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用知道陽大郎等人一直为自己的出身耿耿于怀,在这个商业极其不发达的年代,没有田地,也就等于没有依靠。

但很多人就是因为没有依靠,所以才走得比别人更远。用苏秦的话来说:“使我有洛阳二顷田,安能佩六国相印。”

“有田有地又如何,还不是连老婆孩子都养不活。”在场一个平夷人叹气道。

他们那里虽有田地,却也不像那定胡县一般,有着大片大片的滩涂地,而这些人所在的村子,更是在一片大山之中,从他们村到西坡村,一直走的山路,到处都是山。

“依我看,方才这位壮士所言极是,你们村距离此地只有两日行程,往后大可养猪种豆,以此获利。”厅堂之中一个南方来的年长商贾言道。

“这两日行程,却也不好走,途中多山林,恐遇猛兽。”平夷那边就有人说了。

“尔等若是不敢走,不若便由我兄弟几人代劳。”那王当当即便道。

“……”那些平夷人却并不接话,显然对于王当等人还是有戒心的,王当等人虽言自己是脚夫小贩,但在那些平夷人看来,他们这些人看着更像游侠,居无定所,透着危险性,他们平头小老百姓,轻易也不想跟这种人打交道。

“我等乃是定胡人士,家中无田无地,却有妻儿老小要养,无奈只好出来寻些杂活来做,兄弟几人同心同力,才能免于被人欺侮,不是我自夸,现如今无论是在定胡县还是在这离石县,当地人皆信我王当人品,不信你问在场诸位。”

王当他们这些人显然是想做平夷人的买卖,他们定胡县毕竟还是远了些,加上最近又出现了不少来往于定胡和离石的商贾,而平夷那边的市场却还相当空白。

那些平夷人把目光投到罗用身上,罗用便道:“他几人乃是去岁冬日来到此地,与我们西坡村的村人常有往来,各自相安。”

听闻此言,那些平夷人果然也认真考虑起了这件事,他们就是普普通通的庄户人家,也不愿以身涉险,若是不用经常走这一段让他们看来相当危险的路程,种豆养猪一事,确实也是大有可为。

王当兄弟几人之所以在种完梨树以后就跑来这里凑热闹,为的就是要给自己再另开一条财路。

而在场的那些商贾们最关心的,自然还是那一群猪了。酒足饭饱,又闲话一番过后,便有人提出了买猪一事,这些猪,在场的商贾几乎没有一个是不想要的,但他们又不想因为相互哄抬,将这猪价抬得太高,于是言语间相互试探,拉拉杂杂说了小半天也没个章程。

罗用实在没工夫跟他们耗,又担心自己走了以后,这些平夷人被某些不良商贾给忽悠得吃了亏,于是他便提了个意见,让众人以暗标的方式买猪。

他让许大郎的儿子拿了一把麻将粒大小的臭肥皂过来,分发给在场众人,让他们各自在肥皂粒上刻下自己的名字以及出价,然后再将这些肥皂粒统一放入一个陶罐之中,最后将这陶罐里的肥皂粒一个一个拿出来比较,价格最高者得标。

为了避免出现这些人背地里通气,故意压价的可能性,罗用也给了那些平夷人一个肥皂粒,让他们写个最低价,最后得标者所写的价格,若是低于这个最低价,则买卖不成立。

“这价钱,写的是这群猪的总价,诸位莫要写错了。”

罗用将有些昏昏欲睡的七郎抱到膝头上,在他旁边,六娘这时候也正挨着四娘打瞌睡,小孩子就这样,吃饱了就想睡,四娘那丫头瞧着倒是精神,显然对罗用提出的这个暗标之法很感兴趣。

这些平夷人的心情是忐忑的,一群人围在一起商量了一番,最后还是按罗用之前的提醒,按每头猪两百钱的价格写下了总价。

对于这个价钱,他们心里是很没底的,就怕一个弄不好,这比买卖就做不成了,明日即便是将这些猪赶去离石县,也不知能不能卖得着这样的好价钱。

他们这一次,大大小小总共赶了十一头猪过来,大的近百斤,小的五六十斤,这时候的一斤相当于后世的一斤三两多,这些猪也不是后世那种大白猪,也没有阉割,喂得也不算精细,养到这么大,基本上就算是可以宰杀的成猪了。

这十一头猪,究竟是否真能卖到两千两百钱以上,申煗等人很没自信。

事实上,那些商贾虽着急想要买猪,却也不想做冤大头,这些平夷人赶来的猪不如西坡村小河村这一带养出来的猪那样肥,自然也就没有多少猪油,他们这回买猪,不就是冲着猪油去的。

在场的商贾一边观察其他人的反应,一边在心中反复估量猜测,最后小心翼翼写下一个价钱,用手挡了,轻轻放入罐中。

此标若中,他们不日便可用这些猪熬出猪油,从罗三郎处换来肥皂。

此标若是不中,自然就要继续排队等候出货。

待到所有人都写定了价钱,罗用将那些肥皂粒从罐子里倒出来,一个一个码放在桌面上,借着橘黄色的灯光看上面的字迹,最后找出一个出价最高者。

“货主设最低价二千二百钱,在座诸位出价最高者为凉州沈氏,二千九百五十钱,买卖成立。”罗用最后宣布。

“哎呦,我刚刚就想写三千钱来的,想来想去又给写成了两千九百钱。”最后的结果一出来,当即便有人拍着大腿一脸遗憾。

“也是巧了,我也是写的两千九百钱。”

“沈大郎这价钱写得妙啊。”

遗憾也好,怎么都好,大局已定,这批猪注定与他们无缘,只好继续等待,过几日说不定又会有人赶猪来卖,毕竟这离石县中猪价居高的消息,这时候也已经传到周边各地去了。

那价钱虽是写的两千九百五十钱,货款却是要用绢布来付。

这事说来也是让罗用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那凉州正是后世的甘肃一带,眼下竟然也是产绢之地,几乎家家户户都养蚕,当地人到城里去买块肉,也不用拿钱,直接从家里割二尺绢布便去了。

离石县近来商业发达,绢布的价钱也比之前低了不少,此时那沈大郎用绢布与平夷人换猪,对于平夷人来说也是划算的,这绢布就算他们自己不用,也能用来应付赋税。

双方买卖即成,那些平夷人跟随罗用到村子歇宿,罗家附近那个院子近日刚好空着,正好借给他们过夜,另外也没忘记把剩下那些梨苗的钱给付了。

人生地不熟的,这些平夷人心中不定,也不敢分开睡,硬是在同一间屋里挤过一宿,次日一早,那申煗来罗家院子这边与罗用道过别,然后便与同村人匆匆回去了。

回到家中,看一看自己分到的铜钱绢布,这些人仿佛还置身梦中一般,飘飘然脚下踩不到实处。

说起来,那申翁也有几分魄力,事实上,他家总共也没几棵梨树,哪里就能有恁多梨苗,自然是要与其他村人同做这一个买卖,如今申翁已然不在,村人却因他与那罗三郎的约定挣得了铜钱绢布。

申煗等人所在的村庄名曰青沟,村子周围多坡地,良田颇少,村中虽有梨树,但因为距离平夷县城太远,卖梨不易。

生活在这样的小村之中,许多村人都没见过这样多的钱财,这可是开元通宝,正正经经用一钱青铜铸造出来的钱币,不是从前的钱币可比。

又因他们带回来了种豆养猪可挣钱财的消息,整个村子这几日都透着一股子欣欣向荣。

若是换了别人,他们可能还不信,但那罗三郎,这十里八乡谁人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声。虽未见面,但村人早已从周边的村子里学来那盘火炕之法和烧土粪之法,亦知此二法乃是从西坡村罗三郎处传出。

另一边,王当等人得知青沟这一带的猪价现在还比较低,不日便集结了几位弟兄,一路往他们这边摸了过来。

就目前来说,这些青沟村的人还不大信得过那些定胡人,不过王当等人品性不错,相信打过几次交道以后,他们之间也能慢慢建立信任。

·

“师父,这肉丝切成这般大小可行?”许家客舍这边,许三郎切完一盘肉丝,巴巴端到罗用面前给他看。

“行了。”罗用这边也切了些蔬菜丝,这时候见肉切好了,顺手就从旁边装白面的罐子里,抓了些白面到肉中,用手抓了几下,将面粉均匀沾到肉丝上。

近日离石县中猪油的价钱大涨,一下子也来了不少外地猪,相对于板油和肥肉的价钱,瘦猪肉的价钱就要低很多。

若不是现如今离石县中聚集了这许多商贾,消费能力也比较可观,这瘦猪肉的价钱早不知道跌到哪里去了。

这两日,住在许家客舍那凉州来的沈姓商贾正在杀猪熬油,多出来许多瘦猪肉,许家兄弟与他们谈好了价钱,决定收购这些瘦猪肉,原本还想着近日若是卖不完,就把它们制成肉脯,卖与那些行商。

罗用听闻了这件事,便抽空过来教他们做一道新菜。这猪肉尽量还是要在新鲜的时候卖掉,若要制成肉脯,白费那许多功夫不说,还不一定能多挣钱,做生意这回事,现金是王,一旦囤积起来,很容易就会成为麻烦。

在罗用这些弟子当中,许家兄弟几个与他走得最近,罗用有什么事,他们往往也都跑在最前头,去冬大伙儿一起做牡丹坐垫的时候,许二郎他们就没少给罗用跑腿,既如此,罗用这边有什么好事,自然也就会先想着他们兄弟几个。

近来听罗大娘说,许家人常常叫他二人一起吃饭,罗大娘两口子想要给些钱粮,对方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收。

“这鱼香肉丝也不难做,我做过一回,你们看过便知。”

还在二十一世纪那会儿,罗用就是光棍一条,偶尔自己开火,也不会弄什么复杂的菜式,就喜欢买几样蔬菜回来和肉丝一起炒一锅,一吃就是两三顿。

这鱼香肉丝正宗不正宗他也说不上来,总之做的次数多了,手艺练出来了,滋味总不会太差。

先放油和葱姜蒜到铁釜中炝锅,然后炒肉丝,炒得差不多了放一小勺酱下去,再翻炒入味,之后再放蔬菜下去翻炒几下,火候差不多了就可以勾芡装盘了,生粉淀粉这时候没有,用面粉勾芡倒也是可以的。

没有泡椒,罗用便将那咸菜切得细细的放下去同炒,又因罗家的豆酱做得咸,有那些咸菜豆酱在里面,竟是连盐都不用放了。

油则是用的豆油,罗用这会儿还没有开发出豆油肥皂,所以这豆油的价钱倒也没怎么涨,猪油太贵了,只好换了豆油来吃。

豆油也不便宜,这时候的榨油技术落后,一石豆子也榨不出许多油,榨油之后所得的豆粕,用来喂牲畜倒是很好,罗家时不常就要榨一次豆油,所得的豆粕,大多都进了五对的肚子。

鱼香肉丝这道菜做起来简单,滋味却也相当不错,许家兄弟将这盘菜端到厅堂之中分与诸位客人品尝,反响颇为热烈,当日便卖出去好几盘。

也就没两日的工夫,离石县中便有传说,言那许家客舍近日又推出一道新菜,滋味颇美。

话说鱼香肉丝这道菜之所以能够风靡二十一世纪,那也都是凭借自身实力,换了公元七世纪,人家照样混得风生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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