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称得上是国民英雄的永岛丈淡淡地说明为何他非但不是国民英雄,甚至不是任何意义上的英雄。“你说的没错,播磨崎中学事件另有内情。”他看着我,毅然决然地说道。

“那所中学专门收容拥有特殊能力的孩童,对吧?”我再次确认,“还有,前往学校的那群人根本不算什么持有武器的歹徒,而是学生家长,对吧?”

任何一位政治家想必都很讨厌被人像这样咄咄逼人地质问,但永岛丈的脸色丝毫没有改变,一直维持着精悍的表情及帅气的美式足球选手气质,他只是轻轻点了头说:“那一天,来到学校的家长共有九人。”

“家长去学校干嘛?”

“关心自己的小孩。”

“这就是所谓的过度保护吧,真是的。不过他何真的只是普通的家长,而不是可怕的歹徒吗?为什么和新闻报导的差这么多?”

“五反田前辈,他们真的只是学生家长。”我说道。

永岛丈将上半身倾向前,手臂撑在张开的双腿上,“播磨崎中学要求全校学生都必须住宿,学生原则上不能回家,虽然并非完全与世隔绝,但家长无法得知校内的所有状况。”

“你的意思是学生的邮件与电话什么的会遭到校方监控吗?”

“不是的。”,永岛丈立即摇了摇头,“会有这样的情形,都是出于学生的自由意志。”

“学生们基于自由意志,不想把学校的内情说出去?”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拥有自由意志并不代表拥有自由选择的权利,这是两回事。”

永岛丈这句话有些难以理解,但我还没开口发问,他又接着说道:

“总而言之,一群对学校教育内容有所质疑的家长来到学校,要求与学生见面。就像你们今天的作法一样,他们并没有事先通知学校,我想他们大概是怕如果事先告知,等于给了校方机会隐瞒一些事情吧。换句话说,那是一场由家长发起的突袭检查。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校方当然慌了手脚,但又不能将家长赶走,只好为他们安排了与孩子单独见面的会面室。不过我当时不在场,这些都是我听来的。”

“当时你正在庶务员室里打扫?”我想起了他在纪录片里这么说过。

“是啊,当时我正在清理吸尘器里头的尘埃。”他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如果家长顺利见到了小孩,为什么会发生骚动?为什么会死那么多学生?”我忍不住以粗暴的口气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会造成一整班学生死亡的惨剧?

“因为九位家长之中,有一位母亲无法见到自己的小孩,这位母亲叫做小林友里子。”

就在这一瞬间,我的眼前似乎走了样,景象完全改变了,被绑在椅子上的五反田正臣及大石仓之助消失得无影无踪,坐在我正前方的永岛丈也失去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我看见了一个风格完全不同的空间,四面有着纯白的墙壁,排列着数张长桌,桌上放置许多电脑,空间当中站着一名中等身材的中年妇女。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就是小林友里子。随着永岛丈的描述,我感觉自己彷佛钻进了小林友里子的体内,即将亲身经历这一场五年前在播磨崎中学发生的事件。当然,所谓的亲身经历,不过是我脑中的妄想。

这里是教职员休息室。小林友里子专程来学校想会见儿子小林辉秋,满头白发的学年主任却对她说:“辉秋今天没来学校,很抱歉没办法让您见到他。”小林友里子听了之后满心困惑,不知如何是好。

“我们已经为各位安排了独立的会面室,等一下我们会将学生带过去,各位可以在会面室内与小孩好好聊聊再回家。”这是刚才校方告诉家长们的说词。一名父亲抱怨道:“这样简直像在会见囚犯嘛。”但他们和小林友里子比起来已经幸运得多,因为小林友里子根本见不到孩子的面,她觉得自己彷佛遭到同伴遗弃。

“辉秋今天在宿舍厨房被热水烫伤了手,已经送去医院了,所以今天没来学校。等他回来,或许您有机会与他见面,但是我们目前无法安排会面。”

满头白发的学年主任或许是老花眼的关系,戴着眼镜,而且理着平头的他有对细小的眼睛,展现出来的威仪气度完全不像生活在和平象牙塔里的教师。

“恕我们无能为力,小林太太。”小林友里子听他这么说,也不敢反抗,只能点头接受了。她怕自己要是大声抗议,把场面搞僵,搞不好会害得其他家长无法顺利会见自己的孩子。

小林友里子因为担心儿子,特地从九州来到了这里。但是为什么会这么担心,她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一开始会让儿子就读播磨崎中学,就只是顺其自然能读就读了。儿子在上中学前接受了学习中心举办的联合测验,学习中心的职员告诉小林友利子:“根据学力测验及健康检查的结果,辉秋符合播磨崎中学的推荐入学资格,他很优秀呢。”小林友里子听了之后颇开心,但并没有特别在意这件事,毕竟儿子又不是非念播磨崎中学不可。不过播磨崎中学的学费相当便宜,而且因为是新学校,还能获得特别补助金,丈夫大表赞成。加上儿子辉秋参加过一次播磨崎的体验课程之后,似乎也被尊重想像力、没有制服等自由校风以及各种崭新的课程内容深深吸引。既然如此,小林友里子似乎也找不到理由反对儿子入学。

儿子搬进宿舍后,定期会与家里联络,通常是写电子邮件,偶尔也会打电话。虽然儿子完全没提到任何让双亲担心的事情,但小林友里子总觉得这种“太过平安的近况报告”不太对劲。“一点问题都没有,是不是有点不合常理呢?”她如此想着。

丈夫则认为她在杞人夏天,不耐烦地皱着眉头说:“人家不是说,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吗?”

小林友里子想想还是不对,儿子定期与家里联络,并非音讯全无,但净是报平安的好消息,反而让她隐隐觉得不安。

当然,小林友里子还不至于只因为这一点便特地跑到东京见儿子。

契机是有一天,她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寄件人名叫间壁俊一郎,他与小林友里子一样是该校的学生家长,不知是如何查到儿子班上同学家里的电子邮件信箱,间壁俊一郎在信中写着:“要不要一起去学校看看?最好不要告知学校,就当作是突击检查。”

间壁俊一郎似乎也对儿子寄来报平安的信件内容持怀疑态度。小林友里子的丈夫对这件事嗤之以鼻,她却有些动了心。此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取因——间壁俊一郎公开了他儿子写回家的信件,小林友里子发现那些内容与她儿子所写得非常相似。

间壁俊一郎是这么说的:

“虽然说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但报喜不报忧的虚伪消息显然是坏消息。我曾在某个高原住过一阵子,在那里我学到一件事,那就是,所谓情报是相当可怕的东西。”他的精神状况似乎不太稳定,感觉有些神经质,甚至觉得他老是在怀疑自己有性命之忧。

小林友里子最后回信答应了,并与其他几位赞成此事的家长取得联系,相约一同前往学校。

而如今,小林友里子面临只有自己见不到儿子的局面,她相当沮丧,却不知如何是好,恍恍惚惚地走出了教职员休息室,宛如梦游般漫无目的地走着,不一会儿便迷了路。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来到了主校舍后方的别馆走廊上。她心里一阵恐惧,在寂静无声的走廊上急忙想回头,却听见前方不远处传来细微的哀号。她停下脚步,怀疑刚才听到的其实是自己的脚步声。但她竖起耳朵一听,鸦雀无声的走廊上又传来类似呻吟的惨叫。

小林友里子愈来愈害怕,但她没有转头逃走,反而下定决心继续朝前走去,因为她正担心着一件事。

惨叫声是从右手边某扇门的门内传出来的。小林友里子将耳朵凑上去,房间里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了,有点像喘息,却充满了恐惧与悲伤,最重要的是,小林友里子对那个声音非常熟悉,那正是她怀胎十月忍痛生下并辛苦拉拔长大的儿子的声音。

小林友里子脸上登时失去血色,但下一瞬间,她又愤怒得气血上涌,当下一把抓住门把用力向前推,她发现门上了锁,便以全身的力量朝着门板冲撞,宛如发了狂的她再也无法维持冷静。

小林友里子踉踉跄跄地撞进了门内,还来不及站稳身子,便急着往四周张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狭窄的空间,自己的宝贝独生子被绑在一张椅子上,眼睛也被蒙住,整个人动弹不得。而面对儿子站着的是一名身穿朴素套装的娇小女性,右手握着一样东西,那怎么看都是一把手枪。

“这是在搞什么鬼啊?”五反田正臣急着问清楚个中缘由,听到他的声音,我顿时回过了神,从播磨崎中学被拉回原本的饭店房里,我抬头一看,豪华艺术吊灯正闪烁着光芒。这段关于小林友里子的想像太过真实,我一时之间竟无法分辨哪一边才是现实的世界。

“拿手枪对付学生?这种体罚也太过分了吧?有没有搞错啊!”五反田正臣说道。

我能够理解五反田正臣的疑惑,但我开口说出了可能的解释。这是我的猜测,而井坂好太郎也提到过类似的说法。“这就是《幻魔大战》理论吧?”我脱口说道:“为了让学生产生恐惧,将学生逼上绝路,所以故意做出种种残酷的实验,是这样吗?”

“渡边,你在说什么啊?”

“我在说的是超能力。”我说。

“你从刚刚就一直提到超能力什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整件事都围绕着超能力打转。有一间学校,专门针对人类所拥有的特殊能力进行研究,名义上大概就是专攻资格考的学校吧,而那间学校就是……”

“没错,那就是播磨崎中学。你说对了。”永岛文的声音回荡在室内。

天花板上的空气清净机排出空气,发出宛如人类呼吸声的声响。

“为了唤醒学生的特殊能力,那间学校会使用一些粗暴的手段,而学校老师其实都是医师或学者,他们将这种粗暴的研究手段称为‘个别辅导’,每个学生都轮得到。”

“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嘛?”大石仓之助无奈地说道。但永岛丈没理会他,继续说道:

“既然是研究,当然会注意到事故的防范,但手段还是相当粗暴,因为安全的环境下是无法诱发出特殊能力的。人类只有在感受到恐惧的时候才会发挥潜在能力。对吧?”

“我确实听过这种论点。”

“渡边前辈,你为什么一直认同他的话?”大石仓之助高声说道。

“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啊!”五反田正臣也气冲冲地说道。眼前的人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题,想必让他很难受。

永岛丈轻轻耸了耸肩,“小林友里子闯进了个别辅导的现场,目睹儿子遭到残酷的对待。”

“后来呢?”五反田正臣问道。

我不难想像,此时母亲一定是拚了性命也要救出儿子吧,这是身为母亲的天性。永岛丈果然回答:“小林友里子朝那名老师冲了过去。”

“这就是母亲啊。”我感慨地点点头。

“后来呢?”五反田正臣又问了一次。

“那名女老师吓了一跳,没想到孩子的母亲会在这时候冲进来。她心中一急,扣下了扳机。”

“她对母亲开了枪?”五反田正臣口气尖锐地问道。

“对,她对母亲开了枪。”

我听着永岛丈的回答,意识彷佛再度离开躯体冉冉上升,移动到另一个空间去。我又来到了五年前的播磨畸中学,进入那间个别辅导的教室,与天花板融为一体。俯视着小林友里子扑向女老师并被开枪打中的过程。

身高不高、一身朴素衣服的小林友里子仰躺在地,嘴里吐着红色泡沫,鲜血不断从她的腹部流出。一名身穿套装的女人站在一旁,低头望着手上的手枪,皱着眉头气自己为何做出这么鲁莽的行为。

就在这时,整间教室开始震动,连与我合而为一的天花板下方的日光灯都剧烈摇摆。

引发震动的人,正是坐在椅子上的小林辉秋。他屁股下的椅子不停抖动,椅子脚频频敲打地面。虽然他的双眼被黑布蒙住,手脚也被类似小型项圈的皮带绑在椅子上,他张嘴发出狼嚎般的怒吼,舌头宛如火焰般不断摇曳,那吼声太过巨大,撼动了整间教室。

女教师惊讶地望着墙壁的震动,终于发现问题出在小林辉秋身上,吓得睁圆了眼。

“母亲被杀,让那孩子当场发狂了?”五反田正臣不耐烦地问道。

“当时我并不在场,无法明确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永岛丈先坦承这一点,接着说:“以上细节都只是我根据情境状况及想像力所做的臆测。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他点了点头,“小林辉秋亢奋地发出怒吼之后,扯断绑住手脚的缚具,杀死了女老师。教室里的摄影机把这一幕全拍下

来了。”

“呜。”大石仓之助发出近乎哽咽的惊呼。

“呿。”五反田正臣则是咂了个嘴,说道:“你该不会想说,那个女老师是被超能力杀死的吧?”

我心想,这是唯一的可能性。

但永岛丈并没有证实这一点。“我说过了,当时我不在场,一切都是我的想像。如果你们认为那时小林辉秋发出了某种超能力,那是你们的自由;但如果你们认为这太荒诞无稽,大可用其他方式来解释,好比人类在陷身火海时会突然爆发强大的力气试图逃生,小林辉秋或许就是借着这股力气冲向女老师,夺走她手上的枪,开枪将她射杀。如何?这样的解释是否比较容易接受呢?”

五反田正臣愣了一下,回答:“嗯,这还勉强可以接受。”

“那你就这么解释吧。小林辉秋使出全身力气,把女老师杀死了。这与漫画中才会出现的超能力毫无关系,大概是因为肾上腺素的过度分泌或是肌肉神经系统的异常吧。”

永岛丈接着谈起播磨崎中学一整班学生全部送命的事情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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