚上,住在家里的时候也很少和父亲、哥哥聊天。

没错,他并不讨厌那个家,只是不想看到那两个人——真嗣和要介。

但目前的情况稍微不同,他只是要避开要介而已。因为真嗣在两年前罹患胰脏癌去世了。

差不多该对毕业后要不要回东京这个问题做出决定了。既然要离开原子能工学这个领域,就无法继续留在大学内。

他躺在床上思考这些事,手机响起了来电铃声。一看萤幕,发现是母亲志摩子打来的。他忍不住耸了耸肩,大致猜到了志摩子打电话来的目的。

“喂。”

“苍太吗?是我。”电话中传来志摩子的声音。

“嗯,有什么事吗?”

“什么嘛,你也太冷漠了。这个周末会回家吧?”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故意让志摩子听到。星期天是父亲的三年忌。

“我很忙啊。”

“你在说什么啊?当初是配合你的时间决定日子的,学校不是从下个星期就开始放暑假了吗?”

“我又不是大学的学生,暑假和我们没有关系。而且,即使不去学校,也有很多事要做啊。”

“不行,你一定要回来,否则我在亲戚面前会抬不起头。当初你去大阪——”

“好,好,我会回去,我回家就行了吧。”他慌忙说,如果不及时阻止,母亲会一直抱怨下去。

“别忘了带西装回家,我会帮你准备领带。”

“好。”

“还有,”志摩子说完,停顿了一下,“工作找得怎么样?”

苍太撇着嘴角,他不想谈这件事。

“现在正在考虑很多地方。”

“是吗?会不会很难找?”

“当然不简单,但只能尽量找啊。”

“是啊。听我说,要介说,如果你要在东京找电力方面的工作,他可以帮忙。”志摩子说话时有点吞吞吐吐。

“什么意思啊?为什么哥哥会认识电力方面的人,不是完全不同的领域吗?”

“他好像有什么人脉,所以想问你有没有意愿。”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连这种事都要哥哥帮忙。你帮我告诉他,不要老是把我当小孩子。”

“要介是在担心你。”

“不必他操心,工作我会自己找,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要挂电话了。”

“好……那就周末见。”

“嗯。”苍太冷冷地应了一声后挂了电话。

志摩子八成不会把苍太的话直接告诉要介,应该会婉转地说,苍太想自己先找找看。志摩子向来这样,无论说话、做事都对要介察言观色。

他想起藤村说的话。

怎么可能有这么可笑的事?那是你从小长大的家,和家人不是有血缘关系吗?

也许该对藤村说实话,正因为不是他想的这样,所以才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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