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马路,被两边古老的大厦紧紧地夹着,宛如一条丛林中的深谷,通过一道直线向前望去,童年见到了外江。

“我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他背着照相机,自言自语地说。

“从背面看外江可以得到更多的东西。知道吗?过去我把这里叫做外江的屁股。”罗姿站在他身后轻声地说。

“外江的屁股?这是一个很贴切的比喻。”童年又看了看四周,那些在70或80年前用粗大的石条砌起来的建筑物像被施了魔法的野兽一样定在那里,在夜幕降临时却蠢蠢欲动。这些舶来的建筑物汇聚在这里,使这里的街道变得如同迷宫一般复杂。童年忽然觉得,这座城市其实就是一座大迷宫,进得来,却出不去,只要进来,就会成为这迷宫的俘虏,所以,他已经无处藏身了,除了黑房子。

忽然,童年举起照相机,对准了一面看起来像是中世纪英格兰领主城堡的石条墙壁,闪光灯亮了一下,早已流逝了的时间被收集进了胶卷。

“今天你已经拍得够多了,足够给画报交稿了。”

“我不喜欢这里,但我现在不想回去。”

罗姿沉默了一会儿,从侧面看着童年的眼睛说:“童年,你是不是把小时候的事情忘记了?”

童年继续望着正前方的外江和江对岸高耸的电视塔说:“我不知道,也许我已经忘记了。罗姿,你说是忘记了的好,还是牢记在心里好?”

“有些事情,不应该忘记,就像你的照相机,摄影其实就是为了永远地记录下你所见的情景,这样你就不会忘记了。”

“是吗?你忘记了吗?”

罗姿走到了他的面前说:“不,我不会忘记的,我记得清清楚楚,你妈妈的脸。”

“不,我已经忘记了,我已经忘记她长什么样了,不要再提起她了。”童年向前走了几步。

罗姿摇了摇头说:“不,你没有忘记,你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童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拐进了旁边一条小巷,四周的人更少了,与一楼之隔的外江边的大道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这里紧紧地夹在几座古老的黑色大厦间,是一块永远都无法被阳光照射到的死角。

“你喜欢这样阴暗的地方吗?”罗姿在他的耳边说。

“要知道现在夜幕已经降临,黑暗才是夜晚的主角,它已经登场亮相了。”童年忽然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他轻声地说:“罗姿,我差不多已经忘了你小时候的样子了。”

“我可没忘记你的样子,你是一个鼻涕鬼。”罗姿微微笑了笑说。

“那我现在呢?”

“现在?”罗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现在我已经看不清你了。”

“看不清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在你眼里成了隐形人?”

“隐形人?其实你很有想像力,黑暗中的想像力。离开这里吧。”说完,她向外面走去,边走边说,“童年,你不觉得你很幸福吗?”

“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幸福呢,你能告诉我幸福的定义吗?”童年收起了照相机。

罗姿停顿了一会儿说:“你能拥有雨儿就是你最大的幸福。”

“可你们只见过一面。”

“一面就已经足够了,有的人即便你与她相处一辈子,也未必真正了解她的心,而有的人只需要看一眼,就足以信任她了。”

“那我属于前一种人还是后一种人。”

罗姿又沉默了一会儿,盯着他的眼睛说:“我猜,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但是,我不告诉你。”然后她有些狡诈地笑了笑。

童年也笑了笑,他们走出了小巷,沿着马路回头望了望外江,现在那里已经灯火通明了,电视塔直入夜空,他忽然觉得有些刺眼。

“我知道你不喜欢那种地方。”罗姿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是的。”

“那你快点回去吧,我想你的雨儿正在等着你呢。童年,你应该对她好一点,你应该这么做,也必须这么做。”

童年点了点头,坐上了一辆出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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