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风也凉。

风中还带了些香烛烟火气息,李红梅就着香喷喷的葱花炒蛋,吃的也香甜,还不忘给闺女和李玉华碗里夹筷子炒蛋,“多吃点。今儿这炒蛋炒的好,小葱水嫩,蛋也放的足。”

“红梅姨,你到底想过没有,接下来怎么办?”李玉华见到红梅姨一门心思都在吃上,就不禁为她着急。

李红梅叼着块小葱炒蛋,瞪着一双迷惘的肿泡眼,“接下来,接下来就是给你大姨夫出殡啊。”

“出殡是要出的,可你跟木香姐接下来要怎么过日子,我听说大姨夫把你家最后一亩地都卖了。”李玉华咬口热乎乎香喷喷黄澄澄焦香香的玉米饼问李红梅。

就听她这红梅姨恶狠狠的咒骂,“活该那短命鬼卡死,吃独食的都没好下场!”

“我爹死都死了,一死万事消,娘你就嘴上积点德吧,我爹以前也不是一点好都没有。”白木香跟父亲的感情不错,哪怕她爹把卖地的钱拿到县城请赖子吃独食,她也没太怪她爹。她爹一直就是这样没心计的人哪。

李玉华主要是为了白家欠她的账担心,说这母女俩,“大姨夫如何这以后再论,可大姨夫是在县城饭庄子里出的事,难道他家一点责任都没有?”

李红梅瞪圆眼睛,白木香看向李玉华,李玉华道,“咱们不是要坑谁,可这事也不能黑不提白不提,总得有个说法不是?”

“我听说那饭庄子是咱们县城蔡财主家开的,咱家哪里惹得起。”李红梅除了好吃懒做,还有些胆小。

白木香比她娘有胆量,“娘,小华这话在理,咱不是要惹他家,可是得有个说法。”

李玉华深觉木香姐还是可教之才,李玉华说,“这事得赶紧办,听说送大姨夫回来的俩伙计就在里长家,吃完饭木香姐你就去里长家,让里长帮你做主。”

白木香点头,“好,吃过饭我就去。”

李红梅还不放心闺女,“我跟你一起去,你一个小孩子家,这样的大事如何办的来。”

“红梅姨你别去,我跟木香姐去,你在家躺着,从明天起,你就只喝水别吃饭,就说病的起不来了。”李玉华心眼满满的给李红梅出主意。

李红梅说,“那我不得饿死。”

“早上我提早过来给你送俩煮鸡蛋,等天黑家里没人,再给你做吃的。”

!“那成。”李红梅立刻就应了,高兴的又给李玉华夹筷子炒鸡蛋,“真不枉大姨平日里疼你,多吃,多吃才能长大个子。看你们一个个瘦的,都跟麻秆似的。”

白木香李玉华吃饱肚子就借着月光,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里长家去了。

白里长也正在跟儿子说这事,“你四哥家也没个男人,明天一早你就过去,瞧着帮衬着些,总得让你四哥体体面面的入土。”

“我知道。爹,四叔这事,可得有个章程。”

“哎,你四嫂子是妇道人家,木香那丫头更小,这事还得跟你五哥商量。”这四哥五哥的,论的都是族中子弟排行。

其实,白木香家与里长家的血缘已是有些远了,不过大家都姓白,百多年前同一个老祖宗,白父出事,家中且无男丁,白里长身为族长兼里长,必然要操心此事。

倒是其子白九道,“爹你跟五哥商量?他是个能做主的人?还不如跟红梅嫂子商量哪。”

“说这话就该打,这是妇道人家能做主的事么?”

父子俩正说着话,白木香李玉华就来了。

白木香流着眼泪按李玉华教的一套话说了,“我娘如今已是在炕上起不来了,交待我过来讨大爷爷一句话。我爹去的突然,我们孤儿寡母的,听说送我爹回来的伙计就在大爷爷这里,我想着,跟他们说两句话。”

白里长将人请出来,李玉华拭着眼泪道,“我爹没了,我家也就是我跟我娘。我娘原想自己过来,她身上实在不好,就打发我来跟两位说句话。”

“姑娘请讲。”饭店好端端做生意,结果出了人命,这俩伙计也是一脸颓丧,如丧考妣。

李玉华哽咽道,“你们做生意的人家,只想生意兴旺,也未料到会出这样的事。你们心里定是悬着的,我娘说我家正经人家,让你们只管放心,明天就回去吧。我爹这事,怪不得你们。”

当时把俩伙计感激的够呛,连连说,“姑娘明理,实在是谁也料想不到竟有此事。乡里乡亲的,令尊毕竟在我们店里出的事,我们东家说心里很过意不去,让我们带了些银子,是东家的心意,还请姑娘切勿推辞。”

白木香不肯要,俩伙计非要给,白九做中人劝着白木香把银子收下,倒是对白木香另眼相待,难为她小小年纪就能把事做的这样漂亮。

至于李红梅,白九虽说打小就!就到县城念书也听闻过李红梅的名声,这夫妻俩倘有一个过日子的就不会把日子过到这般田地。虽则白木香也没什么勤快名声,不过这丫头人聪明,去年他娘的纺车不好使,就是这丫头过来捣鼓两下就顺溜了。

白九劝白木香接了这钱,又问她接下来的打算,白木香道,“如今天儿热,尸身不禁久放,且我家的境况小九叔也知道,我娘的意思,明天就给我爹下葬,也让我爹早些入土为安。”

“这话是。”白九也很赞同,安慰白木香,“这些事不消你操心,都有我。明天一早我就带族人过去,中午不用准备什么,我让人在隔壁小方庄定了豆腐,明天他就送家去了,让几个妇人帮着做些豆腐饭就成。”

“谢谢小九叔。”白木香跟小九叔道谢,“小九叔你在县里念书,好容易回家一趟又遇着我家的事,也没能好生歇一歇。”

李玉华掂着袖中银钱得有十两模样,待回家一称,果然是十两。

李红梅一骨碌从炕上跳起来,瞅着灯着这白花花的银子直念佛,“有这几两银子,咱们母女还能撑上些时日。”

李玉华道,“还是把大姨夫卖的地再买回来,以后长长久久的,大姨你跟木香姐也有个进项。”

李红梅倒是说,“你看我跟你木香姐,哪个是种地的材料,卖就卖了,以后还是得另想法子赚钱。”说着就把银子收了起来,夸李玉华,“还是小华你有计谋,要不哪儿能得这些银子。”

“还有什么麻烦事,不就是你姨夫出殡那事,小九多好的人哪,连豆腐都帮咱们定好了,明天把人一埋再管乡亲们一顿豆腐饭,也就齐全了。”

李玉华说,“你可别忘了,木香姐是闺女,明天给姨夫出殡,打幡摔瓦得有人吧?别说你刚得了十两银子,姨夫一去,你家无男丁,你可得防着些木香姐的二叔,他家三个小子,以后娶妻生子,房产就不够分。你家这房子多宽敞。”

李红梅摆摆手,“不至于。你想多了。”

结果,第二天白二过来要指天誓地给大哥报仇血恨、给大哥大作排场出殡发丧、还要把儿子寄一个给大嫂养老……

!倘不是前一晚李玉华给她提过醒,李红梅就得懵。

李红梅倒也有些机灵,嚎啕一嗓子,“你个短命鬼你早早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叫人欺负啊!你这刚一走,就有人来做我的主儿,欺负我这守寡的大嫂,这可没法儿过了!”

李红梅捶胸顿足的一通哭,“我这寡妇还有口气,就有人要强塞儿子给我,今儿个塞小子,明儿个是不是就要夺我家业占我房舍了。我可活不了了,你这短命鬼啊,你怎么不带我一道去啊!我的丫头诶,咱们可活不了了!”

母女俩抱头痛哭,白二叔硬是没闹起来,有白里长冷眼瞅着,白二叔连忙解释,“再没有的事,大嫂是误会了,我是想着我大哥膝下无子,打幡摔瓦这些事总不能让木香来吧。我家里小子多,给他大伯尽尽孝也是应当的。”

“大伯你想多了,再没有的。”

“最好如此。不然,我这做族长的便不能依!”

不能不说,有白里长这样正直的族长,实是一族人的福气。

白九也很得力,知道这家子没有做主的男人,帮着忙里忙外。饭店里的两个伙计也到灵前上香致哀,李玉华瞅准时机,到白九身边说,“小九叔,大姨夫过身的事,是不是也打发人到府城跟木香姐的婆家说一声。”

李玉华点点头,便去安慰红梅姨了。

两个伙计自是饭店中的得力人,尤其一个叫方远的,他原是要告辞,白九送他们出去。方远道,“以往听白四爷说过,家中姑娘说得好婆家,定的是府城裴家,可是那在帝都为官的裴老爷家的亲事。”

“可不就是他家么。还是当年族叔祖在世时给木香定下的亲事,族叔祖跟裴老爷有旧,定的是裴老爷家的嫡长孙。裴少爷比木香年长两岁,现在都小,眼下又有四叔的事,且论不到婚嫁上,只是四叔过逝的事,还是要跟亲家说一声才好。”

白九徐徐说道。

方远原想着,白四死在他们饭庄,虽是凑巧,可饭庄不好不表示些,出十两银子已是不少。如今骤然想到白家姑娘这门亲事,方远决定,回去还是要跟东家禀明此事,看看是不是另行掂掇,再给白家些赔偿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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