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安邦还在世的时候,罗府无论任何时候都是人声鼎沸,院内的士兵个个精神抖擞,连花花草草也是枝繁叶茂,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那时的夜晚,除了“夜上海”这样的歌舞厅人头攒动,一片奢靡,就是号称南京“雅兰居”的罗府最热闹了。罗安邦爱好笔墨字画,所以除了国民党当局要员爱常来此地,投其所好送点什么珍贵字画,套套近乎;南京的文人墨客也愿意来此高谈阔论,放松心情。

如今罗安邦意外身亡,果然应了“树倒猕猴散”的那句话。曾经的宾客渐渐远离。欧式风格的庭院没有仆人打扫,也开始杂草丛生,大有荒芜潦倒之势。驻守在此的士兵走的走,散的散,留下的也仅剩些无精打采的主儿。人走茶凉,这就是当下的世道。

罗美慧当然也察觉到了家的变化,尤其是自己的母亲。那个曾经温婉知性的女人在经历丈夫过世的巨大打击后,乌黑秀美的长发在一夜间便变成了灰白,皱纹也肆无忌惮地争先爬上不再年轻的脸庞。曾经爱笑爱听音乐的母亲性情突然大变,爱哭、胆小、敏感……一听到大的声响就不由自主地缩在一起。罗美慧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不,处理完手头事务,就驱车赶往家中。她走进家门,母亲已把饭菜端上了桌。她拿起一只空碗,从各个盘子里夹了少许菜,放到父亲的遗像前,碗边搁了一双筷子,然后给父亲鞠了三个躬,轻声地说:“爹,吃饭了。”

转身回来,才发现母亲又在悄悄掉眼泪。她假装没看见,柔声问:“妈,这鱼怎么做的?这么香。”

罗母心想女儿难得回来一次,怕扫了女儿的兴,悄悄擦去泪水说:“多放料,时间长点,就行了。”

“我就爱吃您做的鱼。”

罗美慧向母亲撒着娇。

罗母终于破涕为笑:“那你就每天按点儿回来吃。”

罗美慧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最近外头事多,我要是回不来,您就先吃,别等我等得菜都凉了,还得热好几遍。”

罗母停下手中的筷子,直勾勾地看着女儿。罗美慧说完后半天没有听到母亲的回应,一抬头恰好对上母亲幽怨的眼神,着急道:“您怎么了?”

罗母显然又想起惨死的罗安邦,眼圈红了起来:“慧儿,你能听妈一句话吗?”

罗美慧放下碗,应声道:“妈,您说。”

罗母紧紧抓住女儿的手,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祈求道:“要不,咱们去台湾吧?”

罗美慧拥了拥母亲的肩膀,想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提这个问题,现在虽说时局有些紧张,但还没有到传言的可怕地步,她不晓得母亲为什么想要自己放弃在南京的大好前程,举家前往台湾,再说,父亲不还葬在这里吗?

罗母叹口气,忧伤地说:“不为什么。我累了,想找个地方过几天安生日子,南京这么乱,我总是不踏实。如果你再有个三长两短,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罗美慧明白母亲是在为自己担心,于是笑笑安慰道:“没事,有爸在保佑我呢!”

罗母看了一眼罗美慧,又深深看了眼墙上的罗安邦,叹气道:“你爹打了一辈子仗,到头来,除了一张照片和几个勋章,什么都没留下。陈太太家里保姆那么多,每天还要自己做饭,为的是有人会回来吃。我不懂你们在外面做什么事情,但我不想以后做了一桌子饭,都没人回来吃。”

说到后面忍不住开始哽咽。

罗美慧不知道如何安慰母亲,只是将母亲紧紧拥入怀中。

罗母把头靠在女儿身上,甚感疲惫,又不禁想起了自己早逝的丈夫,伏在女儿的怀里泪流不止:“我想要你和你爹好好的,不要那些勋章。”

一句话说得罗美慧眼圈立即就红了。

在熙熙攘攘的码头上,行人来来往往,有的踮起脚尖,翘首期待家人的回归;有人挑着扁担,扯着嗓子叫卖筐里的货物,希望能在落日来临的时候多赚几个钱……突然码头上一阵骚动。有些疲态的小贩们顿时打起精神头来,仔细一看,原来是有艘货船靠岸了。

人群中,气质出众的韩露一下就显现出来,她提着一个小皮箱,戴着遮阳帽,虽然一身简单的打扮,但知性而又不失秀气的模样还是时不时得到路人艳羡的注目礼。

韩露不想引起太大的注意,使劲将遮阳帽往下按了按,没有任何停留,匆匆来到下一个交通站。她抬眼看见不远处的“西湖酒楼”,低头看表,喃喃自语:“离接头时间还有十分钟。”

于是她走到街道旁边的一个百货摊,挑挑拣拣随便看看。她一边看东西,一边不时回头看酒楼,不一会儿,便注意到酒楼二层的一扇窗户打开了,一顶黑色帽子很显眼地挂在了窗户边。韩露正要向酒楼靠近,忽然一声枪响,只见二楼挂着帽子的那扇窗户被咣当推开,接着一个人从里面纵身跳下。

街上的人开始尖叫着四散奔逃。韩露退到一边的隐蔽处,凝神观察。

跳窗出来的人显然腿受伤了,但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这时,酒楼二楼窗口出现一个枪手,向他开了一枪,击中了他的肩膀。跳窗者回身挣扎着掏枪还击,但没有击中枪手,枪手缩了回去。酒楼门口,又有一个枪手冲了出来,被跳窗者一枪击倒。二楼的枪手再次出现,对着跳窗者连开两枪,跳窗者胸部中弹。

枪手渐渐远离,一些胆大的路人纷纷凑近,只见跳窗者已经气绝身亡。韩露盯着跳窗者的尸体,满眼哀伤,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街道两旁汇集的人越来越多,韩露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趁众人不注意转身匆匆离去。

而另一边,煎熬仍在继续。

密不透风的审讯室内,被多只灯泡围绕的于明辉已经困到了极点,双眼通红,两条眉毛因极度缺少睡眠而高高吊起。他神情恍惚,感官已经接近飘忽状态。一根导线的一头,用小夹子夹在他的手指上,另一头,垂在一个水桶中,水桶中伸出另一条导线,接在一个低压电源上。一个特务控制着电源,几乎每隔十秒钟,电流就会接通,随着接通,于明辉会一阵哆嗦,使得他始终无法沉睡过去。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特务心理医生站在于明辉身后,幽幽说道:“你是共产党。”

于明辉努力睁大眼睛,寻找着声音来源,没有用,强烈的灯光让他一无所获,他摇摇头,艰难地问:“你们是谁?”

心理医生的语调非常平和,声音也不高,很亲切的语气,带有鬼魅般的诱惑力:“你很困。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一张床,一张洁白、柔软、蓬松的大床,有枕头。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你,你会好好睡到第二天的天亮,屋子里有植物,还有一些完全不会打扰你睡眠的音乐,窗户开着一点,有微风吹进来……”

于明辉晃晃脑袋,说不清是痛苦还是享受。心理医生向旁边做个手势。灯光慢慢地暗淡下来:“你会告诉我你心里的想法。你不会说谎,从你的童年开始,你就希望做一个诚实的人。只要你知道的,你就会告诉我,你就会说出来的。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于明辉不吭声。

心理医生伏到他耳边又问了一遍:“你的名字叫什么?”

于明辉迷迷糊糊:“于明阳……”

心理医生谆谆诱导:“你现在在哪里?”

于明辉听着这声音好像从天边飘过来一样,他努力睁开眼睛,想看清眼前的人是谁,结果发现只是徒劳,于是无奈地摇头:“南京……国防部招待所……不知道……”

心理医生依旧坚持不懈:“你是共产党吗?”

于明辉头疼欲裂:“我……我不是……”

“一个月前,你在哪里?”

心理医生又绕到于明辉前面。

于明辉简直要崩溃了,他已分不清是在跟人对话还是喃喃自语:“美国……”

灯泡又亮了起来,于明辉的意识渐渐陷入模糊,不知又过了多久……于明辉依然神情恍惚地歪坐在椅子上。两个特务也疲惫至极地坐在旁边打瞌睡。门被轻轻推开。两条身影悄悄闪过,抡起手中的短枪猛击特务的头部。两个特务被击昏在地。

一个陈设简陋的房间,于明辉毫无知觉地躺在一张床上,还在沉沉的昏睡中。旁边一个精瘦汉子用力推摇于明辉;“于同志!醒醒!快醒醒!”

于明辉缓缓睁开眼,有些惺松迷糊地看看眼前一胖一瘦两个汉子,问道:“你们是谁?要干什么?我这是在哪儿?”

胖子满脸关切:“于同志!我们是受南京地下党组织的委派来营救你的!”

于明辉眨眨眼,思忖片刻,轻轻摇头:“什么地下党?”

胖子音调变得急促:“于同志!快走吧,现在情况很紧急,敌人正在搜查,我们要尽快送你过江!”

于明辉疑惑,自己的事情没有几个人知道,于是飞快地转动眼珠,不相信地问道:“你们真的是共产党?”

胖子有些激动:“当然,我们是南京党组织第二支部的!”

瘦子也在一旁附和,拍着胸脯大声说:“不是共产党员,我们能冒着生命危险深入虎穴救你吗?”

于明辉默然沉思。按说自己掉包这事,除了赵教导员和陆明部长,没有别人知道,连对韩露都实施了保密,南京的地下党组织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胖子看于明辉没有反应,有些急了,拉扯于明辉:“快走吧,时间来不及了!”

于明辉决定赌一把,突然伸手拔下胖子腰上的手枪,瞄准二人。两个汉子顿时傻了眼。

于明辉的猜测果然没有错,这只是罗美慧的试探而已,目的就是为了让于明辉自己露出狐狸尾巴。此刻在对面的楼房上,疤脸早已手持狙击步枪对准平房窗口。

于明辉坚定地持枪对准两个陌生的男子。

胖子没有料到于明辉会来这一手,抖抖索索地说:“于同志,……你……你这是要干什么?我们是你的同志呀!”

瘦子也慌了,急得不行:“我们是来救你的!”

于明辉冷笑一声,对着胖子面前“啪”的开了一枪,子弹在胖子的脚前溅起一串火花。胖子顿时魂飞魄散,“扑通”一声就给于明辉跪下了……

对面楼上的罗美慧举着望眼镜看见两名手下的熊样,鄙视地下令:“真是废物!开枪!”

疤脸随即扣动扳机。

“啪啪”两枪,两个汉子头部中弹,倒在地上。守候在外的王松山、乔三民等同时冲进平房。

第二天一大早于明辉就气冲冲地找到了谭公达和罗美慧。

于明辉气得浑身发抖,拍着桌子发泄着自己的不满:“我回国还不到半个月,被抓起来两回!第一次是共产党,我认了,这次还是自己人!不信任我,干什么找我回来?找我回来就是为了捆着我,不让我睡觉、几天几夜轮流审我?今天我命大,明天呢?后天呢?大后天呢?罗处长,你要是不欢迎我,我随时回美国!用不着这么折磨我!”

站在对面的罗美慧语调诚恳地道歉:“于先生,对不起,我……”

谭公达听说这事,脸色铁青,不满地埋怨道:“罗美慧罗处长!于先生是我们请来的客人,你们是怎么搞的?于先生已经给上峰打了报告要回美国,怎么弄?你们保密局到底是什么意思!”

罗美慧一脸无辜,很是委屈:“天地良心,我真的不知道这是谁的命令,我也不知道整个事情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于明辉对着一个女人脾气发不出来,转身看着谭公达:“你们都不知道,那谁知道啊?我这么个大活人被人捆在那个小黑屋好几天,这事情都没有人知道?!”

谭公达起身扶着于明辉在身边坐下:“于先生,你先消消气……”

于明辉听见这个,火气又腾的上来了:“我消得了吗?换了你你消得了吗?”

谭公达诺诺地陪着笑,安顿于明辉坐下,又吩咐手下倒杯好茶拿过来。

罗美慧装模作样地表态道:“于先生,谭司令,我这就回去彻底调查,如果是同事所为,我现在就代为道歉,也一定会给于先生一个交代。唉,现在是非常时期,说实话,天网行动也确实是有些敏感过头,还是希望能够理解……”

此时的于明辉表面虽然余怒未消,但实际心底还是多少有些打鼓,于明辉不知道自己这场将计就计的戏演得够不够滴水不漏,也不知道罗美慧是否会因此而彻底相信他。谭公达已经彻底走到了这个舞台上,和于明辉所扮演的角色对上了戏,但罗美慧的身份究竟是演员,还是一个台下清醒的观众,粉墨登场的于明辉心里依然没有底。

原本谭公达的意思是让受了惊吓的于明辉多休息几天,然后再开工,但被于明辉淡淡地拒绝了,于明辉的态度很明确,他现在对南京国民党国防部就一个——失望!

早晨刚吃过早饭,空气中的雾气还没有散去,于明辉就已经和谭公达、

李长维在一个面包似的地堡前缓步而行。于明辉默不吭声,不时停步在纸板上标注勾划着。

李长维边用眼角扫视着于明辉手上的纸板,边介绍说:“滩涂主要以明堡为主,暗堡大部建在堤岸处,从而形成火力网,交叉覆盖全部江滩,致敌以最大的杀伤力。于先生,你怎么看?”

于明辉沉吟着说:“共军在总攻之前,肯定会先用火炮轰,这样的话,江滩的明堡好像就有点靶子的意思了。暗堡的话,这么宽阔的堤岸,会不会影响射击的角度啊?”

李长维疑惑地问:“你什么意思?”

于明辉用铅笔敲打着纸板:“我认为是不是应该调整过来?”

李长维听了这话,忍不住嚷起来:“什么叫是不是、会不会、好像、可能?技术这东西,是就是是,不是就不是,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干什么吞吞吐吐的?”

他这一顿大嗓门,说得于明辉十分尴尬。谭公达正要插话,李长维继续道:“你放心,说错了我也不会笑话你,毕竟你不熟悉这边的情况嘛!不过你得有话直说啊,否则这么试来探去,我们的江防没建好,共产党早就打过来啦!”

谭公达只能对于明辉不无歉意地笑笑。

于明辉把勾划好的纸板往李长维面前一送:“好吧,那我就直言了。我的意见,就是把暗堡修到滩涂,明堡建在堤岸。”

听到于明辉这么说,李长维犹如听到了天方夜谭,猛摇头:“狗屁不通,狗屁不通!我就问你,这江滩土质松软,你怎么修筑暗堡?”

于明辉平心静气:“可你能想到的设置,共产党就想不到吗?咱们只有不按常规出牌,才能让对方摸不清啊!”

李长维愣了一下:“这个想法……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于明辉换上一副谦和的面容说:“这些只是我随便说说的,仅供李处长参考,最后的主意,还要谭司令、李处长你们自己拿。”

谭公达怕二人争执起来,忙表态说:“于先生的意见很重要,我们会认真研究考虑。请于先生再到江门要塞看看吧!那里可是长江的桥头堡!”

于明辉和谭公达继续边走边聊。李长维还在苦苦思索,跟在后面。

谭公达看了看走在后面的李长维,凑近于明辉耳边悄声说道:“要塞的罗司令去世之后,总司令官的位子一直空缺,新的人选还在筛选中,因这个职位十分重要,必须由委座最后圈定,所以迟迟没有着落。这总司令空缺,拿主意这事儿就……呵呵,还望于先生理解啊。”

于明辉看看李长维,不解地问:“李处长就是最佳人选啊,他们还在选什么?”

谭公达不由一乐:“呵呵,你们这些技术专家说话,就是直,呵呵。李处长嘛,倒是挺合适的,对江防的工作思路也有些把握,可这里头的水深着哪,没那么简单。”

于明辉皱眉,抱怨一句:“这可真复杂。”

谭公达看着于明辉惆怅的样子,咧嘴一笑:“习惯了就好啦。”

“希望上头能尽快决定,这样好开展工作啊。”

于明辉还是不能释然:“对了,火力的配置现在怎么样啊?”

谭公达也回到正题:“我们已从美国购置了最新大口径火炮,过几日就能装备啦。”

于明辉没有想到在这个问题上,国防部的速度竟然会这么快,不由诧异了一下:“喔?”

这时,王松山和张小龙出现在前方。谭公达和于明辉迎上前去。

王松山向谭公达敬了一个礼:“谭司令,在下奉罗处长之命,特地带于先生的新任副官张小龙前来报到。”

张小龙也规规矩矩地敬礼:“卑职张小龙,向于先生、谭司令报到!”

原来这张小龙是罗美慧专门派来保护于明辉安全的,美其名曰是保护,实际不过是安插在于明辉身边的眼线罢了。纵使于明辉有千万个不愿意也奈何不了,因为他不想在这件事上招致军统方面的任何疑虑,所以只能接受下来。

于明辉在江滩地堡转了将近一天,下午回到国防招待所已经累个半死,他匆匆吃完饭,冷水洗把脸,继续打起精神坐在书桌前。于明辉仔细看着摆放在桌子上的江防草图,脑中却不知不觉地想起李长维。于明辉深知在他见过的这些人中,唯有李长维才是真正的专业人才,有这样一个人在,他这个冒牌的军事专家很快就会露出破绽。唯一的办法是找一个不懂技术的人来充当要塞司令官,这样自己才能浑水摸鱼。可是,到底找谁呢?“当……当……”

立在屋角的摆钟突然发出沉闷的声响,打断了于明辉的思路。于明辉伸伸懒腰,一看表,指针指向九点方向,于明辉想起之前烧掉的纸条,借口看书看累了,想出去透透风,便在副官张小龙的陪同下来到大行宫闹市的店铺观赏购物。

深冬的夜晚,霓虹闪烁,街上行人脚步匆匆。原本大行宫闹市是南京繁华地之一,可因为最近时局紧张,这条街不复繁华,也渐渐鲜有人出现,再加之夜晚军警沿街巡逻,时不时还有军车鸣着警铃驰过,更给这寒冷的夜晚增加一丝严酷的意味。

于明辉使劲裹了裹衣领,看见街旁有一家书店亮着灯,便大步走进。出来时,跟在他身后的张小龙已捧了一大摞书籍。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悠,和副官张小龙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不知不觉间走到一家皮货店前,只见招牌上有几个馏金大字:赵氏皮货店。于明辉看看左右,抬步走进。张小龙手里捧着于明辉购买的书籍跟进。

于明辉神情专注地品赏挂在衣钩上的皮装毛货。这时赵教导员赵老板看有人光顾,从柜台里走出,向于明辉热情推荐:“客官,一看你就是位有头有脸的人物。蔽店是东北老字号皮货店,绝对货真价实,配得上你这英俊身材,请客官挑一件中意的,小的给您包上!”

于明辉摸摸衣质,斜眼瞟瞟赵教导员:“你这标价可是不便宜啊!”

赵教导员一副商人模样,极力推荐道:“只要客官诚心买,价格好商量,好商量!”

于明辉在一件狐皮大衣前站定,细细观瞧,伸出手抚摸揉搓。赵教导员马上恭维:“一看客官就是懂行之人,这件狐皮大衣,用料全是腹背之皮,三头十岁熟狐啊!”

于明辉没有表情地点点头:“好东西。包起来吧。”

赵教导员忙不迭地从衣架上取下狐皮大衣,认真仔细地用油纸包裹。于明辉从衣兜里掏出皮夹,抽出一叠钞票数了数,交给赵教导员。赵教导员把钱揣进怀里,千恩万谢地送于明辉出门。待于明辉离开后,赵教导员走进内室,从兜里掏出那叠钞票,在中间抽出一张和钞票颜色相近的纸条,展开仔细观看,不禁喜上眉梢,心想这于明辉还真有两把刷子,然后用电台根据于明辉送来的纸条,紧张地发报:“水草已经扎根,初步绑紧石堆。草图待完善后另用其他方式发送。红鲤。”

可赵教导员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此时在他的赵氏皮货店附近,一辆黑色侦测车正缓缓行驶,车顶旋转着探测板。车内刚提拔的保密局行动处副队长乔三民紧盯着闪烁不定的指示灯,兴奋地对身旁的技侦员何光说:“果然有情况,快,去报告王队长!”

买了衣服的于明辉看上去心情不错,他和张小龙刚拐到街口,有人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巴掌。他回头一看,是王松山,不禁有些吃惊:“王队长?”

王松山笑眯眯地说:“于先生出来,怎么不吩咐一声,王某也好找几个人照看一下。”

于明辉摆摆手:“我就是出来随便转转,不要紧的,王队长这是——”

“今天是周末,罗处长放了我的假,出来散散心,没想到就碰到了于先生,真是巧了。”

于明辉不知道王松山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也不知道刚才自己和赵教导员的碰面会不会有人跟踪,虽内心着急上火,表面却仍微微一笑:“这就说明咱们的确很有缘分,你说是不是?”

王松山马上应和:“是啊是啊,是太有缘了。于兄,我请您去夜上海一坐,放松放松如何?”

于明辉爽快地答应:“好啊,难得王队长盛情,我也正想轻松轻松,那就让你破费了!”

王松山拍了拍于明辉的肩:“于先生这么说就外道了,能和您这样学富五车的大专家共叙,当面请教,是王某的荣幸!”

说着转脸对张小龙道:“你先回去吧,可别把于先生的宝贝之物弄丢了!”

张小龙连忙答应一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后转身走开。

王松山打开自己的车门,对于明辉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于明辉也不客气,躬身上车,同王松山一道前往夜上海夜总会。

于明辉和王松山倚坐在豪华包间宽大的真皮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洋酒、点心、果盘等。屋内灯光闪烁,烟雾缭绕,外面大厅里隐隐传来强劲的音乐。王松山从衣兜里掏出香烟,抽出一根递给于明辉。于明辉摆摆手说:“王兄怎么忘了,我是不吸烟的。”

王松山尴尬地笑笑,然后端起高脚酒杯,举向于明辉:“于先生,你从国外回来我还没有尽地主之谊,今天能有幸做东,我敬你一杯!”

于明辉马上端起酒杯回应说:“王队长太客气啦,你在福建和京城,救我两回,应该是我敬你!来,干!”

王松山谦恭地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况且保护你的安全,是鄙人的职责所在。”

二人碰杯,一饮而尽,不亦乐乎。

三杯酒下肚,王松山松了松领口:“于先生痛快啊,说话直来直去,不绕圈子,不像南京的很多技术军官,文绉绉的,我喜欢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

于明辉道:“哦,王兄这话倒让我想起一个同仁来。”

王松山颇感兴趣地问:“喔?是谁?”

于明辉自嘲地笑笑:“在下成天与李长维李处长共事,想必你也知道,李处长秉性耿直,素来讨厌说话咬文嚼字,和他相处日久,于某恐怕是受他影响,呵呵。”

王松山一怔,哈哈大笑:“是的是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

说罢伸手给于明辉倒满酒,突然抛出一问题:“听说于先生还有个弟弟,不知道现在在哪儿高就啊?”

像一声惊雷在于明辉耳边炸响,自己一直担心的终究还是来了。他怔了怔,摇摇头说:“十几年没消息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了,唉——”

王松山做出十分关心的样子,往于明辉面前倾倾身子:“如于先生需在下效力,小弟可代为查询,我们军统的能量于兄应该清楚。”

于明辉略作思索,婉拒说:“眼下兵荒马乱,又是江防时期,没那心思了。等击退共匪,形势有所改善,再说吧。”

王松山冷眼紧盯于明辉,笑笑说:“也好也好。倘若有机会,我会留意消息的,争取让你们兄弟早日团聚!”

于明辉又是一震,忙举杯代为掩饰:“那我就先谢谢王队长了,敬你一杯!”

王松山做出热情状:“能为于先生排忧解难,是王某的荣幸,来,希望能早日喝到你们兄弟的团圆酒!”

于明辉心里烦躁,洋酒进口,如含黄连,十分勉强地缓缓咽下。

王松山放下酒杯,转开话题:“于兄,美酒佳人,就咱哥俩闲谈,挺乏味的,你看挑几个小妹来陪如何?”

说完后不等于明辉表态,就对着外面拍了几巴掌。听到王松山的掌声,领班带着几位浓妆艳抹,穿着暴露的年轻女郎走进。王松山扫了一眼几个女郎,探身问于明辉:“于兄,你看如何,是否有合意的?”

于明辉搞不清王松山到底要干什么,轻轻摇头拒绝。王松山转向领班,有些愠恼:“怎么才这几个?去,把你们的老板喊来!”

领班面露难色:“老板,实在对不起,这已经是最好的了……”

王松山“啪”的把酒杯摔倒桌子上:“你还有完没完?今天不把好的喊来,明天你们就别开了。”

领班不敢回绝了,赶忙一溜烟走出去,其他几个女郎也跟在后面溜出门去。于明辉将靠近自己的餐巾纸往王松山面前推了推,婉转地说:“王兄不必太较真,咱们不就是来寻个乐子吗?别弄出麻烦来,影响国军的声誉。”

王松山拍拍于明辉的肩膀说:“于兄放心,这夜上海就像我的别宫,他们不敢不听招呼,再说你是我请来的贵客,怎么着也得让你尽兴!”

正说着,一位美丽万端的女郎款款走进。王松山忙不无夸耀地向于明辉介绍:“嗯,这个是这里的头牌。”

说着转向女郎,猥琐地笑笑:“这位于先生是我从国外请来的贵客,好好陪,陪好了我的钱你随便拿,陪不好就不要在南京混了。”

女郎娇媚万端地依偎到于明辉身边。于明辉拒绝也不是,不拒绝也不是,尴尬得不知所措。

包间门外几个大汉凑在门口,偷听着里面的动

静。为首的疤脸不知在悄悄吩咐着什么。包间里,夜上海的头牌女郎在卖力地为于明辉、王松山表演性感的舞蹈,不时地闪动着诱惑的眼神。王松山偷眼观察着于明辉的表情。于明辉如坐针毡,无心欣赏。兴高采烈的王松山凑近于明辉说:“于兄,今天晚上就让她陪你共度良宵,如何?”

于明辉连连摇头说:“不不不,我在美国已经有未婚妻了,这不合适。”

王松山不以为然地说:“逢场作戏嘛。你心在异国,身在金陵,适度地放松放松有何不可,别太难为自己。人生苦短,何况又是在战乱之时,该享受就要好好享受一番,不然做了枪下冤鬼会后悔的!”

于明辉淡淡一笑:“人各有好,这个,我实在不感兴趣,王队长多理解。”

王松山看劝于明辉无果转向女郎:“我不管,今天你要留不下他,明天就找我报到吧。”

女郎顺从地贴了上去。

就在于明辉手足无措时,何光推门进来,快步走到王松山面前报告:“王队长,大行宫一带发现电台信号,乔副队长请你马上过去!”

王松山不无扫兴地对何光说:“你送于先生回去,我过去看看!”

说罢,大步流星走出门外。于明辉听在耳里,马上便想到了赵教导员,不由得内心着急,两道浓眉绞到了一起。

王松山刚从夜上海门口出来没多久,一辆军用吉普车便疾驰到王松山身前“嘎吱”停住。王松山跳上车吩咐:“大行宫!”

何光驾着三轮摩托车在街道上疾驰。摩托车偏斗里坐着面色焦虑的于明辉。何光正全神贯注地开车,不时地避让行人。没有注意到身旁的于明辉双手紧紧抓住把手,眉峰渐渐皱成一堆。危机正如于明辉预料的那样,一步步来临。王松山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并且邀他叙谈玩乐。从探询“弟弟”到居心叵测地鼓动他嫖妓,用心显而易见。眼下最让他感到忧心的是他如何处理“弟弟”的问题。他十分清楚,保密局在没有掌握其家庭背景的情况下,不会平白无故地试探他,也就是说,他们应该能轻而易举地查明于明阳的家庭状况。此外,他也为赵教导员深深担忧着……

直到摩托车发出一声尖啸,停在国防部招待所门前,于明辉才猛然从沉思中惊醒。

皮货店内,发完电报的赵教导员长长吁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收起电台,烧掉纸条,伸了个懒腰准备入睡。他不知道就在窗户外面的街头停着侦测车,差一点就面临暴露的危险。这一夜对他来说,无疑是幸运的。

深夜,街头空旷寂寥,一辆吉普车在侦测车旁边停住。乔三民迅速从侦测车上跳下,跑到吉普车旁,举手敬礼。王松山语调急促地问:“发现了什么情况?”

乔三民回答说:“报告王队长,这一带发现异常电台信号!”

王松山不耐烦地说:“一带?什么一带?我问的是具体方位!”

乔三民有些无奈:“我们正在向信号源接近,突然又没有动静了!”

王松山气呼呼地训斥:“你们就会干些马后炮的事情,没弄清确切位置,把我的正经事也搅和了!还愣在这干什么,继续侦测!”

乔三民咔地立正:“是!”

转身又爬上了侦测车。

赵氏皮货店的馏金招牌在侦测车一侧清晰可见。这时,在墙角的阴影里冒出韩露的身影。原来她约好这时过来和赵教导员接头,看见军用吉普,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想了想为了稳妥起见,没有接头,掉头消失在黑暗中。

回到住处的于明辉,心烦不已。脱下外衣挂在衣架上,拿起脸盆毛巾准备去洗脸。副官张小龙拎着大包小包走进,气喘吁吁地说:“于先生,可把您等回来了,有您一封信,是从美国寄来的。”

说着放下手里的狐皮大衣等物品,从兜里掏出一封信交给于明辉,然后接过脸盆:“我去给您打水!”

于明辉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展开信纸。信封上的落款是邱曼丽。于明辉坐在桌前,聚精会神地阅读起来:“亲爱的,咱们分离已经有些日子了,我翘首盼着你的来信,日复一日,你竟然音讯杳无,看来你是真的把我给忘了,不会是黄鹤一去不复返了吧?你啊,脑子里只有你的党国……”

张小龙端着打满水的脸盆,斜眼瞅瞅于明辉,调皮地说:“于先生,看您这么激动,是另一半来的信吧?”

说着把脸盆放在盆架上,取下盆架上搭着的毛巾。于明辉合上信,不置可否地“嗯嗯”两声。张小龙好奇地接着问:“于先生,您的女朋友是大鼻子蓝眼睛的外国妞吗?”

说罢觉得有些不妥,忙致歉:“于先生,我说话没文化,您可千万别见怪!”

张小龙边说边把毛巾恭恭敬敬地递给于明辉。于明辉被张小龙逗笑了,接过毛巾点着他的脑门说:“鼻子和你一样大,皮肤和你一样黄,头发和你一样黑。”

次日一早,罗美慧一身戎装来到保密局训练基地,在射击场里,罗美慧英姿飒爽,手持双枪,对着靶子频频射击。王松山快步走到罗美慧身旁,躬身垂手等待。罗美慧射击完毕,伸手拉过百米开外的标靶。只见靶纸上的白色十环如蜂窝般布满弹孔。

王松山走来,没有出言打扰,在旁边静静等候。射毕,罗美慧把双枪放下,转头看着王松山:“有事吗?”

王松山凑近一步,压低嗓门:“照您的吩咐,我已查过于氏兄弟在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情况,这兄弟二人性格迥异,一个文,一个武,哥哥学习努力,成绩优秀,弟弟不学无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就知道舞拳弄棒,后来打伤了教官,潜逃出走,至今没有任何消息。”

罗美慧边擦拭枪械边问:“你是否对他进行试探了?”

王松山点点头。罗美慧忙问:“结果如何?”

王松山回想了一下:“还算正常,没发现什么破绽。”

罗美慧沉吟片刻,又问:“你向他探询弟弟的情况了吗?”

这时机要员从旁边走了过来,靠近罗美慧说:“处座,混江龙来电。”

罗美慧双眼一亮,沉声吩咐:“念!”

机要员声音清晰地念电文:“赴福建卧龙山执行任务者叫于明辉,此人系侦察队长……”

罗美慧顿时激动起来,一把抓过电报,眼睛越睁越大,看完电报后大步地踱来踱去,口中念叨:“于明阳,于明辉……”

王松山凑上来:“处座,您猜他们当年的教官是谁?”

罗美慧疑惑地看着他。王松山眨巴眨巴眼睛,徐徐吐出三个字:“康大光。”

收到信的于明辉的确有些犯愁,他看出这个女人对哥哥真挚的感情,所以更不忍心对她说出实情,只能伏在写字台前,手边摆着一本书,书的封面是自由女神像,书名是《美国的骄傲,第二大州纽约》。他边翻看书,边在信纸上写下:“亲爱的曼丽……”

晌午以后,京沪杭警备司令部里一片安静,此时正是大家午休的时间,除了既定的警卫值班站岗,整栋楼可以说是空荡荡。但在侍卫室,有一个人从来没有午休习惯,这个人就是康大光。此时,他正挺着厚厚的肚皮,歪斜着倚坐在办公桌后的圈椅里,眯着肿眼泡在把玩着一尊金光闪闪的佛像,眼里透着贪婪之光。罗美慧和王松山在一副官的引领下走进侍卫室。副官向康大光报告:“康主任,保密局行动处罗处长有事前来拜访。”

康大光连忙把佛像塞进抽屉,坐正身子,等罗美慧进来,这才换上一副笑容,干咳两声道:“请坐。你们军统的人,好像和我打交道不多啊。”

坐在沙发上的罗美慧收腹躬身说:“卑职奉命前来向康主任了解些情况,多有打扰,还望康主任海涵!”

康大光在对面沙发上坐下,打着哈哈说:“哪里哪里,罗处长客气啦,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康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罗美慧语调平静:“卑职主要是向康主任了解在中央陆军军官学校任教的一些情况,还望康主任据实相告。”

康大光闻言有些紧张,忙不迭地表白:“我康某一生廉洁,在军校期间从未收取过学员的任何礼品钱物……”

罗美慧笑笑说:“康主任误会了,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些学员的情况,并无他意。”

康大光面容松弛下来,点上烟悠悠吸了一口说:“哦,原来罗处长和王队长是了解学员的情况,请讲,是哪一位?”

王松山在一旁赶紧补充:“当时有一对兄弟,哥哥叫于明阳……”

康大光回想了一下:“于明阳和于明辉吧?呵呵,真是一母所生,有龙有虫,有虎有鼠。那明阳为人谦虚,积极上进,是军校数一数二的优秀人才,于明辉嘛,生性顽劣,粗野蛮横,不学无术,是个不成器的混球。”

罗美慧见康大光回想起来,忙紧跟着问:“不知他后来去哪里了?”

康大光深深吸了一口烟:“明阳成绩优异,忠诚于党国,被送到美国西点军校深造,于明辉我还真不清楚,有人说投了新四军,对他我从不关心。”

罗美慧悠悠地说:“康主任难道不知道,于明阳先生已回国为党国效力了,现就在南京。”

康大光听说爱徒回国,很是兴奋:“是吗?他可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更是我康某的骄傲啊,抽时间我得去看看。”

这两天,于明辉没有什么事,每天就是倚在床头,神情专注地在看一本小册子,封面上隐约可见“美国西点军校简介”字样。

“咚、咚”,门外响起有节奏的敲门声。于明辉连忙把小册子塞进枕头下,下床走过去开门。当看到康大光笑眯眯地上下打量自己时,于明辉惊讶得睁大眼睛,忍不住想起当年自己痛打康大光,哥哥竭力阻止的往事来。

康大光显然对于家兄弟也是分不清楚,不无激动地问:“明阳,还认得老朽吗?”

于明辉连忙做出兴奋状,大声说:“康教官!”

康大光踏进门槛,紧紧握住于明辉的手:“难得你还能认得出老夫,欣慰!实在让老夫欣慰!”

于明辉热情地把康大光让座到沙发上,谦恭地说:“康教官何出此言,什么时候学生也不敢忘记老师,您先坐,我给您泡茶!”

边说边从桌边拿起水瓶。康大光目不转睛地看着于明阳,情难自禁地赞赏:“还是那个样子,没变,温文儒雅,待人谦和,不像你那个不争气的弟弟!”

听到最后一句,于明辉倒开水的手明显一颤,赶紧掩饰地笑笑,把茶杯递给康大光:“老师怎么又想起我弟弟了?”

康大光一撇嘴:“嗨,不是你弟弟,我还不知你回国了呢!”

于明辉一惊,在康大光身边坐下:“此话怎讲?”

康大光抿了口茶:“上午保密局的人找我了解你们哥俩的情况,我才知道你回来了。”

“奇怪啊,他们怎么想起查我们两兄弟了?”

于明辉故意做出莫名其妙的样子问。

康大光摇摇头:“谁知道呢。那帮人还不是干什么事情都不明不白的。哎,你现在回来,什么职务啊?”

于明辉给康大光续水:“学生还没有确定,一切都得等要塞司令定下来才能进行。老师您现在哪高就啊?”

康大光不无失落地说:“唉,时运不济,小小一个警备司令部侍卫主任。”

于明辉配合着做不平状:“真是屈才!”

康大光嘲弄地笑笑:“不是谁都有罗安邦那样的运气!不过可惜了,要塞司令这样的肥缺在手,他竟然早早地就为国捐躯了,啧啧,可惜了呀!”

于明辉看看他,眼睛一亮。他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贪婪、愚蠢的康大光就是最合适的要塞司令人选。如能成功举荐而把李长维挤走,就为日后的工作扫清了一个大障碍。于是话锋一转:“老师,您有兴趣?”

康大光从不奢望这等肥差能落到自己的身上,眨巴眨巴眼:“随便说说。”

于明辉把康大光的表情变化都看在眼里,诚恳地说道:“您要是有兴趣,我来举荐。”

听到这话,康大光惊讶地看着于明辉,仿佛天上真的有馅饼要掉下来,眼睛也不由亮了。

于明辉向康大光倾倾身子:“学生虽然不才,但眼下江防部署关键时刻,我的推荐想必还是有些力度的。老师上面如果有人也可以打个招呼。”

康大光顿时激动起来,心想这次果然没有白来,豪气地说道:“好!那就烦劳你了!事成之后咱们师生共图大业!”

师徒二人寒暄了大半天,直到临近下午,康大光才离开。送走康大光后,于明辉趴在桌上,前后又仔细思考斟酌了一番,便执笔起草报告,抬头是“举荐要塞司令人选。”

昏黄的台灯下,只听见钢笔和纸张摩擦的声音:“鉴于要塞司令官一职空缺,导致诸多工作无法进行之紧迫性,特推举京沪杭

警备司令部侍从室主任康大光,他曾任职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教官,所授即是防御专业,特别适合担任此职……”

在长途汽车站的车站售票口,头裹布巾,手提一布包的韩露,俨然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她排队到了窗口,看了眼里面的售票员,塞进去一张车票说:“退票。”

售票员看了一眼票,不耐烦地把车票从窗口扔出来:“车都开了,没法退。”

韩露耐心地再次将车票递进去:“麻烦你,是住在中山东路的郑先生让我过来退票的。”

售票员抬头看了她一眼:“什么时候买的?”

韩露环顾了下四周,见没人注意才回答:“朋友转给我的。”

售票员看看她,把票接住。反过来一看,车票背面,画了一只小鸟,展翅飞出了鸟窝。

从车站离开后,韩露马不停蹄地赶往广场,在供人休息的砖砌平台上,她把一个画有小鸟离开鸟巢的纸张放进砖缝之内。随后,一个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男子过来,将纸条取走。

穿过广场,韩露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瞎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又是一个“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村姑。街的尽头,韩露看见一个洋服商店,晃悠悠地进来,挑了两样东西。忘了交钱,就打算出门离开,被老板彬彬有礼地拦住:“小姐,您还没付钱呢。”

韩露看了看手中的货品,不好意思地说道:“啊,差点忘了,对不起。对了,我一个住在中山东路的郑姓朋友说,您这儿的衣服是可以退换货的,是吗?”

老板看看她:“三个月之内,有问题,我们随时可以退换。”

韩露诧异道:“这么短?不是三个半月吗?”

老板看看外面,心里明白了大半:“小姐,您请坐。请问,您是郑先生的什么人?”

韩露笑笑:“表妹,我姓韦。”

老板一听原来是自己人,心放到了肚子里,压低声音:“同志!你好!”

韩露没时间客气,只是同样压低声音:“狗出圈了,马上停止活动。”

等韩露前脚出门,商店老板后脚就把门关上,挂出了“暂不营业”的牌子。

离开洋服商店的韩露紧接着又按照之前约定好的来到不远处的茶楼,一边喝茶休息,一边观察着周围的人来人往。她把一本书斜着放在桌上作为接头的暗号。门外走进来一个人,环视一周看见了桌上的书,从容地走过来,经过韩露身边时,两个人谁都不说话,只见韩露用手蘸着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大字:“走。”

蒋介石虽然引退,但并未放弃手中的权力,尤其是军事指挥权。在继任命嫡系汤恩伯为京沪杭警备总司令,全面掌握苏、浙、皖、赣军事力量后,又把目光集中到江防体系最重要的江门要塞司令官人选上。所以这次在国防部会议室里举行的机要会议,上上下下都很关注。大清早,谭公达、李长维、于明辉等人就早已端坐会议桌两侧,国防部长何应钦坐在会议桌首席,主持会议。他开口道:“目前国共虽重启和谈,但前景不容乐观,我等必须时刻做好打的准备。江防工事及火力配置要抓紧进行,江门要塞司令官的人选也不能再拖延,总裁和李代总统对此都十分重视。请诸位谈谈看法吧。”

会议桌两侧的将领们,都眼皮低垂,双唇紧闭。何应钦扫视着会议桌两侧的将官们,将官们个个躲闪着何应钦冷冽的目光,默不作声。

谭公达欠欠身子,斟字酌句地说:“要塞是江防体系最重要的枢纽,其作用和地位不言而喻。指挥官必须精于业务,又有雄韬大略。卑职以为,江防司令部作战处长李长维可堪此大任,他不仅精通防御学,参与制订江防体系,而且亦是火炮方面的专家,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

何应钦未等他说完,清清嗓子:“汤司令倒是有个建议。”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他。何应钦接着说:“京沪杭警备司令部侍从室主任康大光可胜任此职。”

谭公达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轻声说:“康主任虽任过教官,但实战经验尚有不足之处……”

何应钦打断,笑了笑:“不实战,哪里来的经验啊?”

听到这话,谭公达心知这里面必有蹊跷,但何应钦在此也不好反驳,所以沉默了下来。

会议结束后,于明辉回到国防部招待所。他心里并没有丝毫轻松,虽然何应钦已将康大光提名,但最终的结果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公布,他担心这中间再有变故,再加上他深知谭公达力荐的李长维确实是难得的人才,相比康大光,后者简直狗屁不懂。这时,他发觉门外有响动,连忙拿起一本英文书,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背诵着什么。果然片刻后响起“咚、咚”的敲门声。于明辉打开房门,看见罗美慧和王松山站在门口,不禁露出诧异似乎又有些不耐烦的表情。

王松山对于明辉抱拳拱拱手:“于兄,我们罗处长一直想来看望你,今天去国防部办事,正好顺道!”

罗美慧也看出于明辉不快,用英语寒暄:“未经允许,就擅来打扰,于先生不会怪罪吧?”

于明辉马上用英语回应:“罗小姐何出此言,你能来寒舍探视,我这里蓬荜生辉啊!”

罗美慧眼波流转,细细的眉梢一挑,眼角妩媚地朝沙发处一瞥,继续用英语说:“我们可以坐下吗?”

于明辉做出歉意状,摆出请的姿势用英语回答:“当然!当然!二位请坐!二位请坐!”

罗美慧在沙发上坐下,于明辉忙着去泡茶。一旁的王松山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接过于明辉手中的水瓶:“你和罗处长聊,我来我来!”

罗美慧环顾四周,语调柔柔地用英语说:“国内条件有限,委屈于先生了,如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和要求,请于先生尽管吩咐,千万不要客气!”

于明辉笑笑,在罗美慧对面坐下,用中文不无夸赞地说:“罗小姐的英语十分标准,而且是纯正的伦敦口音,连我这个在美国生活了十多年的人都自叹不如啊!”

罗美慧连连摆手:“NO!NO!”

然后改用中文:“我这是班门弄斧,只是想从于先生这儿回忆些异国生活的情调而已!于先生的美式英语也是非常纯熟,着实让人佩服啊!”

于明辉谦恭地说:“哪里哪里,罗小姐过奖了,我这只是南腔北调的杂腔杂调而已,哪里谈得上美式英语!罗小姐也在国外待过?”

王松山把泡好的茶摆放在茶几上,接过话来:“我们罗处长曾在英国留过学,也属海归一派……”

罗美慧显然不满意王松山插话,冷眼打断:“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她低头沉思了一会,心想再这样客气也没有用,还不如直来直往爽快些,于是冷不丁地说道:“于先生,我和王队长来,看望您的同时,也想顺便了解些情况。”

于明辉明白真枪实弹来了,于是坦然地说道:“罗小姐有什么要问的,请尽管开口!”

说着把茶杯端起递给罗美慧:“罗小姐请用茶!”

罗美慧接过茶杯,轻轻啜了一口:“就是于先生在卧龙山基地遇险一事,上峰很重视,责成我们查清此事,以肃清混进基地和福州绥靖公署内的共谍分子!”

说罢冷眼紧紧地关注着于明辉的面部表情。

于明辉点点头,神态自若地问:“能否请罗小姐讲得具体些?”

罗美慧一字一句:“就是劫持你的共党分子,有什么特征,或是否有能给人留下不一般印象的东西?”

于明辉心想该来的总归还是来了,躲终究是躲不过去的,于是垂下头来沉吟不语。罗美慧和王松山看到于明辉这样,悄然对视一眼,两人都露出凝重之色。

罗美慧不自觉地加重语气,对沉默不语的于明辉说:“我们只有通过了解劫持你的人的情况,才能查清他们的底细,然后顺藤摸瓜,挖出共谍组织,还望于先生能给予协助和理解!”

听到这话于明辉缓缓抬起头,有些为难地张了张嘴,又停住了。

旁边的王松山此时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于兄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于明辉深呼一口气,像卸下一个重大的包袱,一字一顿地说:“此人是我的弟弟于明辉!”

简直是石破天惊。罗美慧和王松山都睁大了眼睛。

于明辉没有在意他们的反应继续道:“他是我同胞弟弟,是共党华野的侦察队长。”

于明辉坦诚地讲出实情,着实出乎罗美慧的意料,她故做惊愕状。而王松山在一旁凝神倾听,手按枪套,准备随时行动。

于明辉余光瞥见王松山的动作,装作很痛苦的样子回忆道:“他试图策反我,被我拒绝,孤掷一注地绑架了我。这些情况王队长应该很清楚。”

王松山不得不微微点头。

罗美慧往前倾倾身子,神情复杂地慢慢说:“据王队长讲,你以前好像说并不认识此人!”

于明辉凄然一笑,语调沉重地说:“这就是王队长所说的难言之隐!他毕竟是我的亲弟弟,是我唯一的亲人,而且已经惨死在枪口下!你们以为我是木雕泥塑之躯吗?我心里能平静如水毫无悲痛吗?我不想再提起他,况且说出他是我的弟弟又有什么意义?他死了,从某种意义上讲,也可以说是我害了他!”

说到这里,于明辉嘴唇颤抖,眼角潮湿。罗美慧看着于明辉流露出的真情,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

于明辉平定一下悲凉的情绪,勉强笑笑说:“我自远涉重洋赴美之后,已经十二年没有和这个弟弟联系了,他曾在我赴美前夕给我写过宣传赤匪的信,都被我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没想到重逢的方式竟是如此残酷,而且重逢之日就是诀别之时!我现在才相信,人生的厄运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罗美慧这时已回过神来,安慰道:“于先生经历如此大悲大难,完全是为了党国,为了三民主义事业,精神殊可炳彪千秋,大义之举令人感佩铭内!还望于先生节哀顺便,以国家前途为重!况且令弟忤逆正义,投身赤匪,又绑架加害你在先,完全是咎由自取,殊可安慰!”

于明辉挺挺胸脯,挥挥手说:“斯人已逝,还是不再提起为好!我意已决,我心已定,就是战胜乃至消灭共党,维护民主自由之精神,即便付出再大的牺牲,亦心甘情愿,请罗小姐不必为此担心!”

然后一语双关地加重语气,“也希望罗小姐、王队长能尽快查获共谍组织,让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有安全之感!”

罗美慧脸上飞红,赶忙说:“当然,当然!我们会尽力为之,给于先生创造或是说营造一个大展鸿图的优良环境!”

说着站起身,“我们就不打扰于先生了,有什么需要我们效劳的,请尽管吩咐!”

王松山也赶紧站起,关切地说:“于兄保重,我会随时来看望你!”

于明辉听了王松山的话,不觉一凛,忙回答说:“欢迎王兄随时来叙谈做客!”

边说边送罗、王二人走到门口。罗美慧乘机接过话来,在门口转身目光炙热地盯着于明辉说:“不知于先生是否欢迎我来?”

于明辉被罗美慧发烫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然,忙随口说:“当然欢迎,只要罗小姐不嫌弃陋舍寒酸!”

罗美慧莞尔一笑:“怎么会呢?于先生可能还没想起咱们曾经相识,真希望时光能够倒转,让于先生真真切切地回到从前!”

说完罗美慧嫣然一笑离去,而于明辉却不由得怔住了。

罗美慧和王松山走向院门的时候恰巧碰见于明辉的副官张小龙从外面走进,擦肩而过的时候,张小龙认真地看看罗、王,然后快步走进房间,恭恭敬敬地对于明辉说:“于先生,卑职刚才接到康大光主任电话,晚上请你吃饭,问你是否有空?”

于明辉想了想说:“好吧,你回电说吃饭可以,我来做东。”

张小龙答应一声,转身走出。

这边于明辉终于暂时蒙过了罗美慧,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人来骚扰了。可他这时还不可能知道,正在执行另一项重大任务的韩露那边此时却已经出事了。

一个把帽子压得很低、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男子夹着一个小包,匆匆走过。他是那个在广场上把韩露藏在砖缝中纸条拿走的地下党员老吴。街道的尽头,有一所房子,老吴来到门口,用钥匙打开锁,开门进去。

他没有发现在街道的另一边,疤脸带着两个特务出现了,他们一直在跟着老吴。疤脸等人来到门口,对视一眼,都掏出了枪。疤脸隐在一侧,向同伴点点头。另一个特务把枪收在身后,用左手伸手敲门。

老吴的妻子开了一个小门缝:“谁呀?”

特务瞅了瞅里面:“是吴先生家吗?”

门开了。吴妻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孩,出现在门口,看

着门口的陌生人不由很疑惑。

特务微笑道:“吴先生在家吗?”

吴妻回头,向屋内喊了一声:“找你的。”

老吴边披上外衣边问:“谁啊?”

两个特务飞快地扑了进去。门被关上。顿时屋内传来吴妻和孩子的哭叫及混乱厮打的声音。

老吴单枪匹马,抗不过特务的扭打,不一会就被捆起蒙上眼罩塞进门口的黑色车子内。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睛,就已经身在保密局审讯室了。出乎他的意料,等待他的却没有想象中的严打酷刑。他此时坐在一把椅子上,身上和脸上没有任何伤痕,只是头发有些凌乱,稍显狼狈。

在他对面,乔三民向一个特务做个手势,特务端了一杯水过去,放在桌上,离开。吴先生看了一眼水杯,仍然是沉默。乔三民走过去,坐在他对面,拿出一包烟,从中抽出一支,递到吴先生面前,笑着看他。吴先生看了看,接过烟,放在嘴上。

乔三民笑着给他点上:“吴先生,考虑好了吗?”

吴先生双手微微颤抖,大口大口地吸烟,一言不发。乔三民看了他一会儿,收起笑容:“你还有半支烟的时间。”

吴先生乞求般地抬头看他。

乔三民叉着腰,在吴先生面前直视着他,两人都是眼睛不眨地看着对方。吴先生终于败下阵来,费劲地开口:“我老婆和孩子现在在哪儿?”

乔三民笑了:“放心,她们都好好的。只要您点点头,我马上安排你们团聚。”

吴先生为了老婆孩子,没有再作顽抗,向乔三民低下头来……

半根烟工夫过去,兴高采烈的乔三民手拿供词,快步走向处长室。

听到门外的报告声,正批阅文件的罗美慧头也不抬地说:“进。”

乔三民还没走到跟前就欣喜地报告:“处座,鸭子张嘴了。”

听闻消息的罗美慧霍地站了起来,扔下手中的文件:“喔?”

这个夜晚高兴的人不止罗美慧一个,还有一个就是得知何应钦已经将自己的大名报备上去的康大光。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给汤恩伯打了个电话。只听康大光恭恭敬敬地说道:“汤司令,我是大光。是,是。他们今天已经把李长维和我上报到总裁和李代总统那里去了,李长维是谭公达的人,您也知道……”

放下电话,康大光心情舒畅,差人去玄武湖的绿岛酒楼定了个包间,然后回家好好收拾了一番。

浑身珠光宝气,胳膊上挽着个坤包的康太太一进家门,就看见身着便衣的康大光正神采奕奕地手持电话亮开嗓门:“好,好的!你转告于先生,晚上七点整,在玄武湖的绿岛酒楼,不见不散!”

康大光看见老婆回来了,连忙放下电话,急不可待地问:“怎么样?打探出什么情况没有?”

康太太扭腰摆臀,往沙发上一坐,挑起眼角沾沾自喜地说:“这麻将桌上比啥都管用,都灵验!”

说着放下坤包,从里面掏出一包摩尔香烟,用涂着红红指甲油的粉嘟嘟手指夹出一根,叼在嘴角。

康大光忙为太太点上火,搂住她的肩膀,催促说:“怎么说?”

康太太瞪一眼康大光:“听汤司令太太说,这个职位是香饽饽,争抢的人很多。你想想,掌管着江运船只进出,控制着所有船务公司在扬子江上下的运营,这么大一块肥肉,谁不想啃?”

康大光踌躇道:“别的事都好说,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可这要塞司令一旦泡汤,就过了这个村没有下个店了。”

康太太凑近:“听说现在人选只有你和江防司令部的李长维,为定人选,汤司令还和谭公达起了争执。”

“这个谭公达,老是搅和我的好事,我没掘他家祖坟啊!”

康大光听见谭公达三个字就愠恼起来。

康太太冷冷地扔过一句:“从能力上你没法跟人家比,如果不是汤司令撑着,你早没戏了。”

康大光翻太太一眼:“你这胳膊肘怎么往外拐,我老康研究的就是防御学,现在教出的学生都成了军事专家了!别长人家志气,灭自家威风,我老康当这个要塞司令,那是绰绰有余!”

康太太嘲讽地一撇嘴:“就吹吧你!不过你刚才说的那个军事专家还真有用,听说老头子发话了,要国防部征询江防专家的意见,然后再作定夺。”

康大光这下乐了:“今天晚上我就去见我这个学生于明阳,他的意见嘛,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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