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金田一耕助收到一封信,内容是说尾形静马的新墓将在十一月二十八日完成,届时请他务必出席重新安葬仪式。

寄信人当然是筱崎慎吾,他目前仍住在名琅庄。

当时在金田一耕助跟当地警方的合作下,揭开了事情的真相,筱崎慎吾洗清了所有的嫌疑,可是他的声誉损失很大,因此在发生那样的事件之后,一向坚强的筱崎慎吾便把自己关在名琅庄,足不出户。

昭和二十四年的丑闻闹得越大,他就越没脸在商场上立足。再加上他受了伤,子弹虽然顺利取出来了,可是森本医生劝他不要有过度激烈的活动,因此他才继续在名琅庄休养。

不过筱崎慎吾不可能就此沉寂下去,总会有卷土重来的一天吧!现在算是他的休养时期,他也利用这段无聊的时间,积极建造尾形静马的坟墓。

在鬼岩屋深处由系女一手埋葬的尾形静马的坟墓,在二一十年后被撬开了,墓冢底下挖出了一具少掉左手的人体骨骼。

尾形静马的尸骨埋在土里漫长的岁月,如今已成一堆白骨,挖掘者看了不禁黯然落泪。

尾形静马也真是薄命,生前不仅被嫉妒心作祟的古馆辰人中伤,蒙受不白之冤,又被发狂的一人伯爵砍断了左手臂,蒙上残杀主人的污名埋藏在那洞窟的深处,他像蝼蚁一般死得如此不值得。

有人议论着这次的杀人事件是尾形静马的阴魂在作祟,但这只不过是庸夫愚妇的牵强附会,无证可考。

筱崎慎吾在鬼岩屋悬崖上面开辟出三百坪左右的土地,在中央立了一块墓碑,墓碑高约一丈多,上面刻着:尾形静马之墓墓碑上还有筱崎慎吾写的碑文,详细记载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墓碑的左右两边分别立着古朴的石灯笼,一向精于生财之道的筱崎慎吾,可能是要把这里改造成一处名胜之地吧!

安葬仪式选在十一月二十八日,一个秋高气爽的天气里举行。在这座海拔很高的高原上,与其说这时候是晚秋,还不如说是初冬更适宜。

安葬仪式在下午一点左右举行,当时晴空万里,风虽然很冷,不过阳光很温暖,初冬的富士山景色非常美丽。

出席安葬仪式的人有建墓者筱崎慎吾,还有系女、筱崎阳子跟奥村弘。虽然先前筱崎阳子后脑部遭到重击,还好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后来她回东京本宅,还精力充沛地去上学呢!

筱崎阳子恢复意识后不久,便说出了自己的那段经历。

当时她私下揣测从地道通往和式房的小路,应该位于老鼠洞跟“大理花之间”中较靠近老鼠洞的地方。

星期天下午她跟奥村弘走过地道的时候,途中她曾被什么东西绊到脚,跌了一跤。她本能地用手扶着墙壁,却觉得墙壁好像晃动了一下,不过地道的天花板突然掉了四五片砖瓦,因此她大叫一声后跳开了,还被奥村弘数落了几句。之后她笑着通过那里,没多久就到达老鼠洞。

筱崎阳子想到当时那片墙壁摸起来的感觉,又想到昨晚天坊邦武遭到杀害,玉子又失踪了……而且,天坊邦武被杀害的房间是紧闭的密室,玉子也很可能是被关在地道的某处,因此,她认为很可能还有一个没人知道的地道入口。

筱崎阳子不敢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奥村弘,可能是因为她对某个特定人物感到强烈的怀疑。

而后她避开奥村弘,自己关在房间里,先画下整个名琅庄的平面图,然后在平面图上将“大理花之间”跟“仁天堂”画成一条直线。虽然那条地道不是直线,其中有好几个转弯,可是她仍然先以一条简单的直线来看待。

筱崎阳子在那条直线的老鼠洞上画一个“×”记号,从老鼠洞到“仁天堂”并不远,她认为这个“×”的地点很妥当。然后,她凭着恍惚的记忆在自己怀疑的地点再打上一个“×”,几经思索、推敲,她发现那里正是位于和式房那一侧的下方,因而感到惊讶不已。

她也知道名琅庄过去发生的事情,建造这栋房子的种人伯爵应该比较常利用和式房这边。而且一想到目前住在和式房的只有金田一耕助跟继母倭文子时,筱崎阳子更加害怕了。

金田一耕助虽然也住在和式房那边,可是他的房间跟倭文子的房间离得很远。而且,筱崎阳子在一条直线上画下第二个“×”的地方,正好就是倭文子住的那间和式房下面。

筱崎阳子一发现到这点,不禁全身打起寒颤。她注视着这张自己画的平面图许久,再也无法压抑想要亲自去调查第二个“×”的地点的念头。只是,筱崎阳子不能把这件事情告诉奥村弘,她不敢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怀疑。

她决定一个人去探险,于是若无其事地来到“大理花之间”,可是却发现那里有警察看守,她不得不放弃由此处进入地道。

之后她来到“仁天堂”这边,还好,这里没有人看守。可是这个入口是不能从外面打开的,筱崎阳子也知道这点,所以才到仓库去拿来柴刀。

“仁天堂”的壁板很坚固,但筱崎阳子的决心更加坚定。

她一个人劈开了壁板,毫不犹豫地走进去,在黑暗中靠着手电筒的光往前摸索,在走过老鼠洞的时候,她发现脚下有很多老鼠在吵闹着。当她知道这些老鼠好像正在咬什么东西,以及她确认这名可怜的牺牲者是谁的时候,筱崎阳子全身的神经紧绷,感到恐怖不已,连骨髓都像是结冻了似的。

如果是普通女性的话,这时候早就尖叫出声,循着原路逃回去了!可是筱崎阳子并没有这样做,她强自忍着连血液都要冻僵似的恐俱,同时也有股无法压抑的愤怒自胸中涌出。

这一刻,她知道是谁做了这么残忍的事情,也认为绝对是那个知道地道第三个入口的人!

她毕竟是筱崎慎吾的女儿,也是个意志力不输于筱崎慎吾的战斗者。筱崎阳子闭着眼睛,一口气踩过老鼠洞上的那块踏板,心里为可怜的玉子祷告,而这时候也因为胸中涌出那份复仇的心情,使她毫无畏惧地前进着。

她依稀记得先前自己碰着那片晃动墙壁的是左手。那么,如果从“仁天堂”这边过来的话就变成在右边。从“大理花之间”那边过来,没多久就会遇到转弯,一转过弯不久就会到达老鼠洞。

这时她来到转弯的地方,弯过那里,筱崎阳子的步伐更加慎重了。她用手电筒照射右边的墙壁,伸手触摸着墙壁,并敲敲看,以测试声音的异同,有时候她还用力地压压看。

五步、十步、二十步……她简直像用听诊器诊疗患者胸部的医生一般,小心地探测右边墙壁。筱崎阳子以前就知道这地道是由天然洞窟和用砖瓦、水泥修补出来的部分所构成的。

她这样小心翼翼地边走边摸索,总算大致分辨出天然洞窟以及修补的部分。不久,她走过用砖瓦跟水泥修补的路段,来到一处稍微平缓的转弯处。

筱崎阳子之前就是从这里走来,转了一个弯,然后走没多久就绊到东西,左手因此用力扶着墙壁,结果在她感到墙壁晃动的那一刹那,天花板就掉了几块砖瓦下来。

“找到了!”

筱崎阳子小声地喊着。

有西五块砖瓦散落在这里,稍远的那一边又有用砖瓦铺设的地板,有二片往上翘起,形成尖锐的突起物,而另一边则是转弯处。

对了,当时我就是刚转弯,所以没注意到这块砖瓦突起物。

她弯身细看,发现翘起的这片砖瓦的角落好像少了一小片。

筱崎阳子往右转,回到原来的路上。而且一转过弯,就到了她先前被砖瓦绊倒的地方,她用力地用左肩膀撞墙。

当墙摇晃的时候,天花板又掉下来两三片砖瓦,其中大片的砖瓦落在地上,接着又有两三片砖瓦跟着掉了不来,发出很大的声响,声音在墙壁间回荡着。

可是,筱崎阳子内心的震动比这些回声还要大。

她站着等待回声停止,不……筱崎阳子等待的不是回声消失,而是等自己的心跳不要那么快,待情绪稍微平静后,她再拿出手电筒,开始检查左侧的墙壁。

地道里充满了空气跟水,以致墙壁上长满了青苔,还有白色的隐花植物。而这些青苔、隐花植物有的被摘掉,有的被压扁了,还有些被夹在墙壁与墙壁的缝隙中,筱崎阳子凭着它们找到了一个隐藏着的门。

她利用手电筒的光,循着这些部分找出一个类似拱型门的痕迹。而且,从青苔或隐花植物被摘掉或被压扁的痕迹来看,一定有人最近曾经打开过这个门,又关起来了。

她弯身检查那门跟地板的接触面,果真有一点点的缝隙,门的中心部位好像拴着一条粗铁棒,深陷在地板里面。

她想,我懂了,这门就是以铁棒为支撑点来旋转的!

这道旋转门宽约四尺,所以即使只转半圈也足以让一个人通过。

筱崎阳子伸手去压旋转门,并用全身力量去撞它,可是不论她如何尝试都没用,旋转门虽然摇晃了一下,可是却没办法打开。

恐怕这扇门的装置也是只能从内部开启吧!

不过筱崎阳子感到很得意,因为这里有个连警方人员也没发现的第三个入口,而且最近有人打开又关起来过,那就证明曾经有人从第三个入口进入过地道。

她在兴奋之余,想要立刻回去向调查小组报告。她仔细记住了那个位置,转身就要离去,可是这时候却发生了一件事情,使她无法移动脚步。

门的另一边好像发出什么声音,使筱崎阳子吓了一大跳。她倒退一步,用手电筒照着门,等待接下来会发什么事。

刚开始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可是门的另一边确实有咔嚓咔嚓的金属碰撞声继续响起。

筱崎阳子又退了一步,满脸惊恐地注视着长满青苔跟隐花植物的墙壁,结果那片墙开始慢慢地动了起来。

起先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慢慢地,眼前出现的景象证实了她的想法是错误的。

但正如筱崎阳子所猜测的,那扇旋转门是以贯穿中央的粗铁棒为支撑点慢慢地转动起来,并且发出沉重的、令人害怕的嘎嘎声。

阳子心跳加速,奇怪的是,她却不感到害怕。

门决不是自己开的,一定是有人在墙壁那边操纵……

当筱崎阳子想到可能是谁在另一边开门的时候,竟然没有感到害怕。因为比较过那个人跟自己的身体之后,她相信自己的力气绝对不会输给她。只不过筱崎阳子根本没想到对方竟然手持武器。

沉重的旋转门嘎嘎地旋转着,终于和墙壁形成直角而静止不动了。紧接着,筱崎阳子将手上的手电筒往砖瓦门那边照去,只见另一边好像也是跟她这边一样的地道,随着手电筒焦点的移动,她看到不远处有个楼梯与地道连接在一起。

筱崎阳子移动着手电筒,只看得到旋转门那边一小段地道,以及在地道里面类似楼梯的东西。她没办法捕捉到自己心中想象的那个人物,于是她往左边照去,结果看到的也跟刚才一样,只有潮湿的地道及里面的楼梯。

楼梯好像也是用砖瓦构成的,那边也长满青苔跟隐花植物。

在手电筒灯光照射的范围之外,是一片漆黑,使得大胆的筱崎阳子顿时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痛苦。

“谁?谁在那里?”

筱崎阳子继续移动手上的手电筒,尖声而颤抖地问道。

“你不讲话我也知道你在那里……好!我们就一直耗下去吧!反正从‘大理花之间’下来的刑警们很快就会来到这里了。”

筱崎阳子等待对方的反应,并稍微动了一下手电筒,可是却没有任何人出现在她的视线之内。

她确定那里有人,而且是自己想象得到的那个人。当她们沉默对峙的时候,确实压迫感很大,她感到很痛苦。但筱崎阳子不会败给这份压迫感,这时候她反而更大胆,而且对自己的体力有自信。

筱崎阳子稍微动了一下身体,往前走向半开的旋转门。对方依旧没有反应,她又前进一步,这时候她手上的手电筒可能使对方摸清了她的位置,但筱崎阳子没想到这一点,因此让自己处于劣势。

筱崎阳子终于来到打开呈直角的旋转门右边,她深呼吸一下,踏进旋转门内。基于人类的本能,任何人都会先把头往里面探望一下。

后来金田一耕助指出,筱崎阳子的后脑部不是被枪柄打出的伤痕,不过绝对是遭到金属制品的强烈攻击,而使得她头昏目眩,不由自主地往前倾,跌进旋转门里面。大家一听到这儿,都以为她搞不好就这样完蛋了,在失踪一段时间后,很可能也会变成老鼠饵。

可是人在紧要关头,往往会萌生出强烈的求生意志。筱崎阳子的姿势在一刹那间好像要往前倾似的,但在下一瞬间又马上往后一仰,背部因此撞到地道的另一边墙壁,跟着有四五片砖瓦掉下来,她发出惨叫声应该就在这时候。

筱崎阳子的后脑部遭到强烈攻

击,手电筒的灯光还亮着滚落到旋转门的另一边。紧接着,旋转门又缓缓转动,四周又被黑暗包围,筱崎阳子只记得自己又惨叫了好几声。

后来她看不见人影,也闻不到气味了,但她确定有人想要杀害她。掉了手电筒的筱崎阳子开始根据模糊的记忆,拼命地往“仁天堂”前进。

可是,为什么敌人有手枪这么强有力的武器却不用呢?为什么她猛力一击就使阳子失去平衡的时候,不继续再攻击呢?

筱崎阳子惨叫了几声,是她走过老鼠洞的时候。因为只要稍微小心一点,就马上可以知道老鼠洞在哪里,在寂静的黑暗中,可以清楚地听见到处奔蹿的小老鼠的吵闹声,以及它们吃东西的声音。阳子一想到这些老鼠,就忍不住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同时,她警告自己不要变成第二个老鼠饵,因此小心地摸索着踏板前进,犹如走钢索似地谨慎通过,周围一片漆黑,后脑部又遭受重击,她的身体逐渐失去了平衡。

因此她把两手往左右伸开,保持身体的平衡,一步步地走过狭窄的踏板。突然她的嘴巴发出可怕的惨叫声,因为有一只老鼠从她的左脚爬上来,眼看着就快爬上她的裙摆了。

“呀!”

她大声尖叫着,两手伸向前方,左脚用力地把老鼠甩落,然后拼命地奔向“仁天堂”的出口处,直到她上半身爬出自己打破的壁板时,遇到了奥村弘,她急忙喊道:“爸爸……爸爸……”

筱崎阳子的意思是说爸爸有危险,可是她只说完这几个字就昏倒了。

除了名琅庄一族之外,参加安葬仪式的还有侦办这次杀人事件的相关警察,包括田原警官、井川、小山两位刑警,其他还有这个城镇里的有关人士和看热闹的人们。

高原的风把金田一耕助宽松的裤子吹得一飘一飘的,他沉思着,并常常意味深长地看着坐在末席的让治。几个礼拜不见,让治身边多了个十七八岁的可爱少女,名叫惠美子,听说是系女最近从东京带来的,要填补玉子的空缺,惠美子是个长着一对可爱酒窝的天真少女。

让治似乎也想对惠美子示好,可是在金田一耕助嘲讽的视线下,他故意装出毫不关心的样子。

安葬仪式由筱崎阳子执行,然后由筱崎慎吾请来的几位僧侣进行盛大的祈祷活动。直到这一刻,尾形静马的灵魂终于在此安息了。

仪式过后,主人在名琅庄的宴客厅答谢来宾。

四点左右,僧侣们鱼贯离开,警察们也回去了,只剩下筱崎慎吾和金田一耕助、筱崎阳子跟奥村弘,现场当然还有系女弓着背坐着。

大概是因为任务结束了,筱崎慎吾的心情感到异常轻松,便将大岛和服的前襟敞开,毛茸茸的胸毛全都露了出来。

金田一耕助笑着说:“筱崎先生,休养一段时间后,你不仅皮肤更白,精神也更好,越来越帅了!”

“什么话嘛!”

筱崎慎吾不高兴地哼着鼻子。筱崎阳子见状笑了出来,系女跟奥村弘也觉得很有趣。

“金田一先生……你是说我爸爸以前就不帅了吗?”

“不是,我是说他越来越帅!而且经过一番磨练,更有男子汉气概了。”

“好啦!既然你这么说就原谅你啦!”

筱崎慎吾幽默地回答道。

“谢谢。”

金田一耕助点了点头,接着说:“对了,阳子小姐,奥村先生,我还有事情要跟筱崎先生谈,可以请你们先离开一下吗?”

“咦?有什么事是我们不能听的?”

筱崎阳子看着金田一耕助跟筱崎慎吾,突然觉得有点不安。

筱崎慎吾也带着探询的眼神看着金田一耕助的脸说:“阳子,听金田一先生的话到外边去,奥村也去。”

“是。”

奥村弘恭敬地向筱崎慎吾行了个礼。

“那我们就失陪了……”

筱崎阳子则嘟着嘴巴站起来说:“奥村先生,我们走吧!金田一先生,你可别太欺负我爸爸喔!”

阳子跟奥村弘离开后,系女也想起身告辞。

“不!阿系,请你留在这里。”

“我?”

系女疑惑地看着筱崎慎吾的脸,而筱崎慎吾则更是不解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阿系,你就依照金田一先生的话做吧!没办法,我就是喜欢这个人。”

他眼神闪亮地看着金田一耕助说:

“金田一先生,难道你对案子还有疑问吗?”

“筱崎先生果然厉害。”

“喔喔,好可怕哟!金田一先生,请你务必手下留情。”

“没办法,今天我一定要讲清楚,不过不是针对筱崎先生,而是针对阿系。”

“要阿系讲清楚?阿系,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金田一先生吗?”

“呵呵,我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没说的呀!”

系女缩皱的嘴巴,此刻正宛如少女般天真地笑着。

金田一耕助露出烦恼的眼神,搔了一下那鸟窝头后,讷讷地开口道:“筱崎先生,做侦探这一行很令人讨厌,一有什么不解的事情,就算要上刀山、下油锅,都非得彻底查清楚才肯罢休。”

“这是当然了。不过,关于这件案子的所有真相,金田一先生还有什么不解的?”

“是的,我还有一个疑问。”

“是什么呢?”

“关于柳町先生的自白那一部分。”

金田一耕助显得相当烦恼,他看着筱崎慎吾跟系女说:“根据我们后来的推理和实际演练……也就是说,柳町先生离开地道后,从‘仁天堂’到外面来,这时候,他突然觉得仓库里面好像有人,基于好奇心就进去看看,结果看到天花板上挂着沙袋,古馆先生转动着滑轮,而且,古馆先生还将左手绑在自己的身体上,装扮成独臂男子的模样。柳町先生出面指责,于是古馆先生就拿出藏刀手杖打他,两人扭打了一阵子后,柳町先生抢到藏刀手杖,反击回去,结果不小心打到古馆先生的后脑勺,致使他昏倒。”

“之后,柳町先生渐渐了解古馆先生想在这里干什么了,他看着仓库中的布置,推测出即使是个独臂而没什么力气的男人,也可以利用滑轮的原理,将一个大块头的人吊起来,也就是在实际演练如何将你这样的人物杀害后,再吊到上面……”

“嗯,然后呢?”

这件事情筱崎慎吾之前就听过了,不过现在经由金田一耕助这么明白地讲出来,还是令他冒出一身冷汗。

系女不知道在想什么,她还是一副少女的天真表情。

金田一耕助继续说:“柳町先生正在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听到‘仁天堂’那里有人讲话的声音,也就是阳子小姐跟奥村先生边谈笑边走出地道。这时候柳町先生急忙放下沙袋,将藏刀手杖放在绳子下面,把昏倒的古馆先生用绳子勒死,并将尸体拉到仓库存放的工具后面,然后自己冲出仓库,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后门外走着的时候,阳子小姐跟奥村先生来了。于是他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带他们俩去仓库里面,表示仓库里没有任何可疑的情况,然后三个人一起回到名琅庄……对了,三个人正要走出仓库的时候,让治牵着马车回来了。”

“这些我也听过,其中有什么地方让你不解呢?”

“到这里还好,大致上都还合情合理。可是,我一直觉得不解的是柳町先生后面的自白中,在时间上很不合理。”

“您的意思是……”

“当时柳町先生是这样说的:回到名琅庄后,阳子小姐跟奥村先生说要听他吹奏长笛,于是他们一回名琅庄,先各自回房间冲洗,这段时间需要几分钟。柳町先生也回房间洗脸、洗手,洗好后就直接回到仓库,拉出被藏在工具堆后面的古馆先生,并勾住他头上的绳子,利用滑轮轻轻地把古馆先生的尸体吊起来,并让他坐在马车上,便急忙回到名琅庄。柳町先生在调长笛的音时,阳子小姐跟奥村先生正好洗好澡出来,然后他就根据他们两人的要求,吹奏《匈牙利田园幻想曲》。”

“金田一先生,这里有什么奇怪的?”

筱崎慎吾的声音很小,他还不太明白金田一耕助想说什么,只好以探询的眼神注视着金田一耕助的脸;而系女也不可思议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刑警对他的自白很满意,不过我却仍有疑问……这段自白中有我无法理解的地方。”

“你不能理解的地方是指什么?”

“我当时在浴池里面,曾经听到两次长笛演奏《匈牙利田园幻想曲》。”

“您的意思是……”

这时候,金田一耕助将他那天来到名琅庄,马上就被带去房间,然后到浴池洗澡,在那里听到长笛吹奏的事情大略说了一下。

“当时我在那里听到的长笛曲目是《匈牙利田园幻想曲》,可是并没有完整的吹完,而是像练习吹奏似的,然后没多久,才开始一段完整的吹奏。可是后来柳町先生却说完整吹完《匈牙利田园幻想曲》的话,需要十一二分钟,那么我听到的第一次吹奏时至少也吹了数分钟。”

筱崎慎吾听到这儿,眼睛突然睁大,他似乎渐渐知道金田一耕助感到疑惑的地方是指什么了。

“金田一先生!”

他喘着气,神情十分严肃地说:“你的意思是说,在这段时间,柳町先生根本没有时间去仓库?”

“是的,柳町先生可能真的没有洗澡,只洗了一下脸和手,就来到娱乐室。可是,柳町先生并没有去仓库,他留在娱乐室试吹《匈牙利田园幻想曲》至少数分钟……”

“那么这件案子还有其他共犯?”

金田一耕助沉默半晌后,又搔着他那头鸟窝般的头发,然后转向系女说:“阿系,现在请你坦白说出来吧!”

“金田一先生,你要我坦白说什么?”

“我希望你能诚实地回答呀!我这辈子最讨厌说谎了。”

“是吗?哈哈哈……”

“好,那我就要问了。那天……古馆先生被杀害那天,你下午照往常的习惯去睡午觉,可是,阳子小姐与奥村先生去查看过你两次,你都没有发现吗?”

“啊!这件事情……”

系女缩皱着嘴巴,笑得犹如少女般天真地说:“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必须先向金田一先生说,我毕竟是种人伯爵严格调教出来的人,我不会提到别人没问的事情,或说没有必要的话。刚才你问的问题,我会诚实回答,只要有人问我就会答,老年人就是这样……他们俩来看了我两次,我是知道的。”

“那你怎么样呢?”

“也没怎么样啊!我想一定是阳子小姐跟奥村先生这两个爱恶作剧的小鬼头,看他们这么要好的样子,可能是要进地道去,我想当场去把他们逮个正着,于是我就去‘仁天堂’那里等他们。”

“阿系!”

筱崎慎吾的声音好像从肚子深处挤出来似的,那眼神简直就像看到怪物似地注视着系女。系女则若无其事地继续说:“社长,我刚才也说过了,只要有人问我,不管任何事情我都会老实说的。可是先前并没有人问我这件事情啊!”

“阿系,那么你当时有没有走到仓库里面呢?你看到了吧?”

“当然看到了,金田一先生,因为他们弄出很大的声音,我在想到底是谁在里面,于是就去看了一下。”

“当时仓库里是什么情况?”

“首先是沙袋挂在上面,然后古馆先生倒在地上,柳町先生拿着社长的藏刀手杖,茫然地站在古馆先生旁边。”

“然后你怎么做的?”

“我大略的听柳町先生说了当时的状况后,马上就了解了古馆先生的企图。我虽然年纪大了,脑筋还是转得很快的,而且也很清楚古馆先生的本性。古馆先生绑着一只手,把跟社长重量差不多的沙袋用滑轮吊到上面,我一看到这种情况就愤怒不已,同时还想到二十年前在名琅庄惨死的加柰子夫人和静马……大概就是这个时候,报仇的念头充塞了我整个脑子,可是我又不希望把柳町先生牵扯进来,这时我刚好听到阳子小姐跟奥村先生从‘仁天堂’那边出来的声音,于是我就想要利用他们。

“我要先说清楚,当时古馆先生还没有死,他只是后脑勺被打到,一时昏过去而已。我叫柳町先生把古馆先生的身体先藏在工具堆后面,再放下沙袋,跟藏刀手杖一起藏到绳子下面,然后我把柳町先生赶到仓库外面。这时候,柳町先生可能做梦也没想到是我杀了古馆先生……”

系女的脸上依然浮现出无邪的微笑,口气不急不慢地谈论着世间最可怕的谋杀过程。可能是她早有心理准备了吧!因此语气才能如此平静,而筱崎慎吾的眼神中却包含着深深的担优之色。

“于是你躲在后面,要柳町先生带阳子小姐跟奥村先生进仓库来。

“对,我要柳町先生全部照我说的去做。”

“这时候让治牵着马车回来了。”

“对,柳町先生并不知道马车的事情,可是我把马车也算进我的计划中,证明那里没有尸体的证人,不是越多越好吗?”

“你等到让治卸下马的颈圈之后,就开始行动了。”

“是的,金田一先生。”

系女笑着说:“有滑轮的话,即使是我这么一个老太婆,也可以轻易地把那个男人吊起来,毕竟是他自己用沙袋教会我的。因此我就把挂在滑轮上的绳子,紧紧地捆在他的身体上。当时古馆先生还没死,他还有呼吸,身体也还温热。我使用滑轮把我这二十几年来的怨恨,还有加奈子夫人跟静马的怨恨全部发泄出来,我一直拉着绳子,就算把手掌心拉得破皮流血了也不放……”

系女的眼睛露出腾腾杀气,可是口气还是那么平淡。

“古馆先生被吊在半空中的时候手脚拼命舞动,眼睛睁得大大地瞪着我。他好像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似的,喉咙里不知道在吼什么,不断用力地挥动手脚,而我在下面喊着:‘去死!去死!你这个瘟神,死了反而对这个世界好!让你活下去的话,你就会用这种方法吊死社长。去死!你去死吧……’我不断拉着绳子。说真的,我活到这把年纪,倒真还没做过这么痛快的事情。呵呵呵呵!”

系女口气平静地讲着这些话,不禁令筱崎慎吾跟金田一耕助感到寒气逼人。宽敞的宴客厅里光线开始暗下来,晚秋的凉气令人倍觉寒冷。

“他吊在上面,喉咙硬着说不出话来,手脚乱动,真是死得很难看。我一下子把他吊得高高的,一下子又往下放,简直把他当玩具玩。过了一会儿,他突然两脚一伸,死了!我为了以防万一,又吊上吊下地弄了两三次,确定他是真的断气了,才轻轻地把他放到马车上面。”

“把他放在马车上面这一部分,是我突然想到的。我本来是想让他直接吊在半空中,可是又觉得这样对他太可怜了,于是我想到用他祖父喜欢的这辆马车载他的孙子踏上黄泉路,也挺适合这个爱装腔作势的男人的死法,这是我对他最后的一点点心意。”

系女说完两手紧握在膝盖上。她虽然说出了这么震撼人心的一段话,表情却还是那么平静。

宴客厅里一片静默,而后打破沉默的是筱崎慎吾。

“金田一先生,现在你打算怎么处置阿系呢?”

金田一耕助瞪着系女的脸,然后笑着对她伸出手。

“阿系,请把你手掌里的东西给我。”

“咦?”

系女惊讶地紧紧握住双手,又看着金田一耕助。

“给我吧!你不要那东西了。”

系女的身体略微颤抖,然后好像恶作剧被发现的小孩似的,显得有些别扭,随后她胆战心惊的将手掌里的小瓶子拿给金田一耕助。

“是氰酸钾。”

刚才一直不可思议地看着两人对答的筱崎慎吾,恍然大悟地叫道:“金田一先生!”

金田一耕助不理会他,继续说:“阿系!”

“是!”

“你误会我了!”

“误会?”

“我不是警察,只是筱崎先生请来调查这件案子的人。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收过谢礼,也觉得自己已经尽力协助警方侦办这件案子了,就算我再挖掘到什么事情,也没有义务向警察报告的。至于这个……我就收下了。”

金田一耕助将小瓶子收进袖子里面。

“不过,阿系,我要拜托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筱崎先生在事业上是个豪爽、很有远见的人,可是,对于女人的鉴定上,很可惜,他却不及格。而且筱崎先生还年轻,当然需要娶个老婆来照顾他,所以下次筱崎先生要娶妻子的时候,你可要好好地帮他参谋一下。”

“金田一先生!”

“那我就此告辞了……”

金田一耕助留下因为感动而身体僵硬的筱崎慎吾,以及含泪发抖的系女,飘然离席而去。

不久,金田一耕助特别指定由让治驾马车送他到富士车站。途中,让治背对着金田一耕助说:“金田一先生,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哪里奇怪?”

“你不会介意这辆马车吗?”

“为什么?啊!因为这辆马车上有过尸体吗?我不会太在意这种事情的,而且汽车随时都有机会坐,可是要坐这种马车可就不是天天有机会哟!况且有你这么帅的马车夫服务,坐起马车来心情更愉快了。”

“您还这么对我开玩笑!”

“对了,让治,名琅庄好像又来了个可爱的女孩,叫惠美什么的……你也会把她弄到手吧?”

“金田一先生,你真是的!”

让治说着,耳根都红了。

“玉子的四十九天都还没过啊!”

“咦?你们年轻人也会拘泥于古礼啊?”

“我上次被社长警告过了。”

“警告什么?”

“他说我还年轻,不懂事,但是有一点一定要做到,就是即使让女人伤了我的心,我也不可以让女人难过!”

“筱崎先生是真的这样讲吗?”

“社长将这句话奉为金科玉律!”

“你也深有同感吗?”

“对啊!所以关于惠美子……她也跟我和玉子一样是战争孤儿,可是,除非我有自信让她幸福,否则我绝对不会对她有任何不轨的举动。”

“这是很好的决心,希望那一天早点到来。”

“谢谢,我也会好好努力的!驾……”说完,让治用力一抽鞭,“富士之雄”突然加快了速度,轻快的马蹄声响彻整个秋季的天空。

夕阳西下,残云如血。

金田一耕助回头看着远处的富士山,不禁觉得这真是一幅象征着人世间灿烂与凄凉的日本水彩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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