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顺子算是无故旷工。因为准确地说,她今天才算正式提出辞职。辞职书是昨天晚上写的,简短的几句话,一张信纸还没用完。那薄薄的信封,却起了非常重大的作用。三泽顺子只要把这个信封投入红色的邮筒就万事大吉了。这,行动将迅速改变顺子的人生道路。

信封是顺子在去往羽田机场的途中,投进一个烟草店门口的邮筒里的。投信时的情景,在当时的顺子看来,或许是不值一提的。但将来,肯定还会出现在顺子的记忆里。这是顺子人生道路上的一个转折点啊!烟草店门口坐着一个老太婆,戴着眼镜正在看杂志。杂志封面上印有一只小猫……坐在飞机上,三泽顺子一点特别的兴致也没有。虽然很久没在空中旅行了。坐在她那个位置上,可以充分领略皑皑雪原反照过来的雪光。雪景是多么美啊!那种雪光,在临近大阪的时候变成了红色。地面上的景色也是非常诱人。但是,顺子没有心思去欣赏。

跟顺子邻座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那人看杂志看得厌烦了,就跟顺子搭话。他好像是个推销员,也是一个很注重礼节的年轻人。但顺子只是听他说,一直默默不语。对方很生气,也沉默起来。在飞机里的一个小时内,连话都懒得说的三泽顺子,可以有充裕的时间用来思考问题,而实际上,连一个问题也理不出头绪。在这种场合,还是什么也别想,好让自己的脑子变成一片空白,一切都听其自然吧!

从伊丹来到大阪市内已经是夜晚了。以前,三泽顺子曾两次来过大阪,但是时间很久了。这片土地对她来说还是陌生的。三泽顺子在机场乘坐的出租车,颠簸着奔驶过电车轨道,过了桥,绕过一条河就上了马路。这条河顺子还觉得有些眼熟。

中之岛宾馆很宏伟。三泽顺子进了大门以后,穿过休息大厅来到接待室。她问接待人员有没有空房间,人家告诉她:

“真不巧,已经客满。”一下子就回绝了。

“能否设法再安排一个房间?”顺子问。

“对不起,这里一个星期前就停止预订了。实在对不起。”接待人员很客气地把她顶回去。

“我想顺便问一下,海野先生住在这里吗?”

“海野?”

“对,就是东京的海野辰平。”

“啊,是海野经理吗?”接待人员看着顺子,好象要重新认识她似的:“对,他预订了房间。”

“嗯——请问,他没到这里来吗?”

“没有。公司来人的话,到这里一般要在9点半左右。”一提到海野,接待人员对三泽顺子的态度就变得和气多了。

“如果您找经理有事的话,要不要留个口信,我们代为转达?”

“不用了,等一会儿我再来。”

“好吧,就这样。”接待人员恭敬地朝顺子鞠了一躬。

三泽顺子仅仅把海野辰平的名字亮出来,就受到对方的如此敬重。

顺子看看表,正好7点半,离海野辰平到达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没办法,只好到市内先转转再说。

从宾馆出来,沿小河走去,不一会儿来到桥边。顺子看见了一幢大楼。这幢大搂还似乎留在她的记忆里。但已辨别不出这幢楼所在的地理位置了。

“从这里到热闹的地方去转转方便吗?”顺子向一位司机问路。

司机明白她想去市区游览,就说:

“最热闹的地方往南走,在心斋桥一带,往大阪的银座应该……”司机告诉了她该怎么走法。

在日本,无论走到哪儿,都有叫“银座”的街道。到了城市,凡是繁华的街道都叫“银座”,而在农村,是把宽广的马路叫做“银座”的。

三泽顺子来到心斋桥,穿过道顿掘那长长的马路,信步往市区走去。行人渐渐多起来了。然而,总不能把两个钟头都用来散步吧。顺子对当地的商店又不熟悉,独自一人也没兴致进去看看,只是远远地观望一下,她不觉得饥饿,也没感到干渴。是不是思想紧张的缘故。三泽顺子越是感到疲劳的时候,思想就越紧张。

进入一条横街,顺子的眼前出现了一家高级饭馆。那些豪华型的车辆整齐地停在道路两旁。顺子似乎觉得海野辰平就在里边。既然他来大阪出差,本地分公司的代理人或各家厂商,一定会为他设宴接风的。这里,夜总会、酒吧间和附设舞厅的酒馆栉次鳞比。宴会以后,他们再到夜总会去尽兴也说不定。中之岛宾馆的接待人员说海野辰平预定了9点半的床位,等他回到宾馆时,说不定该是深夜了。想到这里,三泽顺子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些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街道上瞎转了。她开始为自己的住宿担心起来。她必须先住下来再说。

三泽顺子走进一个挺引人注目的旅馆里,打听有没有空床位。一个女服务员说:“有。”就过来帮顺子拎起旅行包在前面带路。

“刚到吗?到大阪来过几次了?”服务员寒暄着,把顺子领到一个小院子的楼下房间里。铺位不太干净。对面还有一个男客在通过套廊时,往这边一个劲儿地瞅着。

9点半钟的时候,顺子从旅馆往中之岛宾馆挂电话。

“您是哪一位?”中之岛交换台的总机问。

“我是东京来的三泽顺子。麻烦您,海野先生到达宾馆后,请您告诉他。”

交换台的总机让她稍等,紧接着就说:

“请讲话。”

顺子心想,可能是海野辰平已经到达中之岛或者宴会已经结束了,也可能是他的秘书或者什么人在守电话。三泽顺子的推测,立即由话筒里传出的声音变得明了啦。

“呀,是你蚵!”海野辰平那低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过来。由于用了话筒的缘故,像是标准的男中音。“你现在东京的什么地方?”海野野辰平又问。

“不是在东京,是在大阪哪!”顺子说。

“什么?你到大阪来了?”海野宸平显得很吃惊:“真是的,我一点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到的?”

“7点下飞机,到中之岛宾馆去过一次了。”

“不像话,接待室什么也没对我说呀!”

“不,是我没留下什么话。”

“你现在住在大阪的什么地方?”

“就在心斋桥附近的一个旅馆里。要了一个房间。”

“原来是这样。你快到这里来!”

“这个……”顺子有点揣摩不透海野辰平的心思,犹豫了一下。

对方好像猜出了她的心思,干脆说:“把你携带的东西拿来,住宿费付掉,你搬到这里来住。”

“但是,您那边的接待人员说,房间已经住满了,一开始就回绝了我。”

“什么?竟然是一开始就打算来宾馆住的吗?”海野辰平大声笑着说。这兴奋的心情是他平时不曾有的。“房间再想办法。不管怎么说,回到宾馆后,立刻到我房间来。”

“你那里还有别人住吧?”

“放心吧……你来了我就把他轰走。只有秘书在。”

“那好,我马上就去。”

三泽顺子让旅馆里那满脸诧异的女服务员结了账。拎上随身携带的旅行包,乘上出租车离开了旅馆。大阪街道两旁的路灯,一盏接一盏地往出租车后面流去。顺子觉得,自己的命运也象这流逝的路灯一样,就在今天夜晚会急转直下……

宾馆接待室的工作人员已经换班了。新换班的人员接到海野辰平的吩咐后,立刻关照服务员把三泽顺子领到电梯跟前:“请把客人送到6楼的612房间。”开电梯的是一个身穿和服的姑娘。

下了电梯,当6楼的服务员给三泽顺子打开612房门时,顺子仿佛觉得,那敞开的门就是她的命运之门!进了这“命运之门”,顺子被领进一个铺着红色地毯的房间。

一看见海野辰平,三泽顺子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房间像是个接待室。没有床,却并排摆着几把椅子。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海野辰平,抬起他那混杂着白发的乱蓬蓬的脑袋,微笑着对顺子说:

“啊,请坐吧!”

服务员把三泽顺子的旅行包放下。海野辰平对服务员说:

“你给接待员打个电话,把旅行包送到刚才跟他说好的房间里。”

服务员又拎着三泽顺子的旅行包退了出来。

“傻站在那里干什么?”海野辰平问。语气里充满着爱抚。

“嗯。还有空房间吗?”

“不用担心。有我在怎么都好办。还是站客难招待呀!”

这间像是接待室的房间很富有情趣。顺子坐了下来,在她与海野辰平之间是一张设计别致的桌子。

“在心斋桥附近住宿,你也真想得出来。”海野辰平抽着烟斗,慢条斯理地说。

“伹是,这里不肯给住嘛!”

“嗯。只是,孤身一个女子住到一个不熟悉的地方,可太危险了。”

海野辰平闭口不谈他给三泽顺子写信的事。顺子也只字未提。实际上,三泽顺子乘飞机到大阪来,不就说明了她是接受了海野辰平的邀请才来的吗?

“吃饭了吗?”

“哎。在旅馆吃的。”

“噢,饭菜可口吗?”

“不。”

“第一次来大阪吗?”

“很早以前和母亲一起来过。现在好像觉得还是第一次。”

“几点了?”海野辰平象是在问自己。他看看表,10点不到。“真不知道该怎样款待像你这样的千金小姐。这会儿,电影该放完了,戏剧也该散场了,音乐会我又不喜欢。”

“这事请你不要费心。”

敲门声。服务员送来了日本茶。三泽顺子起身走近窗户。她拉开大窗帘,俯视大阪的夜景。她看到近在眼前的河流现在变成了一条长长的黑带子,河的对面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路灯。

“跟报社请假了吗?”

“哎。”顺子支吾着。她想以后再慢馒谈及辞职的事。就没多说什么。

“嗯,你好像很喜欢夜景。没办法,咱们只有去夜总会了。喜欢跳舞吗?”

“跳不好,不过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大阪,倒也想跳跳看。”

“好,爽快!”海野辰平称赞着。他站起身。

三泽顺子来到门口在走廊等他。海野辰平熄了灯,关上门。

“秘书呢?”三泽顺子问。

“秘书?他把这里的房间让出来搬到别处住了。”

“咦,别处还有房间?”

“哈哈,哈哈!其实,可以像变戏法似地变出房间来。不管什么时候,中之岛宾馆也不能把我约请的客人赶走吧?”

电梯到了一楼,海野辰平走出电梯。看到海野跨出电梯的步伐,顺子知道,他兴致很高。在旅馆门口,他们没有乘坐公司的小车,而是雇了出租车。海野辰平对出租车司机说了目的地。

车子跑开了。车灯熄灭以后,车内很暗。顺子心想,海野辰平可能会趁着黑暗做出什么越轨的动作来。但海野辰平却一动也没动。他一个劲儿地抽着烟。

乘车的时间并不长。不一会儿,就来到一个夜总会门前。

“这个夜总会在大阪还算是上流夜总会了。”海野辰平介绍说。

穿着红色制服的守门人,看到海野辰平到来,连忙鞠躬。显而易见,海野辰平也是这里的常客。进去以后,夜总会的经理亲自把他们领到大厅里,并寒暄道:

“什么时候到的?”

大厅里虽也设有舞厅,但和东京赤坂一带的夜总会稍有不同。譬如说,三原真佐子所在的夜总会,从设备豪华上说略胜一筹。但这里,却也别具情趣。大厅的外面就是庭园。透过玻璃门望去,被荧光灯照耀的庭园像白昼一般。大厅正面的墙上,悬挂着一幅画有瀑布的巨画。几个外国人在观看画中的瀑布,离开时还不停地回头张望。

“这跟在东京不太一样吧?”海野辰平边给顺子斟酒边说:“这个夜总会是一个高级厨师经营的。瀑布也被看作日本人的情趣。”

顺子被劝说着,喝完了一杯可可伏以兹酒。

乐队已经变换了三次曲子。舞场很拥挤。

“跳舞吧?”海野辰平邀请道。

在这以前,海野辰平望着跳舞的人群一直在发呆。他在想什么呢?三泽顺子接受他的约请从东京追到大阪,这事对他来说,不是件可以儿戏的事。这件事到底该怎么理解?意味着什么?他说不清楚。当他把邀请顺子去大阪的快信发出以后,并没有抱什么希望。万万没想到,三泽顺子会自己飞到他的身边来。该怎样对待这件事呢,他有些不知所措,象在梦幻中一般。

跳舞的时候,海野辰平的舞步很文雅。他极其认真而轻快地带着顺子穿行在混杂的人群中。

“你的动作很优美。”海野辰平对顺子说:“你经常在真佐子店

里跳舞吗?”

“不。在那里一次也没跳过。我很讨厌跟别人跳舞。”

“是吗?”听顺子这么一说,海野辰平似乎更加满意。看来,还是他海野辰平有艳福哇!

—个舞曲终了以后,海野和顺子回到座席上。海野辰平让服务员又送来一些酒。三泽顺子又悄悄地看了看表,已是11点半了。接下来,海野辰平还会有什么安排,顺子不得而知,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外看着。

“你从报社辞职了吧?”海野辰平突然问道。但语气很平静。

“哎。”三泽顺子对海野辰平的洞察力浪吃惊。

这件事对海野辰平来说是丝毫马虎不得的。他已看出了三泽顺子来大阪的决心。对于顺子,海野也是有责任的。但一个念头瞬间出现在三泽顺子的脑海里,那就是她自己心甘情愿投进了海野辰平的怀抱。当乐队奏起收尾的舞曲时,大厅里顿时一片黑暗时,顺子被海野辰平紧紧地楼抱着,她顺从地把脸紧贴在海野胸前。两个人什么也没说。

海野辰平、三泽顺子和其他客人一起走出夜总会。服务员跑来,为海野辰平和三泽顺子雇了出租车。

“晚安!”服务员对三泽顺子也道了安。

在返回旅馆的车子里,海野辰平一直握着顺子的手没有松开。但仍然没说什么。

进了中之岛宾馆大门,海野辰平在接待室拿了钥匙。

“把613房间的钥匙也给我。”

海野辰平拿了612、613两个房间的钥匙。613号钥匙是给顺子拿的,房间就在海野辰平房间的隔壁。是让秘书退出来的房间。

“晚安!”电梯上的夜班值班员目送他们往6楼的房间走去。

看到海野辰平在613号房间门口停下来,顺子的心不由得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这把钥匙是你的。”海野辰平把那个房间的钥匙交给顺子,然后转身去开自己的房门。

两个人各自开着房间的门。海野辰平打开了612号房间以后,看到顺子还没打开,就急忙过来。

“我来帮你开吧!”海野辰平让顺子站开一点。他从门上拔下钥匙。然后把钥匙装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一只胳膊搂住顺子的肩头,进了自己的房间。瞬间,三泽顺子的脚也不听使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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