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2日,案发第二天早晨,我才得知白鸟芙蓉死于非命。

和平时一样,我在10点过后睡醒,躺着吸一支敷岛牌香烟,悠然醍神,拿起女佣预先给我放在枕头边上的报纸。靠在床上,把满版的新书预告仔细浏览一遍,是我毎天早晨的习惯;接着便看社会版。这一回,社会版的头条新闻一入眼帘,我便失声惊叫,一骨碌坐起身来。

神秘女人白鸟芙着披杀,凶手不明,请看她穷奢极欲的半生!

标题措辞竟如此诱人,又摆在十分醒目的位置上,很容易煽动读者的好奇心。我不禁为之心悸,一口气把报道读完,结果却有虎头蛇尾之感。标题那么吓人,内容少得可怜,大约是没能赶得上午前两点付申的时限。报道只说退隐女演员白鸟芙蓉,昨夜被人杀害,凶手身份不明,其余细节,一概不了了之。

对于我来说,其实这也就足眵了。第一章里我说过,前一夜我到过银座的芙蓉酒馆。那吋的经历,立刻在我的脑子里浮现。

“没错,真是凶杀案!”我一时想得出神了,眼光呆滞地盯在报纸上,但我很快就清醒了过来,摘下嘴上衔着的烟头,往烟灰缸里头使劲一扔,一个翻身扑跃下了床。

我拨通都筑欣哉的电话。好运气,他在家里,很快便接了电话。

“都筑吗?我是那珂哟,那珂省造!你看了今天的晨报吗?”

“啊,是那珂省造先生?哦,你说那件事?”都筑仿佛考虑着什么,“喂,真凑巧,你今天有空吗?”

“嗯!没什么急事。要我做什么?”

“我要为那个案子出马了。愿意跟我去吗?”

“你打算到哪儿去?”

“当然是现场嘛,你说还有哪儿?”

我心头一紧,追问道:“要去芙蓉公馆?”

“对!专案小组的筱山检察官,正好是我昨晚跟你说过的那一位。他刚才打电话给我,叫我想看现场,就马上赶去。你要一起去吗?”

“呵呵呵呵!我嘛——当然想去!我去会有妨碍吗?”

“妨碍什么?没问题!我这就准备一下,开车去接你,反正是顺路,一点不麻烦。你得快点儿准备好,别拖拖拉拉的,在家里等着我!”

前面说过,都筑家居于麻布六本木,我家住在牛込的矢来街。都筑欣哉走这条线前往高田丰河街,的确不会绕道很远。

我放下电话,立刻回到起居室,大口就着牛奶吃面包。一旦早餐完毕,就单等都筑驱车到来。

我心下思忖,这事真可谓机缘凑巧。昨晚我刚刚对都筑欣哉说了一句玩笑话,想要见识一下他的侦探风度。到现在还只不过刚过了12小时,我这份好奇心,眼看着就能满足了。我总觉得这案子跟我们有所关联,不由得我不感叹世事因缘神妙莫测了。

等了大约20分钟,都筑欣哉把车开来了。我早就已经立候在门厅,争分抢秒地上了车。汽车向早稻田方而疾驶。天晴了,街上显出初夏之晨的明朗。

上车后,我没头没脑地冲着都筑欣哉大声地说:“啜,真可怕!也不知为什么,我当时就有某种预感,可没想到事情有这么严重!”

不用说,此刻,我脑子里正想着昨晚,在芙蓉酒馆里无意听到的那个电话。

“嗯!”都筑的脸上毫无表情,似乎想着别的事情,“怎么你这么快就知道出事了?我是早晨看报才知道的。”

“我也是一无所知,”都筑不大情愿地开口说,“和你一样,我也是看报时吓了一跳。正好筱山检察官——也就是昨晚跟你说过的那个人,给我打来了电话,我才决定过去看看。”

“筱山先生正在现场吧?”

“可能还在。过一阵子,普通办案人员都会撤离,所以,他叫我现在去。光看看尸体也是好的。”

“哦?尸体还在?”我觉得心突然往下一沉,突然闭嘴。我这辈子还没见过暴毙者的尸体,自杀、他杀都不例外。特别是想象那血洎中的女人尸体,我不禁有些后悔了。

“喂!”不久我又说话了,“这个案子你可是占了大便宜啊,警方对那通电话,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我正想着进件事。”都筑把脸慢慢地转向我,“咱们昨晚在酒馆里听到的那句话,确实是追问对方嗯?我记得当时他好像说的是:‘杀死了吗?’”

“没错!对方是女的,叫做远山静江。那是女招待说的。”

“嗯,当时我还看了表,对你说:‘10点25分。’你还记得吗?”

“记得。这又怎么啦?”

“问题就在这里!早晨看报的时候,我马上想到那件事,可报上并没有写行凶时间。后来接了筱山检察官的电话,我特意问了作案时间。他同答说:白鸟芙蓉是在夜里11点到12点之间被杀的。这一来,咱们昨晚听到的那句话,可能与白鸟芙蓉一案无关!”

“你说,昨晚咱们听到的电话,跟这案子完全是两码子事吗?”

“不,还不能肯定。”都筑深思着,“若说是巧合,未免巧过头了!”

“对!何况远山静江那姑娘,的确有杀害白鸟芙蓉的动机,还有……”我想了想,接着说,“那句话实在不可能听错。毫无疑问,他是反问对方:‘杀死了吗?’”

“不错,一点不错!所以令人费解。我想,倒不如不知道,昨晚有过那件事的好。知道了,反而被它牵着鼻子走!”

都筑说完不再作声。我也绞尽脑汁,总想把昨夜10点25分的那个电话,同11点过后发生的白鸟芙荐被杀案联系起来,那个山部听电话时,显得惶惶不安,决不是听说猫儿狗儿被杀会有的反应,换言之,远山静江若非向他报告,白鸟芙蓉被谋杀了,那就一定是在向他报吿另一个凶杀案。

我的外行头脑,杂乱无章地考虑着那件事,汽车不觉间便在丰坂坡边“芙蓉公馆”大门外停下了。

芙蓉公馆门口人头攒动,穿制服的巡警戒备森严,透过枸桔篱笆墙,可见雪白的芙蓉花满庭怒放。绿色的西式公馆,沐浴着正午时分璀璨的阳光,令人很难以想象,这所房子里竟然发生了恐怖的凶杀案。

我们刚踏进公馆,一位中年绅士迎面走来。他刚才正和门厅口站着的刑警互相交谈着什么。

“啊,欢迎欢迎!”绅士英气勃勃的脸上,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容,他向我们伸出手来。这就是筱山检察官,“来得正是时候!现场摄影刚刚结束,再迟一点,有关的物征就要拿走了。”

“这么凑巧?看来,咱们运气不坏!好,快领我看现场吧。不过——时间如果允许的话,最好能把案情始末给我们讲讲。”

“这能办到,所需要的时间也不多,想必还来得及。”

筱山裣察官从衣袋里掏出金表看了看,指指门厅边的两把掎子说:“请到那边坐,咱们谈谈。”

检察官讲述的情况,上一章已经写过了,他说话口齿清晰,把握分寸,深中肯要。都筑默然听着,时不时地在笔记本上记一些要点。巡警冢越在路上拾得宝石一节,和巡警新井在公馆门前遭到暴徒袭击的经过,都引起了他高度的重视。

检察官把情况讲完后,部筑第一句话就问道:“我想核实一下,巡警冢越在公馆墙外捡到钻石,是在将近11点的时候吧?那颗钻石和现场散落着的钻石,完全是同一类型吗?”

“是的。肯定是从同一串项链上掉下来的。”

“冢越巡警盘问过的那个中式面馆的老板,现在有着落了吗?”

“眼下正在追查,我想,很快就会有分晓的!”

“假定面馆老板也有同样的钻石,就说明十点40分以前,这家公馆的大门外,已有钻石掉落。由此进一步推断,项链在现场扯断,至少比凶杀案的暴发早了20分钟。”

“说得好!这件事彻底推翮了我们的成见。冢越巡警刚刚还报吿他的值班情況,使我们陷入了困境。”

都筑沉思有顷。我知道他想些什么。他在联想10点40分这个时刻,和10点25分的那个电话。我也想着这件事,苦于找不到两者之间的关联。原因在于芙蓉被杀,距此还有很长时间。

都筑叉打破了沉默:“我再提个问题:能不能把袭击新井巡警的暴徒,描述得再仔细些?”

“嗯,那就问当事人吧。新井巡警应该还在。”

可惜,新井巡警也说不出那人的具体特征。他只能说,从声音盼断,歹徒是个约摸25岁的青年,身离体社,穿卡几色长雨农,仅此而已。新井的话倒令我想起了那个山部,砟晚他在芙蓉酒馆露面时,手上不是搭着一件卡几色雨衣吗?我还记得他没有戴帽子,这是青年人当中流行的时尚。

“现在你们认为:那个青年就是凶手吗?”

“最可疑的就是他。”筱山检察官答道,“他口袋里藏有凶器。”

“你们推断:那青年趁新井巡警昏迷不醒时,返回公馆。后来发觉新井和另一个人——我记得应该是轻部先生吧!——一齐进入现场,就把他们反锁起来,自己逃之夭夭,对吗?”

“对。我想多半如此!”

都筑又沉思了片刻,抬起头说:“好,谢谢你!现在我们就去看看现场吧!”

现场维持了前一天夜里被发觉时的原状,据说:死者周围什么他没动过。都筑进房前,一一查看了走廊和门的位置,以及门和楼梯的构造,这才从容地走进房内。

现场状况尽如上一章所述,我却还是第一次见识白鸟芙蓉。这是个身架高大的中年女人,一身肌肉紧绷绷的,四肢丰满而修长。面孔虽巳转为暗紫色,却仍然可以一望而知,她生前的绝色美貌。她描着长眉,睫毛一根一根染得血红,嘴唇上涂着艳彩。在阴森森的死亡渲染下,她看上去仿佛比活着的时候更为妖艳。看上去她年约35,实际或许更老一些。死亡是个铁的事实,连她那得心应手的化妆,也难以自圆其说了。

都筑欣哉一语不发,单膝跪在尸体旁,把那女人的躯体,上上下下摸索了好一阵,丝毫不露声色。他是发现了什么,还是一无所获?旁人不得而知。筱山检察官对他这种态度习已为常,满腔热情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而我却末免有些滑稽感。

都筑到底站起身来了。筱山检察官观察着他的表情,微笑着说:“怎么,有什么发现吗?”

“嗯,略有一、二。”

“哈哈!看来,咱们又能长点儿见识啦!是什么呢?”

都筑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扭头对我说:“喂,昨晚下雨是什么时候?”

“下雨?”这意外的问题叫我傻了眼,“让我想想:昨晚和你分手后回到家,是11点20分。到家不久就下起了雨,是11点半左右吧。”

“不错,我的记忆也一样。”都筑说了这句话,转向检察官说,“白鸟芙蓉昨晚被杀时,没穿这件短和服——说不定,根本就没穿任何短和服。11点以后,有人来过这里,给她套上了短和服。”

“啊!你怎么知道的?”

筱山检察官和我,顿时都被这话吓了一跳。我一眼望去,的确,白鸟芙蓉的尸身,在花哨的衣衫外,套着一件淡紫色的印花短和服。可是,这究竞是谁,又为了什么目的,给她穿上去的呢?这且不说它,更加令人奇怪的是,都筑怎么知道的这件事?

检察官疾步走到尸体旁,又细看一遍,立刻回到都筑身边:“这……这究竞是怎么一回事?”

都筑不忙于立刻就回答他,反而做个手势,叫我们别出声。他迈着坚定的快步走到门边,猛然把门拉开,嘴里喊道:“啊,是用人济子小姐吧?来得正好!我正想把你请来呢!请进吧!”

一时间,走廊里站着的女子慌神了,进退两难,不知所措。

“嗯……我、我以为刚……刚才叫我了……”

“对,是叫了!不过不是叫你,是叫别人,叫别人把你请来。你来了就好,用不着去请了。进来吧!”

这是个浓妆艳抹的美女,年约25岁,服饰非常华丽。她这模样倒不像个女佣,更像是女主人养在家里的谈话伙伴。

意外的变故,使她精神失调,一双秀丽的眼眸边缘发青了,“看来,从一大早,就有人一遍又一遍地盘问你,弄得你疲惫不堪了吧?对不起,还得问一遍,可别见怪!”

“暧,请便吧。”她对都筑的客套报以娇笑,答话也很轻柔。

“济子小姐,你的芳名我已经知道了,请问贵姓?”

“我姓千萆。千萆济子。”

“千草济子,怪好听的。请问,你什么时候住进这公馆的”

“从老师那里搬到这儿,就一直——啊,你不知道,还是在剧团的时候,我就多承老师关照。”

“哦!这么说,你在芙蓉座呆过。按理说,不同于一般用人嘛。”

都筑说话时垂首想着什么。那女子低眉垂眼,含笑不语。

“看来,你和白鸟老师颇有渊源嘛,多少年啦?”

“啊,足足有八年了。正是剧团将要垮台的碎侯。”

“白鸟老辉组织芙蓉座,是出于什么目的?”

“不知道。大概谁也不知道。老师从来没有说起这件事情,可我记得有人说过,老师好像去过国外。”

“是啊,是啊,这事我也听说过。总之,白鸟芙蓉这样的女人,无人知晓她的身世,真正不可思议!”都筑想了想又说,“你跟随地三年之久,近况总该了解吧?白鸟老师的资助人是谁?”

“这个?……”济子为难地歪下脑袋,“我根本不知道,老师对别人一律不说!……”

“嗨,竟然有这种事!生活如此奢华,说句失礼的话,如果没人出钱……”

“嗯,钱是绝对有人出的,可我怎么知道?老师那么聪明,而我却这么笨。”

“哪里!哪里!……”都筑又把头微微垂下,“好吧,我问问咋晚的情况。昨晚,你不在这儿吧?为什么不在?”

“被赶出去了,可能在家对老师不便吧。老师吩咐我:‘今晚有客,尽量晚点儿回来。’于是我七点左右就出门了。”

“能说上哪儿去了吗?哦,这种事实在不该打听!”

“您别客气,没什么!”济子又垂下眼睑嫣然一笑,“我没地方可去,就上邦乐座去了。散戏后去银座走了一趟,眼看着要下雨,就想回家,可又碍着时间还早,只好拐到赤坂的姐姐家里去了。那时就下起了小雨,加上电车已经收班,只得歇在那里。现在想起来,我是千不该万不该呀!”

济子从衣袖里抽出一方白手帕。

“别难过,没你的不是。这是命运的安排。”都筑对女子安慰几句,接着问她,“白鸟老师说过,昨晚要来的客人是谁吗?”

“嗯?……没说……哦,莫不是服部先生吧?他的帽子不是今天早上还留在这儿吗?”

“服部?是不是服部清二,一个年轻人?嗯,可能是他!他和白鸟老师大约十分要好吧?”

“嗯,很要好的了。”济子又是垂下眼睑一笑,“最近,他们格外亲近些。”

“原来这样!好,麻烦你了,谢谢!哦,还有一点:这房间里的烟灰缸,每天都淸洗的吧?”

“对,毎天。”

“这里面的烟头,显然是你昨晚出门后才积下来的?”

“对!这里的,还有楼下会客室的……”

“这说明,昨晚来过好几个客人。好啦,问题都提完了。……啊,慢着!这房间里的东西是不是短少了什么,你知道吗?”

“这件事刚才也有人问过。那边墙上挂的短剑不见了。据说那是波斯货,是老师引以为荣的珍品。”

“它挂在哪儿了?”

“那儿,啊,就是老师现在躺着的位置正上方。”济子此刻浑身微微一颤。她先前总把眼光小心翼翼地避开尸体,这会儿,眼光无意中在尸体上溜了一趟。

“好,多谢了!休息去吧。你一定累了。”

“好的,我随时听候吩咐。”

就这样,济子给人留下一个温顺可爱的印象,款款朝门外走去。

筱山检察官在这段时间里,一直无精打采。他在早晨已经讯问过千草济子了,刚才那些问答,很可能不过是老调重弹。他等济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连忙探身向都筑问道:“喂,你刚才说到这件短和服,究竟是怎么回事?”

都筑随随便便走到尸体旁.捏起短和服的下摆说:“你瞧,其实没什么了不起。这下摆上沾了五、六个泥点是不是?长和服上却连一个泥点也没有。现在请摸摸衣肩。短和服衣肩上有点潮湿,可见咋晚有个人在下雨后,穿着它来过这里,当然是个女人。她为丁我们不知道的原因,把自己穿的短和服脱下来,给死者穿上。暂且记住这一点。再看长和服与短和脲染上血污的情况。短和服血迹很少,有几处血污是不合情理的。若不留心观察,却还看不出破绽来。可见,这件短和服是行凶以后不久,穿到死者身上去的。”

检察官听了这番话,又到尸体旁边看了看说:“嗯,太可怕了!果真如此的话,短和服是谁的呢?问问济子怎么样?要是白鸟芙蓉又没有这件短和服,那姑娘怎么不说呢?”

“不,别问她。多半就是白鸟芙蓉自己的短和服。倒不如弄清济子姐姐的住址。”

“我有地址。你难道对她——”

“现在什么都说不定。总不能对谁都盲目信任——这样吧,先领我看看楼下的情况。还有,钻石怎么不见了?”

“专案侦查组带回警察署里去了。待会儿过那边去看行吗?”

“行。这一带是大冢警察署的管区吧?这倒是个好机会,我认识那儿的署长。就这么办吧。”

后来用了大约一个小时,都筑欣哉才以他独特的方式,完成了对芙蓉公馆的检查。那段时间里,警察署派人取走了白鸟芙蓉的尸体和全部证物。我一直跟随着都筑欣哉査勘着现场,但我丝毫觉察不出,他在那个过程中发现了什么、考虑着什么。

一点钟刚过,他终于大功告成,我们并肩走出芙蓉公馆。

“怎么样?有什么新的发现吗?”我轻轻摇晃手中握着的文明棍,眼光在都筑脸上探索。

“嗯,有那么两、三点而已。”都筑心事重重地说。

“你给我说说嘛!我一直跟着你,注意你的侦探手法。可我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说明:你还不熟悉‘侦探’这种工作。”都筑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你还不懂得要从何处着眼,其实说白了,这只是雕虫小技。”

“谦虚起来了!可你不能透露一点新发现吗?”

“说说也好。那件短和服就是第一个发现。”

“嗯,的确简直不可思议!干什么要把它穿到死人身上呢?”

“不奇怪,事实恐怕要比我们想象的单纯得多。。我还没有想出究竟来,再说第二个发现:就是楼梯脚衣帽架上的鸭舌帽,怎么会跑到有八张榻榻米大小的会客室里去的。”

“莜山检察官方才不是解释过这件事了吗?照他说,把巡警反锁在起居室里的歹徙,在楼梯脚戴上了那顶帽子,经过会客室逃走了。我想,那个家会一定要到会客室里去穿鞋。要不然,厅门大开着,他完全可以直接从门厅逃走。他肯定是进门时,把歇子脱在了会客室那边的庭院里,出门的时候,就得先到那边穿鞋,穿鞋时又把帽子弄丢了。”

“你说他为了穿鞋子,而回到会客室那边去,这个我赞同。我没料到你能想到这一层。可是你想,有谁穿鞋时总把帽子取下来搁在一边呢?”

“这个……”我一时语塞。

“好了好了,总会搞清楚的!再说第三点发现,我请警方务必解剖白鸟芙蓉的尸体。”

“哦?你对死因另有所疑?”

“不是怀疑死因,只是……”都筑说到这里,突然刹住话头,脚步也跟着停下。

我也下意识地止步不前,惊讶地问道:“哟!怎么往早稻田方向走呢?你不是要去大冢警察署吗?”

“嗯,我想先请你去一趣新宿的里拉咖啡馆。你去打听一下:昨晚是否有个身穿淡紫色印花短和服的女人去过那儿。我敢断言:她是去过的。打听到了,就详详细细地询问女人的模样和风度,以及在店子里干了些什么。怎么样?”

“嗯?”我听得愣住了,“你是说,刚才那件短和服?可那女人怎么会……”

“嗨,以后再解释吧。你到底去不去?”

“去!这有什么难办的!”

“那就多谢了。我到别处办点事,然后去大冢警察署。四点钟我们在警察署见面!”

我跟都筑欣哉分手以后,立刻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新宿。一路上我思绪万千。我和都筑欣哉同步走完了探案的第一阶段。按理说,他知道的我也都该知道。但我越想理清思路,各种想法就越是缠夹不清,总也抓不住问题的关键。首先,就是昨夜那个电话,如影随形甩不开。那件事和眼下的案子绝不相干,不如杷它忘了的好。可我越想把它忘掉,它越是要来纠缠我。

车到新宿的时候,我脑子里还是纷乱如麻。

里拉咖啡馆是紧挨着武藏馆,新近才开张的一个大店家。在闹市区里营业,大白天里也是顾客满堂。幸好我还没进午餐,乐得寻得一个座位歇息一阵,顺便吃点儿东西。

坐丁半晌,我见一名女招待,待在餐桌对面的角落里,闲着没事,便招呼道,“喂,跟你打听个事儿。你还记得,昨晚有个穿淡紫色印花短和服的女人,来过这里没有?”

“什么女人?是年轻的?还是年长的?”

“嗯嗯嗯,是年轻的。”

“好象有一个吧。”

“有个男的和她一起来的吧?”我猜想,年轻女子多半不会只身一人,到这种地方来,便即兴胡诌了一句。

“一男一女?那肯定是上楼的客人。我们这里楼上有高级雅座。”

“哦?能把昨晚在二楼当班的招待请过来吗?”我急忙催促。

“瞧您急的!女的是您什么人?……太太?情妇?……好啦好啦,别发火嘛!我这就给您叫……阿清!来一下!”

叫声才落,阿清就从内间走了出来:“干叫呀?”

“这位先有事找你。我看哪,准是争风吃醋的事儿。得请客呀!”这位姑娘说完,便走进了内间,阿清填补了她让出的位置。

“您找我有什么事?”

“嗯,想打听个情况。”接着,我把刚才的提问又重复说了一遍。

阿淸一听便吃吃直笑:“哟,是吃醋吧?”

“瞎说!没那回事。只是问问嘛。说吧,她来过这里吗?”

“嗯,是来过。可是我不能讲。您醋劲一发,不是坑了那一位叫?”

“別胡说了好了好?绝无此事!喂,好姑娘,告诉我吧。”我飞快地往阿清手里塞了几块银币,“好吧,我说出来倒不要紧,只是,恐怕要给那一位添麻烦了。”她又调侃了一句,才正经说,“真的,我记得那一位确实来过。”

“是什么时间?”

“大概是在晚上八点半左右。她在楼上的高级雅室等了很久,你要问,我怎么会对她印象特别深刻呢?就因为她来了好久,还不见约会对象到来。我都问过她两、三次!”

“是不是那女子一来,就告诉你有个男的随后就到了?”

“对!她说:‘有位先生会来找白鸟芙蓉,请你立刻把他领进来。’”

“啊!”我下意识地握住了餐桌的边缘,“什么?那女人自称是‘白鸟芙蓉’?”

“是啊,她是这么说的。这名字挺别致,所以我记得挺牢。那女人是个演员吧?”

“嗯,是的!”我从衣袋里掏出手帕,揩拭额头。

看来,阿清还没有来得及看过晨报,否则,她不会如此若无其事地说出“白鸟芙蓉”四个字的。但这毕竟是我的幸运。设若她知道出了那个案子,一定会对我多少存下些戒心。

“结果,那男的最终来了没有?”

“来啦!女的等了老半天,快10点钟才见他来。”

“男的长什么样子?”

“瞧,这就是您真想知道的了!”阿清对我顽皮地眨眨眼睛,“不要急,您尽管放心!他可比您老多啦,也远不如您长得好看!”

“嗬,谢天谢地!”我索性以假乱真,装蒜到底。

“真的嘛!他有40多岁,干瘦干瘦的,只是仪表风度看上去象个髙贵的绅士,不过您也一样嘛!”

“不要老把我扯进去好不好?说吧,他俩都干了些什么?”

“他俩?太可恨啦!”阿清学着我的口气说话,又道,“其实,也没干什么。真怪!那绅士说:‘有个叫白鸟芙蓉的女士来了吧?’我马上把他领到雅间。女的立刻起身迎过来,奇怪的是,男的好象愣神了,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我以为是弄错人了,可好像又没有弄错。绅士还是进了雅室。”

“接下去呢?”

“接下去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我不知道他们要不要支使我,进去过一次,见桌上摆着一样东西,八成是照片。照片看上去很旧了,只能隐隐约约看出,那是三个人合影。一个年轻男子和怀抱要儿的太太。”

阿清知道的只有这么多。那两名顾客在房间里待了一个多小时,密谈了很久,11点左右,才各自叫了出租车,分头离开的咖啡馆,“女的究竞是什么模样?年轻吗?漂亮吗?”

对我最后提出的问题,阿清惊诧得睁大了双眼,半信半疑地说,“哟!您真不知道啊?别开玩笑了吧!”

“我确

实不知道。说实话,是那男人的太太,委托我来打听女方的情况的。”我随口胡诌了个理由。

“噢,我说呢!怪不得!”

阿清又把那女客描绘一番。女子约摸24、25岁,瓜子脸,生得十分漂亮。这副脸庞使我联想到不久前见过面的济子。假如是济子,她为什么伪称女主人白鸟芙蓉同男人秘密幽会呢?更加奇怪的是那件短和服。都筑怎么会知道,那女子昨晚来过里拉咖啡馆呢?我满脑于都是解不开的哑谜,就象猜测魔术师耍玩的诡谲戏法一般。

从阿清嘴里再也问不出什么了。我忽然想到:还可以去找昨晚那对男女叫车的租车行打听,便马上走出咖啡馆。运气还不错,租车行就在附近。到行里面一问,昨晚到咖啡馆送那位女客的司机,碰巧就在年库里。

“哦,你打听那位女客哟?她嘛,我把她送到了早稻田终点站。对,她刚一下车天就下雨了,我见她小跑着朝目白方向去了。”

男客的情況不很清楚。这里的出租汽车,把他送到了银座尾张街的十字路口,他在那里另叫了一辆串街揽客的出租车,不知又去了什么地方。但我弄淸楚了女客人的去向,就是最大的收获。她从早稻田终点站方向,向目白方向跑去,时间又正相吻合,这一来,就由不得我不佩服都筑欣哉那明察秋毫的眼光了。但我尚不明白,设若那女客是济子,她在这出惨剧中,又是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也许——我心念顿时一闪,自然把她和最可怕的罪行联想到一起去了。

我一看表,3点刚过。4点钟要去大冢警察署,同都筑欣哉会合。我决定从这家出租车行雇车前往。

汽车从新宿经大木户,驶到市谷见付街,向左拐上坡道,穿过矢来街和山吹街,来到江户河边,紧接着就要过桥。正在这吋,我朝司机突然大喊一声,“停车!”

“怎么?就在这儿下?”

“嗯,就这儿,就在这儿下!我忽然想起有急事要办。”

我把银币塞进司机的手里,不顾他满面惊讶,急急忙忙地下了车。刚才汽车开上江户河大桥时,前面有个青年,朝行车的方向行走。我一眼看出,他就是昨晚在芙蓉酒馆见过的那个山部。他今天仍然是在贴身合体的西服上面,套了一件卡几色长雨衣,头上仍旧没戴帽予。

他要去哪里呢?他在我眼里也是重大嫌疑犯之一。刚才我无意间认出他来,怎么会轻易的就放过他!

山部是从山吹街那边走来的,过挢到音羽大街那边去。他一过桥,就在打什么主意,站在桥头,心神不宁地东张西望。看了一阵,好象终于有所发现,向小石河冰道街那边拐弯疾走。从那里前进几十步,有一架自动电话机。他在电话机旁停下,又向四周望了望,显得有点儿担心,又有些烦恼。他见对面距离电话机十几步远的地方,有个老大爷正在安顿摊贩车,便大步走了过去。

老人背对着他干活,他亲热地喊道:“喂,老大爷!老大爷!”

“什么事?”老人俯身在车上,吃力地寻找着什么,听到喊声,蓦然抬头,表情愕然。我趁机走到拐角处的电灯柱边。巧就巧在电灯柱上,贴着一张新号外。这给我提供了偷听他们谈话的良机。

山部首先问道:“老大爷,您毎天晚上,都来这里摆地摊吧?”

老人心存戒心地盯着山部,满怀戒惧地冷冷答道:“嗯,差不多每一天都来吧。”

山部却全不介意,又说:“那您昨晚也在这儿做生意吧?”

“嗯,在,在,在哟!”

“太好了!我想向您打听个事情。”

山部说到这里,就住口了。他不安地望了望四周,眼光忽然落在我身上,狐疑地把我打量了好一阵。我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从口袋里掏出敷岛牌香烟,不紧不忙地点火。

山部观察着我的举止,终于定下心来,复又转身对老人说,“昨晚上10点到10点半之间,有个姑娘来用了对面的自动电话,您还记得吗?年纪只有十七、八岁,短头发,穿西装,长得挺可爱的。老太爷,想记得吗?”

我的心倏然猛醒起来。远山静江!——是她,山部一定是打听她的消息!10点到10点半之间,正好是她和芙蓉酒馆通电活的同一时刻!远山静江里然就是用了江户河边的这架自动电话机啊!

“你这位先生,问那位姑娘干什么?她是你的什么人?”

听那老人的口气,他分明记得昨晚上那姑娘的事情。山部觉察到了这一点,表情豁然开朗,忙说:“啊!老大爷,您还记得呀!听我说,那姑蜋给某个人挂了电话,然后竟然就失踪了!老大爷,要是你知道什么,谙告诉我吧!”

山部把嗓门故意放大了,好象忘了我的存在,一心想把老人的话套出来。

这时,我心急火燎地想把老人的回笞听进耳朵里,在电灯柱子边上竖起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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