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 怎么去闸北?”上车后,阿武一边启动车子一边奇怪问。

谢珺借着后视镜,看了眼依然混乱的码头,淡淡道:“既然最可能走的路线, 他们用了替身迷惑我们,那么他们必定是兵分三路,只有一路为真, 蔡将军一行走的路线, 最大可能反倒是让我们忽视的闸北码头。”

阿武道:“闸北码头和轮船是招商局的, 都是我们的人,他们这样做岂不是自投罗网?”

谢珺淡声道:“就因为招商局是咱们华资,要做手脚其实更容易。若护送的只有革命党,倒也不足为惧, 但以蔡将军的声望和人脉, 只怕霍督军我三弟甚至道尹大人都已经出面, 搞定一艘招商局的船很简单。”

阿武恍然大悟点点头,看了眼渐渐升上天空的日头:“如果他们真成功上了船, 等我们赶过去, 恐怕船已经离港了。”

谢珺冷笑一声:“若他们坐的是外资客轮,一旦关闸离港, 我们便只能束手无策。而招商局的船, 虽然容易蒙混过关,但对我们也有个好。只要船还没驶太远,我们便能追上去, 堂堂正正穿着军装,登船抓人。”

阿武点头:“没错。”

十点十分,闸北码头。

一艘开往日本的巨大客轮,正缓缓驶离海港。客轮不远处,一艘不起眼的货船,也正慢慢往另一个方向驶去。

“三少,没想到今天这么顺利。”乔装改扮的陈青山开着船笑道。

同样乔装的谢煊,看了眼还没走远的客轮,道:“你开慢点,等轮船看不到了,咱们再离开港口,以防有什么意外发生。”

一旁的楚辞南笑说:“这回要不是霍督军和谢兄你帮忙,咱们要来这么一出金蝉出窍,恐怕没那么容易。”

谢煊道:“举手之劳罢了,但愿蔡将军此行一路顺利,我们这边就等着南方吹响号角了。”

楚辞南道:“蔡将军在南边很有声望,有他坐镇,我们不用担心。”

“但愿如此。”

楚辞南又问:“谢兄之后有何打算?”

谢煊默了片刻,笑道:“本来我是想等到北京那边一倒台,和霍督军一起打下我二哥,让他受到全民公判。但想想,要做到这一步,不知道要多少年?可能还得搭上我这条性命,让采薇年纪轻轻就守了寡。所以算了吧,他这种人如今名声败坏,要动他的人不在少数,迟早自食恶果,我就远远看着便好。”

楚辞南道:“听谢兄的意思,您这是打算归隐了?”

谢煊点头:“嗯,我打算带采薇去香港或者英国生活。”

楚辞南摇头叹道:“如今国家风雨飘摇,谢兄文韬武略,若是就这样归隐,着实是国家百姓之遗憾。”

谢煊失笑:“楚兄谬赞了,谢某能在这世道里保住小家便足以,救国之事留给楚兄这样雄才大略胸怀大志的人便好。”

陈青山道:“三少说得没错,我以前刚当兵时也想着报国赶走欺压咱们的洋人,但上面那些人就没一个好的,洋人不敢打,只知道欺压百姓,为了自己私欲,白白让我们这些小兵做炮灰。说句不好听的,我看你们革命党也成不了气候。所以我现在觉得做点生意赚点小钱,以后娶个媳妇,再给老娘养老送终就好了。”他话音刚落,忽然脸色一变,“不好!前面那艘船上的人穿着军装,好像是朝客轮去的。”

谢煊和楚辞南也看到了那船,又不约而同看了眼还没驶远的轮船,两人几乎同时拔枪。

谢煊低声吩咐:“青山,掉头拦船!”

陈青山猛得调转方向:“收到!”

谢煊和楚辞南开枪时,那船上的人也反应过来,本来风平浪静的近港,顿时枪火弥漫。

谢珺看了眼挡在前方的船,虽然隔了些距离,却也认出了船上的人。

他站在船上,高声喊道:“老三,你还真来了!看来咱们兄弟俩,今日不得不做个了结了。”说罢,命令下属,“加大火力,一个都不留!”

谢珺带了十余精锐,刚刚谢煊和楚辞南先下手为强,击中了船舷边的三四人,但毕竟敌多我寡,他们三人很快就落了下风。

楚辞南中了一枪,躺在甲板内,又望了眼还在不紧不慢行使的客轮,额头冷汗淋漓,喘着气道:“绝对不能让他们追上轮船。”

陈青山额头青筋凸起,大喝一声:“三少楚公子你们跳船,老子撞死他们!”他们这艘货船远远比谢珺的巡逻船要小,但此时也只有以卵击石,或许能稍稍拖延他们的步伐。

然而下一刻,他肩头便身中两枪,往后倒在地上。

谢煊见状,丢开子弹打光的勃朗宁,爬到他身旁:“青山,你怎么样?”

陈青山喘着气回他:“我没事……”忽然又眼睛一亮,挣扎着往前爬,拎起一桶柴油,哗啦啦倒在船上,咬牙道,“三少,你们快跳船!”

谢煊遥遥看了眼越来越近的船只,他看到了他的二哥谢珺,此时已经站在船头,迎着海风,露出冷冽的笑容。

他又看了眼那还没走远的客轮,深呼吸一口气,在陈青山挣扎着爬起来时,猛得将他推下船。

楚辞南大惊:“三少!”

他挣扎着往爬过去,准备去掌控船舵,只是人还未站起来,已经被谢煊回身一脚,踹入了海水中。

“三少!”落水的两人惊慌大叫,却被船尾搅动的波浪掀开了几米远。

谢煊目光一凛,点上一根烟含在唇上,站起身握住船舵,加大马力,朝谢珺的船冲了过去。

站在船舷边的谢珺冷笑一声,举起手中的枪,朝他毫不犹豫地连开几枪。

子弹打在身上,谢煊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身体依旧站得笔直,他紧紧抓住船舵,驾驶着船继续往前冲。

两艘船快要靠近时,他忽然朝船舷边的谢珺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浅笑,嘴唇一松,口中的烟缓缓落地。

谢珺顿觉不对劲,但船调转方向已经来不及,冲过来的货船蓦地蹿上熊熊烈火,在撞上来时,发出一声巨响,两艘船顿时陷入火海之中,痛苦的吼叫声此起彼伏。

在被火焰吞噬的那一刻,谢煊忽然下意识朝码头遥遥看去。岸边的朝阳下,站着一道小小的身影。

他知道她看不见,却还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抬手朝她挥了挥。

今生终究缘浅,愿来生再能相逢。

采薇望着海面上熊熊燃烧的两艘船,浑身冷得像如置冰窟,脑子一片空白。

在两艘船开始开枪时,她就已经抵达码头,虽然隔着很远的距离,却也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她看到谢珺朝谢煊开枪,又眼睁睁看着谢煊点燃船只撞过去,两艘船瞬间被火海淹没。

因为海上的交火,码头上顿时嘈杂起来。这里是闸北,谢珺的地盘,码头都是谢珺的兵。士兵们凶神恶煞地维持着码头上混乱的秩序,采薇随着人流跌跌撞撞被推挤到边上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慢慢回神,抬头朝岸边看去,搜救的船只靠岸停下,一个浑身湿透额头淌着血的男人,被两个卫兵搀扶着上岸。

谢珺也很快看到了人群中的她,他微微一愣,然后弯唇一笑,挣开搀扶着他的手,朝她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采薇手紧紧攥住小坤包,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也朝他走了过去。

两人在相距两米时一起停了下来。

谢珺抹了把头上的血,轻笑道:“虽然我没拦下蔡将军他们,但我和老三之间,到底还是我赢了。我犯过的最后悔的错误,今日终于得以弥补上。”他顿了顿,“你……终究还是我的。”

采薇也弯唇,露出一抹云淡风轻的笑容,摇摇头,缓缓道:“不,二哥,你没有赢。”

她话音刚落,忽然从坤包里抽出那支谢煊送她的小巧□□,对准男人的胸口连开三枪。

谢珺脸上温和的浅笑一时凝滞,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盯着几步之遥那张平静昳丽的面孔。

她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褂子,梳着两条辫子,仿佛还是当年在寒山寺门口见到的那个少女。

他捂着胸口朝后踉跄了两步,噗通一声跪在上。周围响起咔嚓的上膛声,十几把枪齐齐对准采薇。

谢珺蓦地回过神来一般,抬头惊恐地喊道:“不要——”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砰砰的枪声将他颤抖的声音覆盖。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采薇手中小巧的枪落在地上,月白的衫子上染上一朵一朵红色的花,身体缓缓朝地上倒去。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只剩下那年寒山寺外的烟雨朦胧,那是他回到谢家后,唯一见过的一道光,那是他未能得到的镜中花水中月,念念不忘多年。

而今时今日,所有的一切,终究是结束在这镜花水月当中。

采薇并不觉得疼,只是意识慢慢抽离,原来这就是江家五小姐的命运。她和谢煊终究没能逃过时代之下的翻云覆雨手,如同两粒沙尘一般,埋葬百年之前岁月的长河中。

她缓缓转头看向海面,火势已经熄灭,只剩一缕黑烟缭绕。

远处,那搜已经驶远的客轮,划过天海交接的地平线,渐渐变成一个模糊不清的黑点,被一轮正在上升的红日笼罩。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采薇为什么枪杀谢二。

一是因为看到谢煊被打死冲动之下

二是谢煊一死谢二肯定不会放过她,没了谢煊她很难再逃开,这种未来肯定是她不愿意面对的。但总的来说,还是因为心灰意冷之下的冲动。

我之前说了,这不是严格意义的穿越,而是前世今生,所以不会有女主能改变命运的这种情节。故事只有一次也只能有一次,女主只是来经历而已,不然也不会有后面的照片什么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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