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煊划着船, 慢悠悠绕着小河游了一圈,回到码头,将船只还给等在那边的船家,牵着采薇小心翼翼下船。

两人刚刚踏上青石板, 身后平静的河面,便起了一圈一圈涟漪。谢煊摊开手,抬头见本来挂在天上月亮, 渐渐没入了云层, 皱眉道:“要下雨了, 咱们赶紧回家。”

说罢,拉着采薇迅速踏上台阶,沿着石板路,疾步往回去。只是才走到半路, 那雨便淅淅沥沥落下来。

这时节乍暖还寒, 淋了雨可不好受。采薇捂着头顶, 忍不住抱怨道:“早知道就不游船了,还不如跟你去赌坊妓馆呢?”

谢煊低低地笑。

采薇抬头看他, 脸上又被淋了两滴雨, 啐道:“你还笑?”

谢煊挑挑眉头,左右环顾了下。这个时代没有路灯, 只有岸边的人家透出来的点点灯光。他将她拉到旁边一个屋檐下:“你站在这里, 等我一会儿。”

说罢,松开她的手,小跑着往前, 在一处院墙停下,然后轻轻一跳,双手攀住白墙的边缘,蹭的一下,无声无息翻入了那小院子里。

采薇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的墙头,目瞪口呆。这人是翻墙专业出身的么?还没搞清楚他是要作何,又见他人已经从墙头冒出来,小声回落在地上。

采薇这才看到他本来空空如也的手中,多了一张宽大的芭蕉叶。

谢煊走过来,将芭蕉叶举在她头顶,笑说:“这个挡雨还不错,凑合着用用。”

话音刚落,刚刚那院墙内便传来急促的狗吠和脚步声,谢煊赶紧拉起她的手,小声道:“快跑!”

他一手拉着他,一手举着芭蕉叶替她挡雨,迎着越来越细密的雨点,一口气跑了小半里地,直到狗叫声渐渐远去,才气喘吁吁放慢脚步。

当然气喘吁吁的只有采薇,身旁这男人依旧气定神闲。她缓过劲儿,回头看了看夜色中的水乡小院,又在暗沉的光线下看了看他,忍不住笑道:“要是那家人知道刚刚翻墙偷芭蕉叶的是镇守使大人,不知道作何感想?”

谢煊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应该会把整棵芭蕉树都送给我吧?”

采薇噗嗤笑出声,看到越雨越来越大,推了推他上方的手:“你自己也遮着点。”

谢煊不以为意道:“不用。”

采薇道:“这芭蕉叶好歹是你偷来的,我哪里好意思独占。”

谢煊看看举着的芭蕉叶,若有所思道:“主要是这叶子不够大。”说罢,忽然空出一只手一把将她揽在怀中,“这样就可以了。”

采薇:“……”

她有十分有理由怀疑这人是借机占自己便宜。

不过两人的关系,也算不上占便宜。

比起谢煊的高大挺拔,本来正常身量的采薇,便显得如此娇小,简直是要陷入他的怀中一般。他的胸膛宽阔而温暖,揽着他的手臂,流畅的肌肉线条充满了力量,而胸膛下的心脏此时有力地跳动着。

一路上,他带着她快速往回走,谁都没有再说话。

刚刚回到宅子,那本来淅淅沥沥的雨点,就变成了瓢泼大雨。采薇站在屋檐下,借着屋子里的烛火看向噼里啪啦落在地上的雨水,一边拍着衣袖边的水迹,一边暗暗舒了口气。

谢煊随手将芭蕉叶丢在一旁,转头看她,问:“没淋着吧?”

采薇摇头:“还行。”

“我叫吴妈给你放水,你先去洗个热水澡,今天折腾了一天,咱们早点歇息。”

采薇点点头,看了看手中还没扔掉的那朵紫色小花,回到屋内,让四喜找了个瓶子接了水,插了进去。

又要开始面临晚上睡觉的问题。这卧房里的床是中式的架子床,比不上谢公馆的大铜床宽敞。即使是各自睡自己的被子,也不免会挨在一起。

采薇作为一个来自百年后的女性,并不至于将这件事看得多重,只是不太希望和一个还算不上熟悉,更谈不上感情的男人去做这种事。而且她实在不想在这个时代怀孕生孩子,毕竟她并不属于这里,这也不是一个好时代。所以先前同床共枕,谢煊没流露出那种意思,确实让她松了口气。

只是如今在华亭,孤男寡女日日睡在一张床上,除非谢煊生理不正常,不然她恐怕迟早是要面对这件事的。

比起采薇对于夫妻生活的忧心忡忡,从浴房洗漱完毕,回到房内的谢煊,一如既往的坦然。他将木窗子打下来,噼里啪啦的雨声便被隔在门外。他走到桌边吹了油灯,摸着黑来到床上,钻进了外侧自己的被子中。

这个季节的江南,若是有太阳还算舒服,一旦下雨就不大好过。这宅子比不得谢公馆,没有壁炉也没有热水汀,谢煊平日里一个人住,他又不怕冷,屋子里连炭盆都没准备,屋子里到处都是湿湿冷冷的,连带被子有些润润的寒意。

采薇裹在自己的锦被中,半晌也没睡暖和。正当她准备再把被子裹紧一点时,忽然一只温暖的手从外面钻了进来,握了握她冰冷的手。

“冷?”谢煊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采薇闷闷道:“带的被子薄了点,没想到会忽然变天。”

谢煊轻笑了声,收回了手,忽然将她的被子用力一扯,连人带被子一块扯了过来,又飞速把自己身上的被子搭在上面:“盖两条不就不冷了。”

他动作很大,采薇几乎是顺着他的力度,滚在了他身侧,两人的身体瞬间在两条被子下靠在了一起。

盖了两条被子,加上身侧还有个温热的人肉取暖器,采薇确实觉得暖和了很多。只不过鼻息间全是男人的气息,她到底还是有点不自在。

她僵硬着身体,默默地往里面挪。可还没挪开几寸,就被谢煊在被子中准确地抓住了手,他带着戏谑的声音,低低响起:“怕我?”

采薇支支吾吾道:“我不习惯挨着人睡。”

谢煊低低笑了笑:“虽然我说过我不吃人,不过你要是再乱动的话,我可能会忍不住尝一尝。”

采薇觉得自己有点想打人,不过鉴于体力上的差别,她还是放弃了这个不明智的念头,老老实实躺在他身旁,然后在温暖中睡了过去。

在华亭的生活,开始得还算顺利,毕竟两个人相处,比起和一大家子相处要简单很多。加上谢煊公务繁忙,每天早出晚归,采薇一个人自由得很。但这种无所事事的自由,很快就让她焦虑起来。

这样的日子一天两天还可以,但一想到一年两年都是这样过下去,她和这个时代依附男人,困在宅子的女人有什么两样?只要一想就觉得恐怕。

她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性格,所以刚刚过来没多久,就接受了自己变成一个民国少女的命运。但她可以接受命运,却不能接受这种失去自我的生活。无论在哪个时代,活着的意义,无非就是拥有自己可以掌控的生活。

若是在这个时代,她连出门亲眼见证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那未免也太可悲。

这几日和谢煊相处下来,她自然对这位太姥爷有了更多了解。他应该和谢司令还是不大一样,至少在同房这件事上,知道自己不是心甘情愿,便一直没有强求。他也许也有着这个时代常见的大男子主义,但或许是留过洋,他对女人大体上是尊重的,这一点跟江鹤年差不多。

她原先以为他脾气很糟糕,不过显然是她误会了,至少在她面前,他一直都是和颜悦色的——要知道从那张冷峻的脸上感受到和颜悦色有多难得。他对自己这个妻子,显然也是关心的,有一次她在屋内,听到他出门时小声跟吴妈交代如何照顾自己。

谢司令不让他出去抛头露面,但或许可以从谢煊这里入手,毕竟他才是自己的丈夫。

思及此,采薇不免豁然开朗了几分。

这日天终于放晴,采薇让吴妈多做两个菜,说是要给谢煊送去。

吴妈笑呵呵应了,从水缸里捞出一条鱼,边在水井边杀鱼,边同站在一旁的采薇道:“三爷十来岁的时候,我就伺候他了。他那时候可真是个混不吝的小子,天不怕地不怕,谁也不放在眼中,我就想这以后要娶个怎样的少奶奶才行哦。现在看到三少奶奶您,我总算是松口气了。我就没见过三爷对谁这么耐心过。”

采薇笑道:“三爷对您不也挺好的。”

吴妈说:“夫人去得早,三爷那时年纪小,饮食起居都是我一手照料。他对我比寻常的佣人是亲一点。三少奶奶,你别看三爷这人长得冷眼冷面的,其实面冷心热,心肠好着呢。”

采薇笑:“是吗?”

吴妈笑眯眯继续道:“我这几年身体还好着,你们早些生几个孩子,我还能帮着你们带带。”

采薇怔了下,笑了笑没说话。

在华亭待了五天,谢煊带采薇来过几次使署,门房和卫兵都已经认得她,看到她来,个个笑脸相迎,一路畅通无阻。

跟在她身后的四喜感叹道:“想当初,四少爷被抓,就让你一个人进,咱们都被拦在门外,我看着这些拿枪的军爷,都差点吓坏了。”

采薇失笑。

“三少奶奶来了!”到了三楼,恰好遇到从镇守使办公室出来的陈青山,他笑嘻嘻道,“您来得挺巧,三少正好从营地回来。”

采薇从四喜手中的竹食盒里拿出一盒炸肉丸递给他:“拿去吃。”

陈青山眉开眼笑地拿起盒子用力闻了下:“谢谢三少奶奶,三少看到你来给他送饭,肯定会高兴坏。”

采薇笑着摇摇头,走到谢煊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进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在里面响起。

采薇推门而入,对上的便是坐在办公桌后,抱着手臂气定神闲地靠在椅背,似笑非笑看着她的男人。

采薇笑:“你怎么知道是我?”

谢煊道:“你跟青山在外面说话那么大声,我能听不到?”

采薇撇撇嘴。

谢煊又说:“其实你刚在大门口,我就瞧见了。”

采薇拿过四喜手中的食盒,放在他办公桌上,笑说:“虽然跟士兵同甘共苦,是作为将领的好品格。但偶尔开个小灶也无妨是不是?镇守使大人。”

谢煊抬头看着她,狭长的眉眼染上了显而易见的笑意:“若是谢太太愿意给我送饭,我天天开小灶也不觉得心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最后一天三更,但还是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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