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三起,一连三天,直子基本没怎么和他说话,每天都是9点多才回到家,到家后马上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去浴室和卫生间以外,根本不出房门。

电话铃也只在周三那天晚上响过一次,周四和周五都没有打来。可能是直子对相马说了什么吧。

校园文化节的第一天,也就是周六那天的清早,直子忽然来到平介的卧室。当时平介还裹在被窝里呢。

“给你这个。”她说着,将一张纸放在了平介枕边。

他拿起那张纸,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起来。粉色的纸上用电脑打着几排字:“想不想一手端着饮品,一边欣赏精彩的录像?我们恭候您的到来。——咖啡影院”宣传语下面还标着学校的地图。

“这是什么意思?”

“有兴趣的话,就来看看吧。”

“你希望我去吗?”

“我说过了,如果有兴趣的话,就来。我走了。”说完,直子出了平介的卧室。

平介在被子上盘腿坐了起来,盯着那张宣传单看了好久。

他想去。他很想用自己的眼睛看看直子过着怎样的校园生活。仔细想一想,这之前他都没怎么见过直子在外面的样子。

但是,他又有点不想去。事实上,他有些害怕。

他倒并不是害怕看到直子在学校里生活得不顺利。现在他已经完全不担心这方面的事情了。他所害怕的恰恰相反。他害怕看到直子如今不仅在身体上,而且在精神上也完全像女高中生一样和大家融在一起了。他害怕自己看到这一幕时,会产生丧失感、孤独感和焦躁感。

最终,平介没有去学校,而是在犹豫不决中度过了一天。直子晚上8点左右回到了家,对他为什么没有来学校,什么都没说,甚至连文化节办得怎样,也只字不提。

第二天,直子一句话没说地出了家门。她大概觉得,反正平介也不会去的。平介也确实无法下定决心。上午他一直躺在被窝里看杂志,下午他又开始看高尔夫球和棒球的电视直播。上半区的棒球联赛已经进入收官阶段。

最终促成他下定决心去看看的,是电视里播出的一个有名的餐厅的画面。一对男女演员正在那里品尝着那家餐厅的招牌菜。

昨晚,平介家的饭桌上倒是在时隔几日之后,又有了饭菜,但那都是直子从商场的地下食品超市买回来的生菜。估计今晚弄不好也还是吃那些东西。如果去了校园文化节,在回来的路上他就可以和直子在外面吃了。

时间已经是下午2点多了,宣传单上写着文化节5点结束。他赶紧做起了出门的准备。

这是自那次成绩发榜之后,平介第一次来到直子的学校。学校的气氛和那时完全不同。校门口摆满五颜六色的招牌,校园的墙壁上到处都贴着海报。变化最大的,还是学生们。成绩发榜那天还能看到几张稚气来脱的脸,可如今这样的面庞已经找不到了。

校园里还有许多像是学生家长的人在走动。不过,他们看起来对文化节并没有多大兴趣。他们来学校似乎只是为了考证一下学校里的环境。

年级二班的教室门被涂了颜色的纸壳箱和彩纸装饰一新。一个戴着围裙的女孩看到平介后,露出了甜甜的微笑“欢迎光临!”

“啊,请问……”平介边挠着头皮,一边向里面望去。很多张课桌被拼在了一起,组成几张更大的桌子,周围被摆上了座椅。里面好像还真聚集了不少“顾客”。教室后面用挡板隔出了一片区域,无法看到后面的情形。估计后面是厨房吧。挡板上还开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口,有端着托盘的女生从那里进进出出。

“请问,杉田藻奈美在吗?”

“啊,您是杉田同学的父亲吧?”戴围裙的女孩眨巴着眼睛问道。

“对。”

“啊,不得了啦。”她话音刚落便转身跑开了,消失在挡板后面。

紧接着,直子从里面出来了。她也像刚才的那个女生一样戴着围裙,长长的头发像芭蕾舞演员那样束在脑后。

“今天怎么来了?”直子淡淡地问。没有特别喜悦的表情,也没有看上去很不高兴。

“啊,有点儿想来看看。”

“是吗……”

她将他带到靠窗的一个座位上。录像机就在他旁边。录像机一共有四台,全都通过视频转录装置连着电视机。平介想象着搬运这些东西的不容易。

“你喝什么?”直子问。

“啊,是啊,喝什么好呢,那就来杯咖啡吧。”

“咖啡是吧?”直子迅速转身离开,消失在了挡板后面。平介这才注意到,她的校服裙子比平时短了许多。夜总会里的陪酒女郎,穿的也都是那么短的裙子,平介不知道她是怎么把校服裙子变得那么短的,只是担心她弯腰时会不会露出里面的内裤。

电视里接连不断地放着高中生们自己拍的录像画面,不过全是些无聊的镜头。一群乌鸦和猫正在垃圾堆里觅食,画面下方还配上了关西地痞用的台词,让人觉得有点儿好笑。

“有意思吗?”直子端着载有咖啡的托盘回来了,装咖啡的杯子是纸质的。

“恶搞的地方倒是挺有趣的。”

“这还是男生们费了好大的苦功才做出来的呢。”直子在他身旁坐下,从一个装着牛奶的小容器里往咖啡杯里倒了些牛奶,轻轻搅拌了一下后,将咖啡杯放到他面前。

平介喝了一口咖啡,觉得有点儿甜,可能是此时的心情比之前稍微好一些的原因吧。

“这些都是你们自己做的吗?”平介一边看着墙上和窗上挂的彩纸和气球,一边问道。

“当然了。虽然做得不是太好,可没少花时间间。”

“看得出来。”平介点点头。这下子平介也不难理解直子为什么连着几天回来得那么晚了。

挡板后面探出了几张脸,偷偷地向平介这边望着。平介向那儿看时,几张脸又缩了回去。

“我好像很受关注嘛。”

“可能他们觉得意外,没想到我父亲会来吧。我在学校里基本没提过家里的事情。”

“是吗?”

“你想啊,我不能跟他们说出真话吧?可是撒谎又是件很痛苦的事。”

平介也理解她的这种想法,低下头去喝了一口咖啡。

“文化节5点结束吧?”

“是啊。”

“那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吧。好久没一起出去吃了。等你这边的活动结束,我们找个地方。”

本以为直子听了会高兴的,但她却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文化节本身是5点结束的,但是之后还有许多事呢。”

“还有许多事?”

“比如收拾教室啊,篝火晚会啊什么的……”

“还有篝火晚会哪?”

平介这才想起还有这种活动的存在。对他来说,篝火晚会早已成了年代久远的记忆了。

“那你要回来得非常晚吗?”

“我猜也不会那么晚。不过现在时间还不确定,所以……”

“原来如此。”

“对不起。”直子低下了头。

“啊,没关系,那我今晚给你买点寿司吧。那样的话,直子回来如果饿了,马上就可以吃。”

直子轻轻点了点头,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不要叫我直子。”

“啊,我给忘了,对不起。”

这时,刚才那个戴着围裙的女孩走了过来:“藻奈美,打扰一下。”

“怎么了?”

“咖啡滤纸用完了。”

“果然不够用。那就用纸巾代替吧。”

“可是我们不知道怎么用。”

“真拿你们没办法。”直子站了起来,和戴围裙的女孩一起消失在了挡板背后。

平介也站了起来,走到挡板前,向里面望去。有几个女生正在做着三明冶,另几个正在给用来做果汁的水果削皮。直子将纸巾剪裁了一下,之后开始教身边的几个人怎么将纸巾和咖啡机配套使用。虽然从外表上看她们几个的年龄没多大差别,但在平介看来,此时她却像是她们的妈蚂。

他正要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忽然发现一个男生站到了他旁边。男生个子很高,梭角分明的脸被晒得黝黑。平介一开始还以为他只是个与自己无关的学生,但那个学生一直跟着他,一直到他回到座位上坐下来。

“请问……”男生说话了。

一听到他的声音,平介便感到一阵剧烈的心绪不宁。他曾经听到过这个声音。

“您是杉田同学的父亲吧?”

“我是。”平介的声音有些嘶哑。他感觉浑身的血液在逆流,身体在急剧升温。

“前几天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是网球俱乐部的相马。”那个男生说完就那么站着低头行了个礼。

“啊……”平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再想说什么时,他注意到身边有很多目光在注视着他们。

“先……”平介说道,“先坐下来再说吧。”

相马答应了一声,在平介对面坐了下来。

平介困惑地向挡板那边望去,结果视线正好和直子碰上了。直子正扒着挡板看呢。她的脸上也写着惊讶,看来不是她把相马叫来的。

“晚上往您家打过好几次电话,实在是太抱歉了!”相马又一次低头行了个礼。

“藻奈美跟你说什么了吗?”

“是的,她说您每天要早起,所以晚上打电话不方便。”

“哦。”平介这下明白为什么之后的两天没有电话了。

“实在是太对不起了!”

“啊,没事了。我也没怎么生气。”被对方当着面道歉,平介只好做出如此反应。

“真是那样就好了。”男生脸上表露出稍微安心的样子。

“你就是为了说这个而专门跑来的吗?”

“是啊。一个学妹告诉我说,杉田同学的父亲来了。”

“是这样啊。”

平介在心里合计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那个学妹为什么要跑去给他通风报信呢?这样岂不简直就是在表明他和直子是公认的一对?

“那我就告辞了。”相马说完站起身来,“再见。”

“啊,再见。”

这时平介注意到,相马冲着教室后方打了个手势,像是在传递什么信号一样动了动嘴角,露出一笑之后出了教室。不用看平介也知道他是在冲着谁笑。

相马走后直子马上来到平介身边,小声问:“他来找你说什么?”

平介把刚才的对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之后又补充了句:“简直是青春剧里的镜头啊。”话音里一半透着讽刺,一半也是他的真实感觉。

“还是那种煽情的呢。”

“那个家伙简直就把自己当成男主角啦!”

“怎么可能!别瞎说了!”她几乎没动嘴唇地说道。

外面忽然响起了铃声,传来了文化节还有15分钟就结束的广播声。周围顿时叹气声四起。

平介站起身来:“那我先回去了。”

“路上小心。你能来我很高兴。”

“你可别弄得太晚了啊!”说完平介出了教室。

走出校门时还不到5点,平介觉得自己不是很想直接回家,于是坐上电车,来到新宿。他先逛了逛大型电器商场,之后打算去书店看看。可是,当看到从电器商场走出来的一男女后,他马上停下了脚步。

两个人看起来像是高中生。男生头发很长,女生化着浓妆,但两个人身上好像都穿着校服。男生搂着女生的肩,女生则抱着男生的腰。他们似乎根本不在意这是在公共场合,将脸贴得特别近,似乎嘴唇随时都会接上。

平介忽然觉得那两个人变成了直子和相马春树,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相马春树出教室前的表情。他突然明白了相马用嘴唇向直子传递的信息。

之后见!——他一定是这个意思。没错,就是这个意思!他像是回想起电影中的一个画面一样,精准地回想起了相马嘴唇的动作。

“之后见”具体意味着什么,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想到这里,平介心里掀起了波澜。他像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一样,掉头向车站走去。

一路上他一直在叩问自己,你到底在干什么?但就是始终没有停下脚步。等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校门前。

太阳巳经完全下山了。如果是往常的话,整个学校应该处于宁静之中。不过,今天不一样了,校园里还有大量的学生,不知从哪里飘来了音乐声和歌声,应该属于那种轻音乐。

平介穿过校门,奔操场走去,前面可以看见篝火了。篝火周围前满了学生,有站着的,也有坐着的,姿态各异。

操场的角搭起了一个简易舞台,舞台上一个由数人组成的乐队正在演奏着。正在台上演唱的是一个女生,她穿着光滑的黑衣服,衣服上反射出篝火的光。她虽然看起来很成熟,但毫无疑问应该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平介不禁感慨,如今的篱火晚会,也和他那个时代大不相同了。他原来还想象着是所有人都围着篝火又唱又跳呢。

操场上看上去没有校外人员,不过也没人在意平介的到来,一是因为周围太黑,二是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演出上。

平介像是在丛林中扒开草木一样,边移动着脚步,边在人群中搜寻直子的身影。女生还好说,很多男生个头比平介还要高,一旦走到他们中间,周围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时,乐队的演奏风格变了。之前唱的歌一直比较舒缓,现在却一下于变得富有速度和节奏感了。与此同时,台下的学生们也产生了相应的反应。

刚才还坐着的人这会儿都站了起来,几乎所有人都一边蹦着,一边拍起了手。

这么多年轻人一下子动起来,不禁令平介顿时产生了空气稀薄的错觉。他一边喘着气,一边继续在人群中钻来钻去。

一不小心,平介脚下绊上了什么东西。应该是谁的脚吧。他一个踉跄之后,双手拄在了地面上。于是,他索性爬着向前移动。飞起来的尘土沾得他满脸都是。大概是离舞台远了一些的原因吧,身边的学生越来越稀少。他离操场中间的篝火很近。他蛄了起来,拍掉了身上的灰土,之后抬起头来。

这时,他的目光捕捉到了直子的身影。

她就站在离篝火几米远的地方,侧脸对着平介。她并没有跟着拍手打拍子,不过眼睛也盯着舞台。

在她的身边,平介还发现了相马春树的身影。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还不到一米。

一瞬间,平介似乎看到他们的手牵在一起了。这不过是他的心理作用而已。直子一直将双手重叠着放在身前。

其他学生都在一刻不停地摆动着身体,只有直子和相马两个一动不动,像是定格在了这个时间和空间。

平介完全不能动了,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篝火的火焰越烧越高,把直子和相马的脸都映成了红色。随着火焰的跳动,两个人的影子也在摆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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