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为了让丈夫的超能力觉醒,妻子故意把丈夫逼上绝路。天底下有这种事吗?
她们说,一旦被逼得走投无路,超能力就会觉醒,我的脑中瞬间浮现了佳代子的身影,而且久久不散。
“不会吧……”我喃喃自语。
“你想到了自己可能有什么特殊能力吗?”安藤诗织嘟着嘴,张大了双眼,这个表情让她看起来更像小鸡了。
“哎哟,一定是想到老婆了吧?”爱原绮罗莉拿起桌上的煎饼啃了起来,淡淡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
“猜对了?”爱原绮罗莉一边以手掌将掉在桌上的煎饼碎屑扫在一起,“我乱猜的。通常已婚男人会露出‘大事不妙’的表情,十之八九都跟妻子有关。”
“可是,为什么超能力会让你联想到尊夫人呢?”手塚聪问道。他年纪比我大,对我讲话却客客气气,给人感觉很舒服,与井坂好太郎有着天壤之别。
“因为我妻子是个很可怕的人。”我以手撑着膝盖,微低着头,宛如在告白自己的可耻性癖好,“我怀疑她的可怕会让我产生超能力。”
坐在对面的三人一同哈哈大笑,爱原绮罗莉甚至将口中的煎饼喷出了一些。
接着他们开始取笑我。“自己老婆能可怕到哪里去?”“照你这么说,全天下的丈夫都有超能力了。”“到底老婆要多可怕才能让丈夫产生超能力呢?”
我吞吞吐吐地应道:“唔,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心里却在大喊“你们根本不懂!”
我妻子的恐怖,远远超越一般人对怕老婆定义的认知。那些喜欢拿怕老婆或疼老婆来吹嘘的人,在我看来根本不值一哂。如果怕老婆大丈夫有专业和业余之分,那些人只算是业余中的业余,我可是数度被妻子逼到走投无路,所以我才会不由得怀疑妻子可能成为她们所说的契机。
我会因妻子的可怕而产生特殊能力吗?不,应故说我怀疑的是,妻子是不是为了让我涌现特殊能力,才那样对我?但这样的揣测实在太过异想天开,我自己也不禁面红耳赤,低下了头。爱原绮罗莉看我这副模样。笑道:“你干嘛脸红?是不是想到了和老婆做过的什么害臊事情?”
“不是的,我只是在想,我妻子是不是知道我有特殊能力的资质,所以为了引出我的特殊能力,才故意对我做出那些可怕的举动……”我愈说愈觉得丢脸,“……呃,不可能吧。是我想太多了喔。”
但突然间,安藤诗织与爱原绮罗莉一声不吭,两人默默地相觑。我原本以为她们会哄堂大笑骂我是笨蛋,看到这样的反应,反而让我有些意外。
“也不是不可能哦。”爱原绮罗莉缓缓开口说道,连啃煎饼的方式似乎也稳重了些,“对特殊短力感兴趣的人不少,也一直有人在做这方面的研究。”
“真有这种人吗?”
“有啊。以前有,现在也有。”爱原绮罗莉语气坚定地说道,感觉她似乎亲眼见过那样的人物。
“以前曾经有人想研究润也的超能力。”安藤诗织说道。
“真的吗?”我脑中反射性地浮现一群身穿白袍、专门研究超能力的医生。
“我们会把孩子送到外地去,这也是原因之一。”她淡淡地说道,但我不敢继续追问关于他们孩子的事。
“对了,手塚先生的漫画中所描写的是什么样的超能力呢?”我指着手塚聪手上的漫画原稿问道。
“漫画主角其实是润也的哥哥。”安藤诗织说明道:“有一天,大哥突然产生了类似腹语术的特殊能力。”
“腹语术?你指的是腹语师操纵人偶的嘴巴一开一阖。在暗地帮人偶配音的技术吗?”
“是啊,只不过大哥操纵的对象不是人偶,而是活生生的人,他能够让他心中默念的话透过别人的口说出来。”
“什么意思?自己心中的话由别人讲出口?”
“就像这样。”手塚聪从牛皮信封袋中取出漫画原稿,摊在我面前。他的画风正统却不失个性,而且相当具有震撼力。
故事描述一个老先生被一群年轻人包围,老先生怕得直发抖,根本不敢反抗,但是突然间,老人以从容不迫的语气说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如果你们敢对我怎么样,一定会后悔的,等我的部下赶来,他们会把你们抓起来好好教训一顿,让你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们想让这种事发生吗?”年轻人见老先生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又听了这番话,全都吓坏了,而这番话其实是男主角躲在不远处以腹语术的超能力让老先生说出来的。
“这样的超能力对抗得了敌人吗?”我不禁为漫画中的主角担心了起来。像腹语术这么平凡的超能力,能做什么呢?“还有,这个男主角就是安藤润也先生的哥哥?”
“大哥很年轻就过世了,而且走得非常突然。”安藤诗织语带感叹地蹙起眉头。
“是因为生病吗?”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脑溢血,而且是在政治家犬养舜二的演讲会场上突然昏倒。”
“犬养?”我不禁拉高了嗓门。
“你也听过这个人吗?他在我们年轻时可是风靡一时呢。”安藤诗织平静地说道:“当时犬养舜二还没当上首相,就已经相当受到瞩目,大哥去听他的演讲,没想到竟然死在会场上。”
“是因为太感动吗?”
“这个嘛,谁知道呢。”安藤诗织笑着说:“大哥死得太突然,我和润也都吓得慌了手脚。润也还抱怨说,大哥怎么要死也不先跟他说一声。”
“我认识的润也君向来是老神在在,很难想像他慌了手脚的样子呢。”爱原绮罗莉说道。以年龄推算,当时的她应该还是个婴儿吧,不大可能认得安藤润也夫妇。
“润也很黏大哥,所以大哥刚死的时候,润也难过得几乎连走路也走不直,后来才慢慢振作起来。之后过了大约十年,有一天我突然做了个怪梦。在梦中,大哥施展奇妙的超能力,对抗那个犬养首相,却丢了性命。”
“真是奇妙的梦。”
“那个梦境好真实,简直像是看着拍摄下来的画面,就连大哥心中的想法,我也感受得到。”
“所以那个梦也解释了他的死因?”
“嗯……”安藤诗织沉吟片刻,搔了搔太阳穴,“梦里确实提到了这一点,我刚刚也说过,犬养先生在当时非常受欢迎,或可说是具有领袖魅力吧,他讲话条理分明,而且充满了使命感与责任感。”安藤诗织此时的态度似乎又将犬养舜二当成了老朋友,我想起前几天在街上遇到那名发传单的年轻人,就连与犬养活在不同时代的年轻人都会热血澎湃地引用犬养的话,更何况是当年的民众了。
“有人说他就像希特勒哦,”爱原绮罗莉点头说道。
“大哥说比起希特勒,犬养先生更像墨索里尼。”
“墨索里尼?”我只知道这是某个独裁者的名字,除此之外一无所知。我心想,等等上网搜寻看看吧。想到这,我又不禁露出苦笑。人一旦遇到不懂的事情,第一个反应果然是上网搜寻。
“是啊。就像那个墨索里尼一样,犬养先生的周围也聚集了各式各样的人,有人认同他的政策,有人想和用他,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比较偏激的人。”
“好比亲卫队之类的?”我插口问道。她点点头,“是啊,而这些人之中,也有一个人拥有超能力,大哥就是被那个人打倒的。”她说完之后,发出了呵呵的可爱笑声。
“超能力者还真多啊,简直就是漫画情节嘛。”我不禁愕然。
安藤诗织笑嘻嘻地晃了晃食指,“是呀,所以我才请手塚画成漫画喽。”
“是啊,所以我才把这个故事画成漫画。”手塚聪也点着头,“开始我是抱着报恩的心情来的,很感谢安藤夫妇邀我来这里住,还提供房子给我。但我愈画愈起劲,简直是欲罢不能。”
“为了这唯一的读者,是吗?”
“以前我从来不晓得,原来只要有一个理解自己的读者就足够了。我想,创作者同时拥有自我表现欲及创作欲,但只要舍弃其中的自我表现欲,那么即使读者只有一个人也无所谓了。”
他的语气与态度非常自然,我知道他并没有故作清高,而是真心地这么认为。“原来如此。”我应道。他和那个满脑子只想当畅销作家,只要能受到称赞、即使没人真正理解自己也无所谓的井坂好太郎完全不同,我不禁深感佩服。而同时。我又想起另一件井坂好太郎提过的事。“对了,我听说润也先生曾在东海发生的事件当时与犬养先生合作?”
光是“东海发生的事件”这个说法便颇暧昧,我自己也觉得这起传闻毫无根据,声音不由得愈来愈小。
“是啊,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安藤诗织张大了双眼,露出微笑,宛如缅怀着往事。
“听说犬养先生和润也先生合力调停了美中之间的摩擦,是真的吗?”
“当时的情况恐怕比摩擦还严重一些。嗯。润也平常就习惯四处搜集许多情报。”
“情报?”
“他有个以金钱建立起来的人脉与情报网,听起来很炫吧。”安藤诗织说:“润也透过那个情报网,确定了中国真的在东海设置了奇怪的机器。”
“那个机器的用途是什么呢?”我问道。以“东海油气田事件”为题材的电视节目和书籍相当多,真相却始终如同一团迷雾。有人说中国设置的是核子武器,但没人能证实。
“润也没有告诉我详情,我只知道个大概。那好像是一台能够制造地震的机器,反正是某种特殊装置吧。”
“制造地震?”
“那不是核子武器或化学武器,而是地震武器。大地震确实能够轻易毁掉一个城市,而且,一旦国内到处发生大地震,那个国家的经济也就完蛋了。要是明着发射飞弹,一定会引起国际反弹,但如果偷偷制造地震,搞不好可以干得神不知鬼不觉。中国不愧是大国,手段远远超乎我们的想像哦。”
“是真的吗?”我诧异不已,转头探看爱原绮罗莉和手塚聪的神情,但他们只是耸了耸肩。
“至少润也是这么相信的。中国虽然曾经萧条了一阵子,如今又慢慢崛起,不是吗?十多亿人民的力量毕竟不能小观,他们连失业者之类的统计数字都是以亿来计算,规模跟我们完全不同。光是喜马拉雅山的雪水,就是难以想像的庞大资源,日本所拥有的资源根本比下过人家。”安藤诗织的声音甜美,很难相信她是个年事已高的老婆婆,我忍不住频频偷窥她的面容再三确认。“所以润也就去找了他认识的政治家,商量这事该怎么处理。”
他要怎么开口?难道是直接问“有没有办法拿我的庞大财富去解决这个危机”?
我不禁怀疑,天底下真的有如此疯狂又积极的政治家愿意协助安藤润也吗?但答案很明显,这个疯狂又积极的政治家,正是犬养舜二。
“于是润也先生就和杀死哥哥的仇人犬养舜二携手合作了?”
“犬养先生杀死大哥,只是我梦里的情节啦。”安藤诗织边说边拿起一片煎饼,折成两半。我忍不住也跟着拿起一片煎饼,同样折成两半,碎屑却飞溅开来,我慌忙将碎屑一一捡起。“那时候犬养先生已经不是议员了,但人面还是很广,权力比普通政治家还大得多。凭那个人的魅力,这并不难想像吧。润也和他谈过之后,他对润也的资产及想法很有兴趣。”
“之后他就拿了这笔钱让中国妥协?”
“详细情形润也没有告诉我,但至少能确定的是,并没有发生奇怪的大地震吧。”安藤诗织的态度依然从容优雅,“或许是受到大哥的影响,润也起初也以为犬养先生是个像墨索里尼一样的独裁者,而我也是。”
“起初?后来改变了吗?”
“儿过犬养先生之后,润也说,‘其实犬养也不是坏人。’”
“他们成了朋友?”
“我刚刚提到电影《大独裁者》,最后的演讲当中,卓别林说过这样一段话:‘我们不可以绝望。无论是贪欲所带来的荒废,还是憎恨人类发展的心,都会随着独裁者的死而消失。’”安藤诗织说得流畅自然,似乎已把这台词背得滚瓜烂熟。
“好犀利的一番话。”
“这大概是卓别林的心愿吧。别被独裁者骗了,别随之起舞,只要独裁者一死,世界就会恢复和平。但是呢,润也的看法不同。”
“他怎么说?”
“‘独裁者并不存在。’”
“咦?”
“现今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独裁者,事情并不会因任何一个特定的人消失而有所改善。”
“意思是世上没有坏人吗?”
“不,我想他的意思是,善恶之分并没有那么单纯。这个世界的荒废、贫困与憎恨并无法完全归咎于某个人或某个团体;世上没有百分之百的坏人,任何一个坏人其实都只是某个巨大系统的一部分,犬养先生也不例外。事实上,犬养先生自己也曾亲口感叹道:‘说穿了,我也不过是系统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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