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后,他们来到钻石山火葬场,警长在门口等候,寒风从墓地方向一阵又一阵卷过来。静如鬼域的地方只有他们的脚步声。

官铁花打个寒颤,忍不住说,“不是吧?史提芬,为什么一定要选这里?”声音在黑夜里传得很远,似乎很多人同时听着。总督察又暗地里打了个寒颤。

昏暗的灯光下,沿着小路转了转,来到殡仪馆。石勒用钥匙开门,进去开灯,才招呼他们进去。

惨淡淡的感觉迎面扑来,官铁花皱眉哼了一下表示不满。他略为打量这个第一次来的地方,几排长凳的后面,除了简陋的小礼堂,就是那条安放棺柩的路轨。官铁花参加过这种最后告别的仪式,知道大功告成之后,棺柩就会在哀乐和哭泣声中缓慢地退进墙壁的洞口。亲人可以去到一个预设的窗口,看见棺柩继续在轨道上运行,最后被火葬炉吞没。如果亲人还有心情胆魄,仵作会按动电掣,让在生的人透过炉子的小窗,目击血样的火焰,揣想在里面燃烧的摄氏三百度人生终局。

“那天,仵作劳国山逃跑的时候,只有梁熊在这里。如果他是疯子的人,就是他听到我命令后知会劳国山已经身份暴露,走为上着的。”石勒解释。“能叫他说话的地方只有这里。”

官铁花接过便条,仔细读了一遍,抬起头看见督察和警长期望地等待着。他把来到喉咙的话倒吞下去,耸耸肩表示无所谓,便依照便条上写的数字摁手提电话。

电话接通,官铁花立刻说,“小梁吗?我是刑事情报科的官铁花,你立刻来钻石山火葬场殡仪馆。”

在这种听得见树叶跌下的环境里,梁熊的回答清晰地从电话里传送出来。“有什么事?长官。我应该跟石长官说一声。”

“他在我身边。你什么时候能来到?”“我有车子,不过十分钟,长官。”

官铁花挂断电话,说道:“大导演,下一步怎样走位?镜头摆在哪里?”石勒作了个别开玩笑的手势,示意警长上前把他捆绑,一边说,“这出戏是这样的,你担纲头牌主角,随机应变。我是配角,小刘是药引,全用来确定你的身份。”

刘陶把被捆绑得像粽子的上司扶到安放棺柩的路轨上。又朝他背后的手掌里塞了一把手枪。石勒腰一挺,浑身绳索尽脱,握着手枪从路轨上一跃而下。

他开玩笑地说,“想不到你有这么好手艺!从那里学来的?是童军吧!”警长不吭声,神色肃寂地再次上前捆绑上司。

很快的,督察又躺卧到路轨上。他不忘记叮嘱官铁花,“放心开枪,你枪里的子弹没有弹头。记着,念台词时候不要忘记表情。”

车轮轧在路面的沙沙沙声音从远而近,刘陶把手枪塞给督察,身子一晃溜了出去,官铁花拿着手枪在小礼堂前踱步打圈,一副烦恼不堪的样子。

他们听到车门打开又关上,然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梁熊出现在门口,惨白的灯光下,脸色像煞一个无主孤魂。

他一步跨进来,就看见路轨上被缚扎得直挺挺的督察,眼睛霍地瞪得像灯泡一样,“这,这是怎么一回事?长官。”

“他发现你的身份了,我打昏他后缚起来等你来。”

“你,你——”

“没时间解释了,我打昏他的时候,他已经叫刘陶赶来。你懂得这个系统,把他一把火烧掉算了。”

梁熊六神无主,迟疑地说,“石,石长——他是怎样发现的?”官铁花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劳国山家里有个暗格,说他在殡仪馆藏了一份名单,石勒要我跟他来搜查……”

“不会的,他会有什么名单?”梁熊神情一懔,疑惑地问道。他倏地从腰间拔出手枪。

“为什么不会?”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说。梁熊吃了一惊,他知道谁在门口。

呼!呼!呼!枪声就在身边爆发,他迅速扑向地面,身体翻了又翻不断打滚。

等到他看清楚眼前景象的时候,官铁花正用枪口指着警长的尸体,警惕地一步步凑上前,弯腰检查了一下,才直起身子对刚站起来的奸细瞄了一眼,收好手枪,冷冷地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时候,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枪声……”

梁熊提醒对方。

“不要怕,左右屋舍够远,没有人会听到什么。眼下先处理尸体。”

梁熊轻轻一笑,“你知道,毁尸灭迹,咱们最在行。”

官铁花背对梁熊,感触万分地说,“劳国山这小崽子,把我们跟利伯恒的关系写得一清二楚!”霍地,他发觉背后那个人突然没有了呼吸,感到对方肌肉绷紧,然后,背脊顶上一个枪口。

梁熊用枪顶着官铁花脊梁,粗鲁地把他扳过来面对两副“尸体”“你,你想干什么?”官铁花声调恐慌,迟疑地问。

“起来吧!不要做戏了,石长官。”

石勒身子一挺,手枪在前从路轨上跃下,和同时恢复“性命”的警长成犄角之势。

“狗崽子,真的是你!”督察恨恨地咒骂。手枪稳稳地瞄准着这个“戏子”“不,不要开枪。”

官铁花大叫。

“告诉我,”

石勒说,“你们把章博士藏在哪里?”梁熊面肉扭曲,手枪一摆,示意警长离开门口。“开枪就没有答案。”

刘陶眯起眼睛,凝视躲在官铁花背后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孔。“告诉我,为了什么?为什么要跟这个疯子赔上一生?”“笑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一个叫化子满街跑。你以为我们这么多人是发神经?我们跟上的是钞票,不是疯子。我们跟上他因为他能让我们得到天文数字的钞票。”

“你他妈的是警察!”梁熊轻蔑一笑,轻佻地说,“石长官,眼下有钱有势的都是爷,警察都得当他们的孙子。活着几十年不是为钱是为了一无用处的公义?你以为二十亿我会占多少我已经到手一千万,你知道一千万是多少钞票?刘陶,你不是说你当警察不是为钱吧?不是这样虚伪吧?”刘陶目眦欲裂,枪在手里哆嗦。梁熊知道这一刀戳在他的软肋上,心中极为惬意。

“狗娘养的!章博士是死是活?”石勒说。“一句话,交出她,我让你离开。”

梁熊摇摇头,“不管活人死人,我不懂交易,我习惯同枪打交道。”

石勒瞪视着这个曾经视为手足的部属,那副原形毕露的凶狠表情没让他吃惊,只是再一次的让他感慨万分。这么多年了,他已经见尽人性丑恶,数不清多少次,多少人,当利益需要计算,当来到金钱、权力、情爱的关头,霎时间,天使容颜会换上魔鬼面孔;雍容慈祥会变成趾高气扬;忠厚诚笃会变成狠毒嚣张;豪放倜傥会变成耸肩谄笑……人性卑下,嘴脸多变,一次又一次令他失望、伤痛——总要到这种时候,对方才愿意摘下的笑语盈盈面具,让他看得见人在利害抉择之前的另一副丑恶扭曲嘴脸。

警长恨恨地说,“你除了习惯杀人,还挺会做戏骗人。”

“你不说出她的生死走不出这里。”

石勒加上一句,提醒这个奸细。

梁熊扯着官铁花移向门口,狠狠地说,“我一点也不瞎编,但愿你能跟她一样,保证长命百岁。”

官铁花再不等后面的人扯拽,自把自为的二步变一步朝外走,一边哀求,“史提芬,你不能不管我死活就开枪。你要我帮忙,我仁至义尽,你开枪就是出卖我。”

梁熊倒退着一脚跨出门阶,斜乜身后退路的时候忘不了提醒亦步亦趋的人质,“放心,他们是自命好人的正义警察,不会危害无辜,不会朝同袍开枪。”

他一把扯着吓得要死的人质飞也似地退向车子。“你他妈的还不走,想赖在这儿吃年夜饭啊?”他伸手到身后打开车门,突然,停下来思索了一下,用枪指着人质的太阳穴,说道:“不行,把枪和手提扔过来。”

督察和警长相视一眼,保持对峙姿势。

“扔过来,”

梁熊恶狠狠地用枪口戳一下人质头颅。“我不是傻瓜,我离开,你们会朝车子开枪,会通告巡逻车到处兜截。扔过来——”

督察的枪继续稳稳地瞄准着目标,“你走得去哪里?你知道作奸犯科会有什么下场的。”

梁熊咧开嘴角,不屑地说,“我有钱,去哪里都行。对不起,我要走了。扔过来,我数三下,不扔过来我会开枪。你们知道我枪法如神,一定能干掉你们其中一人,枪弹不长眼,夹在中间的官长官是死定了。我跟大家打赌,同归于尽后,谁的老婆儿女会变成孤儿寡妇?”

官铁花满肚委屈地叫了起来,“史提芬,你他妈的还犹豫什么?你……你他妈的还是人吗?不要过桥抽板!”

石勒眯着眼想了想,叹了口气,一抬手把手枪扔向左边,黑暗里传来手枪啪一下落地的声音。警长立刻把手枪抛去右边。

梁熊毫不动气,睨视着说:“不把手提扔来我这里,我不客气了。”

两部手提电话一前一后来到控制大局的人脚边,他左手在官铁花身子上下拍了

几下,找到第三部电话。立刻老实不客气地提脚接连三下踩扁了它们。

唯一发挥威力的手枪摆了摆,督察和警长依指示逐步后退。

说时迟,那时陕,梁熊一把将官铁花推进车厢,三步并作两步去到另一边的司机座,车门还没关牢,车子就尖叫着朝前窜了出去。

督察和警长同时扑向不同方向找寻佩枪,突然,一阵刺耳的紧急刹车声令他们转过头来。车子约摸停在二百公尺外,官铁花被从里面踹了出来,打个踉跄,跌在地下。还没等他爬起来,房车已经重新激活,像吃醉了酒似的晃了晃,呼啸着一下子消失在眼前。

官铁花大呼小叫地跑回来,“快,快通知巡逻车……不……他有枪,是危险人物……只有飞虎队才能对付他……”

石勒刚把找回的枪插进枪套,刘陶拿着枪从黑暗里钻出来。

督察手指殡仪馆,“劳伦斯,里面一定有电话。”

他们不再等官铁花,沿着小路跑回停在管理处的车子,二话不说,上车、开车,一气呵成。

车子下到路口,朝左一转就上了蒲岗村道。

时已深夜,车辆稀疏,不足五分钟已来到龙翔道口,面对瞪大眼的红灯,警长踩停车,扭过头询问上司,“往哪里追?”“黄大仙警署。”

督察瞪着路面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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