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京走高速公路,只要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到黑马川露营场。露营场所在的位置海拔并不高,但地形高低起伏,周围还有美丽的溪谷。

在停车场停好车,走去露营场。因为是非假日,所以没什么人。搭帐篷的露营区设在后方是一片地势较高树林的区域,树木可以遮阳,旁边的黑马川即使水位上涨,只要走进树林就很安全。

目前是正午前。因为听说意外发生在石部一家准备午餐的时候,所以他们猜想如果石部会来这里,应该会选择意外发生的时间段。

“不知道老师会去哪里,”胁谷双手叉腰,巡视着露营场说道,“是凑斗最初掉落的地方,还是发现他的地方。”

“应该都会去,如果要回顾意外当时,一定会这么做。”

胁谷听了那由多的回答,点了点头:“有道理。”

“有一件事我想问你,你知道石部老师的儿子有发育障碍吧?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你问我为什么,我也……”胁谷微微偏着头,“没有特别的理由。硬要说的话,就是觉得没必要特地提这种事。而且老师之前也拜托我,因为他不希望造成别人不必要的担心,所以叫我最好不要向别人提起他儿子生病的事。”

“原来是这样啊……”

那由多觉得以石部的性格,很有可能会这么做。

“在老师的儿子发生意外之前,你见过他吗?”

“只见过一次。那次因为我换了一家店,所以去老师家里向他报告。那时候,凑斗只有五六岁。”

“他是怎样的孩子?”

“嗯,”胁谷低吟了一声,“老实说,我觉得是一个很棘手的孩子。我带了蛋糕去看老师,他不吃也就罢了,还把蛋糕当成黏土一样捏来捏去。师母叫他不要玩,他就大发雷霆,把蛋糕丢在墙壁上。”

那由多觉得光听胁谷这么说,自己就头痛了。

“那还真是辛苦啊。”

“真的超辛苦。师母说,目前的状态比较轻松,我觉得搞不好是她的真心话。总之,要把这种有障碍的孩子养大——”胁谷看着那由多说到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的视线看向那由多的后方,小声地说:“是石部老师。”

那由多转过头,看到一个戴着帽子、身穿格子衬衫的男人缓缓走了过来。

虽然石部比以前瘦了许多,但的确是他。胁谷跑向老师,那由多也跟着跑过去。

低头走路的石部察觉到动静,抬起头。他停下脚步,露出惊讶的表情。

“胁谷……你怎么会在这里?”石部说完后,又转头看着那由多,似乎认不出他是谁。

“老师,好久不见,我是工藤。”

石部的嘴巴动了动,好像在无声地重复“工藤”这个名字,但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原来是那个工藤。”石部用力点了点头,打量着那由多的脸和身体,“你还好吗?”

“马马虎虎。”

“是吗?那就太好了。”石部稍微放松了脸上的表情,又讶异地问胁谷,“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来找老师啊。”

“找我?”石部不停地眨着眼睛。

“是吗?原来你们还特地去了医院,真是不好意思。”石部听了那由多他们说明情况后,露出温和的笑容。

“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那场意外。”胁谷说。

“是啊。”石部垂下视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救回了一命,所以新闻并没有报道。”

三个人在河边的岩石上坐了下来。河水的流速很缓慢,所以并不会听不到彼此说话的声音。

“老师,听说你从来没有去过医院,这是真的吗?”胁谷问。

石部露出心虚的表情,轻轻点了点头:“对,是真的。”

“为什么?”

石部发出了痛苦的低吟:“因为她叫我不必去医院。”

“师母……吗?”

“对,她说我工作应该很忙。”

“但是,”胁谷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老师,我听说你留职停薪……”

“原来你知道啊。”石部皱起鼻子,“因为发生了很多事,我自己还没有找到答案。不瞒你们说,我和我老婆正在分居,我也没脸见凑斗。在这种状态下,即使站在讲台上,我也无法好好上课,所以就决定先请假一段日子。”

“找什么答案?”胁谷问。

“就是……当时的判断是不是正确。”

胁谷似乎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一脸困惑的表情看着那由多,但那由多也只能偏着头纳闷。

“不好意思,你们应该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吧。既然你们特地来这里,那我就把实情告诉你们吧。”石部说完,站了起来,“你们跟我来。”

那由多和胁谷也站了起来。石部走过大大小小的岩石,沿着河边往前走。他们跟在石部身后。

石部在一块平坦的大岩石上停下了脚步。

“我儿子就是在这一带落水的。”

那由多低头看着河面,河面大约十米宽,水流的速度并不快,看起来也并不是很深。

“听我老婆说,凑斗想要抓鱼。他向来很喜欢虫子、蜥蜴这种小动物,只要看到这些东西,心情就特别好。我们也是因为这个,才会带他来这里。我清楚地记得他看到鱼的时候乐不可支的样子。”

“他怎么抓鱼?”那由多问。

“应该是用帽子。”石部指了指自己的头,“那一天,凑斗戴着棒球帽,我看到他用帽子追虫子,可能他觉得可以用相同的方法抓鱼。应该是蹲在岩石角落,向水面伸手捞鱼时,脚下一滑,就不小心掉进河里了。虽然特地带了救生衣,没想到那时候偏偏没穿在身上,这是最大的失策。”

石部面对河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听到我老婆的叫声,我转过头看这里时,凑斗已经被冲走五米。他惊慌失措,用力挥着双手。虽然只要身体躺成‘大’字,就可以浮在水面上,但他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听说报告上写着,你回帐篷拿救生衣?”

胁谷问,但石部并没有点头。他一脸沉痛的表情注视着河面,终于开口说:“不,其实不是这么一回事。当时根本无暇回去拿救生衣,我只顾着拉住我老婆。”

“拉住师母?”胁谷皱着眉头问。

“我老婆想跳进河里去救凑斗。”

“啊!”那由多叫了一声。

“那天也和今天一样,水流的速度并不快,所以她可能觉得只要马上跳下去救儿子,就可以追上。她在学生时代是游泳选手,也曾经在游泳池当救生员,当然对自己的游泳技术很有自信。”

“但这未免太鲁莽了。”那由多说,“经常发生父母为了救溺水的孩子,结果也一起送命的情况。千万不能随便跳进水里救人,这是发生溺水意外时的原则。”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制止了她。她想要跳进河里时,我从背后架住了她。”石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结果凑斗就被河水越冲越远,我们沿着河边去追他。之所以会在报告中谎称回帐篷拿救生衣,是为了调整这段时间。”

“原来是这样……”

“之后的情况就和报告中写的一样,我和我老婆拼命地寻找凑斗,却迟迟找不到他。当救助队发现他时,已经没救了……”

石部蹲了下来,单腿跪在岩石上。

“我们在找凑斗时,我老婆质问我,为什么不让她去救凑斗?如果马上去追,一定来得及。因为起初水流的速度并不快,而且地形也没有很复杂,以她的游泳技术,一定可以追上。”

“或许可以追上,但不知道能不能一起回到岸边。”

那由多反驳说。胁谷也表示同意。

“就是啊,水流的速度不是越来越快吗?那就和游泳技术没有关系,师母会和你们的儿子一起被冲走。”

“我老婆说,这样也没关系。如果一起被冲走,可以抓住树枝,或是抱住岩石,两个人可能一起获救。如果无法获救,两个人就一起溺水身亡——”石部一口气说到这里,缓缓摇着头,又继续说了下去,“她说这样也没关系,即使为了救儿子送了命,她也无所谓。因为对她来说,凑斗就是一切,如果凑斗有什么三长两短,一切都完了。我骂她,不要说傻话。她说我什么都不了解,说我从来没有好好面对儿子的障碍,所有麻烦事都推给她,所以无法了解她的心情。我无言以对,因为我的确以工作忙为借口,把孩子的事都推给她,她以前从来没有抱怨这件事,但那次我才知道,原来她内心对我极度不满。”

石部说的内容完全出乎意料。那由多想不到该说什么。胁谷也默不作声。

“凑斗被救护车送去医院后,我回来这里拿东西。当时,我也像这样低头看着河水,然后渐渐感到不安,不知道自己当时的判断到底对不对。我当然知道孩子溺水时,跳进河里去救人很鲁莽,但又觉得任何事都要视时机和场合。当时我也许应该让我老婆去救儿子,不,不光是这样,我也应该一起跳进水里,一起去追凑斗。我当时没有这么做,我是不是不够爱凑斗?我越来越觉得是这样。”

“但是,我还是觉得……”胁谷说到这里,无力地住了嘴。也许他觉得现在不是说一些不痛不痒的安慰话和鼓励话的场合,更何况对象是以前的恩师。

石部站了起来,再度打量着河面。

“所以,我至今仍然没有找到答案。我来这里,是希望能够找到答案。每次都来这里,回想那天的事,但始终找不到出口。”说完,他无力地笑了笑,“我没资格当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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