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璟规规矩矩站在九爷身后, 并不多话。

刚才进来的白虹起接了话茬,笑盈盈地要替白容九一杯,“我们九叔平日常提起曹公子总是满口的称赞, 说您这里有趣的朋友多,好酒也多, 今儿我来的巧,不如让我也尝尝这红酒罢?”

曹云昭本就是跟白九闹着玩儿, 就转头把那杯红酒给了白虹起这丫头, 一起喝了一杯。

白虹起一杯红酒喝的涓滴不剩, 脸色未见变化,依旧带着笑。

旁边有人赞道:“不愧是白家的人,果然酒量非凡。”

白虹起客客气气道谢, 站在前头保驾护航。

白九爷道:“既来了, 就坐下聊聊。”

白虹起听话, 在九叔手边坐下,她身份不同, 席间没有人敢拿她逗趣儿, 说话也比方才规矩了许多。

曹家这个宴席, 汇聚了省府各方势力, 曹云昭喜欢结交朋友, 哪儿来的都有,但能坐在这里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

曹家主政, 在北平占据一席之地, 不说曹父,只是曹云昭的大哥那也是跺跺脚整个北平城都要震三震的人物;白家人商脉延续百年,已不是明面上那一位北地三省总督那么简单, 比起曹家,根基更深。

这二位都是平日里难得见上一面的人,曹云昭这场饭局上,这些人随意交谈的话都是外头千金难求的信息。

白九爷有意带白虹起一起入局,曹云昭自然乐得捧一捧,饭后又约了人一起打牌九。

佣人送了一副象牙骨牌上来,入局人少,周围旁观的不少。

曹云昭身边就坐了两个人,一个红衣女郎想要靠近些,还未倾身坐下曹云昭就被她身上的香水熏得打了个喷嚏,挥手道:“不用你,换个人来替我看牌,”他抬头看了一圈,瞧见谢璟刚想喊,就见白九已伸手把人拽到自己身后。

白九爷今日穿了衬衫长裤,一身装扮略显休闲,抬手略微松了下衣领纽扣轻声对后面的谢璟说了句什么,谢璟就听话倾身向前,伸了手指了指牌面。

曹云昭羡慕极了:“白九,你还用别人在后头看?”

九爷淡声道:“你带来的酒不错,多喝了两杯,看不太清。”

曹云昭只能悻悻放弃,他往四周看了下,怕冷落了白虹起,喊她道:“虹儿,你过来替我看着点,赢了钱分你。”他和白九同辈,虽只比白虹起大上几岁,但也拿她当自己侄女。

白虹起笑道:“曹公子还是自己看吧,我也替九叔瞧着点。”

九爷身旁坐了一男一女,男孩弯腰在沙发后面低声指点牌面,女孩儿则拿一把香扇不时替他扇几下,白虹起话不多,大部分时候都在听着。

九爷手气不错,连赢两把。

九爷这边坐庄,曹云昭却已经输急了眼,衬衫袖子都卷到手肘那,有人劝他换个位置他也不肯。

九爷手指拿了牌在桌面轻轻敲了两下,白虹起瞧见心领神会,抬头对曹云昭笑道:“曹公子,这么下也没意思,不如来点赌注?”

曹云昭道:“哦?你想赌什么?”

白虹起道:“我在外头瞧见曹公子的汽车好气派,我还没见过那样款式的呢,这局我替九叔看牌,若是赢了,不如借我开几天?”

曹云昭朗声笑道:“我还当什么,你要是赢了,那车送你就是。”

白虹起高高兴兴坐在那看牌,出的每一张都特别认真,不过她的运气看起来没有前面谢璟的好,曹云昭吃了几张牌,高兴得合不拢嘴。

但白虹起牌运好,最后自.摸,又赢了一把。

曹云昭让人拿了车钥匙来,九爷拦住了,道:“小孩子不懂事胡闹着玩儿,不必当真。”

旁边一起打牌的人问道:“白小姐对车感兴趣?我和上海车行的人有些来往,若白小姐有意,可以帮你置办一辆新车。”

白虹起一边洗牌,一边问道:“都有些什么车?”

对方道:“美国车居多,像是雪佛兰、道济、福特等,另外还有欧斯比、底少托、爱赛斯卖得也不错,沪市车行规模大,林林总总有数十种牌子的车了。”

白虹起笑道:“难怪人家叫‘万国车’,听着就够热闹,只是我不想要那么贵的,可还有别的?”

“那也是有的,我一个表弟就是做这行生意,他在北平认识的人多,又认识些领事馆人员,那些洋人回国的时候,车子带不走,就托他转卖,价格要低上许多。”

白虹起很感兴趣,问了不少汽车的事。

这时节的汽车,可是实打实的金贵玩意儿,一辆崭新的外国汽车能卖一万银元,对方也是闻弦歌而知雅意,听出白虹起所需数量不是一个小数目,沉吟片刻,开口道:“若是自用,自然是新车为好,若商用的话,我可为白小姐引荐,北平美丰车行有我的股份,价格好商量。”

曹云昭不解:“你一个小丫头,买那么多车做什么?”

白虹起笑道:“自然是做生意,前几日九叔带我去了总督府,听说省府要新修48条马路,原有的拓宽,没有的改造,这路况好了,路上多些车才热闹呢。”

曹云昭略想一下,道:“你要开租车行?就跟之前租赁马车一样吗?不过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汽车和马车不同,修一次费用可不小。”这话换了别人,可能还不觉得什么,但若是出自曹云昭口中,那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了,他的车子前几日发动机出了些问题,修一次就要一根金条。

九爷倒是没考虑这个,瞧她一眼道:“此事倒是没有先例,值得一试,若开业我入一成股。”

白虹起露出一个腼腆笑容,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被家长夸奖了的小朋友。

有了白九爷这句话,周围人心思都活络起来,借着打牌的机会,谈论起来。

“出租车”全国还未见有过,对汽车好奇的人可是不少,若真开起来,别的不说,绝对是开了先河,独一份儿的生意。

那位沪市车行的人也多了几分热情,言语中想拿些钱来入股,白虹起道:“先生不若入干股,北地一切我这里都可打点,只购车渠道还是沪市要更便利些。”

对方点头称是,几圈下来,商谈的价格已降了许多,一辆二手福特汽车不过五千块,车况差些的只要两千块,这价格让白虹起心里都有些惊喜,她面上不显,依旧沉稳,只洗牌的时候小拇指微微抬起,瞧得出心情极好。

白九爷替她在这里撑腰,见聊的差不多了,把牌面推给白虹起,让她替自己:“你先打一会,赢了拿去买些胭脂,输了记在我账上就是。”

白虹起答应一声,她已经谈拢了车行的生意,意气风发,手气都顺了不少,一套牌打得风生水起。

白九爷去楼上找了一处安静地方醒酒。

山里安静,夜幕将近,余晖要落未落之时光线都柔和许多,太阳也没有了白日那般耀眼,只在山风中带着暖洋洋的气息吹拂过来。

三楼阳台宽敞,九爷坐在一处边角隐蔽处和谢璟说话。

他中午喝了些酒,此刻酒意未散,单手托着脸颊懒洋洋问道:“你去找的虹儿?”

谢璟蹲下身抬头看他,应了一声。

“为何?”

“怕爷喝太多。”

“你就不怕她喝多了?”

谢璟怔愣片刻,他是知道白虹起的酒量,这姑娘看着不显,但却是唯一能和九爷喝成平手的人,若真要兑换,那就是十个白明禹,说是酒缸里泡出来的也不为过。但谢璟却不能直说,他张张嘴,又抿紧了,额头出了一层薄汗。

九爷一直看着他,忽然抬手碰了谢璟脸颊一下,手指沿着滑动,最后落在下巴那,挠了挠,像在逗小狗,自己先低声笑了。

“你是不是……”

谢璟等他说完。

但九爷却只看着他,没有说出那半句话,和谢璟如出一辙的黑眸里含了一丝笑意,像是寒潭初化,人都收起往日的锐气,只余宠溺:“我没事,即便是混酒也无妨,我知道在做什么,以后不必太过担心。”

谢璟喊了一声“爷”,声音轻而软。

九爷心弦微动,半垂着眼睛看他,原本手指落在下巴那,谢璟微微仰头看过来,指尖触碰到少年的喉咙,能感触到微微突起的喉结滚动。

不远处有脚步声走来,谢璟没动,九爷却收回了手,抬眼看了前面道:“你怎么来了?”

曹云昭衬衫开了两颗纽扣,头发拢在后面,惬意享受凉爽山风:“就许你来乘凉,我就不能过来了?”

九爷低声吩咐谢璟:“你去后头找张虎威,我让他给你找了个学本事的师傅,去吧。”

谢璟答应一声,去了。

曹云昭这次没拦着,只双手插兜看了谢璟背影一眼,又走到好友旁边坐下,慢吞吞道:“你方才,是认真的?”

九爷端茶喝了一口,淡声道:“你说租车行?”

“……白九,你少拿这些话来糊弄我,你知道我在问什么。”曹云昭微微拧眉,“你什么时候喜欢男的了,也不是,暧,我问你,你也会喜欢上什么人的吗?”

九爷笑了一声,“你这话好没意思,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成。”

曹云昭眉头拧得比之前还厉害,一副陷入无解谜题的模样:“我真的想象不出,你也有七情六欲的时候。”他想了片刻,忽然惊慌道:“你把小谢收在身边,该不会已经动过‘七情六欲’了吧?”

九爷冷了脸:“少胡说。”

曹云昭更好奇了:“那你每日就守着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家伙,干看着?”

九爷有些不悦道:“你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若是犯了,我替你给北平打通电话。”

曹云昭连连摆手,有些懊恼道:“你怎么还告状,我不过就是多看两眼,这叫欣赏美,搞艺术的,懂不懂?”

“不懂,只觉得你小公馆里人多了些。”

“各有千秋嘛!”曹云昭倒是很想得开,手指在藤椅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眯眼笑道:“你听过南朝高僧支道林的故事没有?”

九爷看着前面,轻轻哼了一声。

曹云昭倒是毫不介意,笑道:“支道林常年养着几匹马,不骑也不放,就养着,有人劝他,说你一个出家人,养这些玩物不是什么雅事。你猜支道林怎么回答?他说‘贫僧重其神骏’——”他伸手点了点自己胸前,微笑道,“你信不信,小公馆里那些人我从未动过一根手指,我只是欣赏她们,就如支道林养马,未必要骑乘,也未必要致千里,只需见到生命本身的锋锐,便令人神悦。”

“我亦然。”

曹云昭停顿片刻,忽然轻轻踢他一脚,笑骂道:“我同你讲掏心窝子的话,你却又打太极拳,少拿这些场面话糊弄我。打从刚才推牌的时候你和虹儿就联手给我挖坑,真当我没看出来?你这人不老实,半句真话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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