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目前的离石县,草纸与粟米同价,之所以能卖到这样的价钱,主要还是因为制作草纸的技术目前还不够普及的关系。估计在离石县以外的地方,草纸的价格应该还要更贵一些。

不过随着技术的普及,做草纸的人越来越多,这个价钱迟早都会下降,至于降到什么程度,那就要看当地农户除了做草纸卖草纸,还有没有其他更好一点的收入来源了。

当初罗用在公开这个制草纸之法的时候,也担心过环境污染。

因为在制作草纸的过程中,磨出纸浆之后,还有一个淘洗的步骤,这个步骤就是为了将纸浆里面的石灰浆清洗干净,而这个石灰浆,对于环境的污染是相当严重的。

然后等到这个技术逐渐推广开了以后,罗用才发现自己好像是想太多了。

石灰这个东西,一般农户家里都是没有的,得花钱去买,虽然价钱不贵,但那也是钱啊。

罗用头一回教人做草纸的时候,就有一个心眼活络的村人给他提了一个建议,在洗浆的时候,可以先放在水缸里洗第一遍,然后再拿到小溪边去洗第二遍,这样一来,既能保证把纸浆洗得足够干净,又能留下大部分灰浆。

那缸里的灰浆经过沉淀之后,再把上面的清水污水统统舀出来,最后剩下的就是缸底那一整块的石灰了,然后等到下次造纸的时候,这些石灰就又可以重复利用。

在小河村那边,不少人都在河边埋了大水缸下去,然后又将家中的磙子搬到河滩上,再搭上草棚子,整个造纸的过程,都在河滩上完成,天气好的时候,那一帘帘的草纸,能在河滩上晒出老长。

罗用听说他们在洗浆的时候,无论是第一遍还是第二遍,统统都是在水缸里完成的,因为就在河边,汲水十分方便,他们宁愿多费一点事,也要省下那些石灰。

小河村那边的造纸业十分兴盛,因为距离西坡村很近,早早便有人来找罗用学了制作草纸的方法,不过他们那里的草纸,倒是很少有进城的,大多都卖给了住在许家客舍的那些商贾。

这草纸的品质虽然不如一些市面上的书写用纸,但是胜在价格便宜,不少商贾从中看到商机,于是近来便有人成车成车地从他们这里购买草纸。也有人找罗用学技术的,罗用反正都是一样的教。

就在大伙儿都在轰轰烈烈开展赚钱事业的时候,太上皇逝世的消息也在各地传播开了,各地官府皆有公文贴于城中。

这个公文一贴出来,原本喧嚣热闹的离石县顿时变得十分安静起来,很多人都怕犯忌讳,也有很多人在心里念着高祖皇帝的好,为他的逝去感到哀伤。

太上皇过世,乃是国丧,在当地告令张贴后的三日之内,所有百姓均不得饮酒食肉,不能穿颜色鲜艳的衣服,更不能办喜事。

听闻朝中大臣,也仅需服丧三十六日。这倒并不是因为国家对于李渊的死不够重视,而是礼法如此。

听闻在秦汉年间,若遇国丧,天下百姓皆要服丧三月,大臣服丧三年,到了他们这时候,则是以三日代替三月,以三十六日代替三年,此称:“以日代月”,是时代的进步。

如果还按秦汉那样,全国服丧三个月,不许饮酒吃肉,全国多少酒肉买卖就都要被耽搁了,严重影响市场经济。

即便如此,也很少有人会在近日举行婚宴就是了。

说起来,他们西坡村这边,还有罗用那些住在附近的弟子家中,都有不少适婚男女,距离罗家不远的姚家,姚大郎的婚事据说已经定下来了,就等着择日成婚,还有林家那边,林父林母还在给那林春秋四处寻摸呢,到现在也没个着落。

至于罗家这边,二娘与罗用都在婚龄,先前罗用都以丧期推辞,这时候他们服丧也有二十三四月了。

时人口头上虽然都说服丧三年,但这时候律法上具体规定的时间,其实是二十七个月,也就是说,等再过三四个月,罗家就要出了丧期。于是离石县的媒婆们近来又有些蠢蠢欲动起来,相互间较着劲儿一般,就等着看最后是谁人能促成这罗家的婚事。

七月底的某一日,罗家又有媒婆上门,罗用和二娘远远听着信儿,便都躲在后院干活,不肯露面,只丢了四娘在外头,天南海北跟人胡侃。

这大热天的,坐在罗家杂货铺里头倒也还算清凉,四娘给她倒了一碗放凉的白开水,又取些炒熟的豆子出来招待。这豆子是放了一点饴糖下去一起炒出来的,吃起来带着丝丝的甜味儿,在这个年代也已经算是不错的零嘴儿了。

这也是罗用的授意,他和二娘这时候虽然都没有结婚的打算,但是家里这几个小的眼瞅着就要长起来了,可不能这么早就把当地的媒婆都给得罪狠了。

再说这些媒婆整日里东家走西家逛的,若能叫她们帮着传几句好话,肯定比传坏话强多了。

媒人这个群体,在这个时代绝对算是见多识广的了,再加上又很会逗趣,没几下子,四娘那丫头就被对方给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老一少能当祖孙的两个人,硬是相谈甚欢。

“你便与我说说,你阿兄究竟是个甚章程?”那头发花白的老妪笑着问四娘道。

“我怎知?”四娘丢了几颗炒豆子到嘴里,嚼得嘎嘣作响:“他又不跟我说这个。”

“那你阿姊呢?你阿姊岁数可不小了。”那媒婆又道。

“我阿姊若是嫁了人,这家里头可忙不过来。”四娘小大人样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戳了戳旁边七娘那粉嫩嫩的脸颊,说道:“现在都有些忙不过来了,我阿兄说是打算找一两个人帮忙喂猪,你可知道有什么合适的人?”

“你阿兄想找什么样的?”那媒婆登时来了兴致,就算牵不成红线,能给相熟的人寻个活儿做做也是很好的,再说这罗家两姐弟的事情,原本她也没指望只跑一趟两趟的就能有什么眉目。

“干活利索的,话少的。”四娘立刻说道。

“这事你说了能作数?”对方有些不太放心,毕竟这罗四娘也就是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虽然说这年头十来岁的丫头小子们个个都能帮家里干活,再过几年就能结婚生子了,但是要说拿主意,那可早着呢,大事小事还不都得家里头的老人说了算。

“你若有合适的,便领过来叫我阿兄瞧瞧。”这件事四娘现在确实也是做不了主。

“行,我过几天就把人领来。”媒婆听她这么说,反而觉得靠谱了,这小四娘若说这事她自己就能做主,那她才不信。

“阿婆,你可要走了?”这时候,有个年轻后生跑到罗家院子这边,喊了余阿婆一声。

“哎哎,这就走。”余阿婆连忙起身。

“那可说好了,我这两日便把人带过来,你可要记得与你阿兄说说这个事。”临走前,她又叮嘱四娘。

“余阿婆安心,我记性好着呢。”四娘笑嘻嘻道。

余阿婆与那年轻后生一起出了罗家院子,下了罗家前面那道小土坡,出了村口,便看到有两辆牛车等在那里。

这两头牛里头,其中还有一头是余阿婆帮忙买的呢。

前些时候黄河对岸有人赶了一群大牛小牛来他们这边卖,都是一些好牛,价钱也实在,余阿婆想到自家兄弟早前跟她念叨过想要买头健牛的事情,那回她瞅准了,便与城中几个相熟的人家借得钱来,帮她兄弟买得了一头好牛。

她兄弟就是小河村中的一个普通农户,余阿婆的娘家就在小河村,开皇二十年嫁去离石县,那时候也正当是天下太平百姓富庶的好光景,哪曾想那好日子才刚刚过了没几年,这天底下就越来越乱了。

从前城里头日子难过的时候,余阿婆一家没少受她兄弟的帮扶,转眼这大几十年过去,如今天下又太平了,离石县城渐渐地又富庶起来,余阿婆的儿子儿媳也都能挣钱,自家院子里又租了两间小屋出去,每月也能有几个进项,余阿婆每日东家走西家逛,若能说成那一桩量桩的亲事,也是能有一些进项。

这日子眼瞅着是一日好过一日。

可惜她家那口子没有享福的命,当初最难的时候都熬过来了,怎的就不能再多活个三五年呦……

“阿婆,你可是哭了?”前头赶车的后生问她。

“无事哭个甚。”余阿婆笑了笑,问那后生道:“今日的草纸可卖得了好价钱?”

“还是原来那价钱,我耶娘都说,等再过些时日,怕就没有这么好的价钱了,现在整日就想多做些草纸。”那后生回答说。

“莫要累得狠了,还是身子要紧。”余阿婆言道。

“也没有那么累,比种地轻省些,自打有了这头牛,又能拉车又能拉磙子,省了许多力气,我翁婆都说阿婆帮咱买了一头好牛。”那后生说道。

“这有甚,下回还要买些什么,都与我说,我帮你们寻摸。”余阿婆乐呵呵道。

牛车在黄泥路上慢悠悠走着,天上太阳很大,路上的行人却并不怎么嫌热,头上戴着大大的斗笠,一路上有说有笑。

待他们行到了小河村,映入眼帘的就是大片大片的庄稼地,还有河滩上那许多正在造纸的村人,在小河村两旁的石滩上,晒着一架架的草纸,夏风拂过,带来阵阵秸秆的清香……

此时此刻,离石县外,有一行人正沿着城门外的土路缓缓向着城门口走来。

细看那些赶车的人,一个个面色黑黄,衣着简陋,他们有些人赶着牛车,有些人赶着驴车,还有些人则是自己推车,一路上风尘仆仆,汗水浸透了衣裳。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车上装的是什么?”守门的官兵见到这些人,便把长枪一横,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离石县城的城门也有官兵把守,但并不是每一个进出城门的人都会被拦下问话,一般如果是当地的熟面孔他们肯定就不问了,至于那些骑着高头大马锦衣华服的,他们一般也不问。

这些人显然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被守城的官兵一问,有几个人面上就现出几分瑟缩,好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一般,还有那一两个傻大胆,摆出一副随时准备跟人干架的阵仗。

“我等乃是潞州人,车上装的全部都是油纸。”队伍里面走出来一个身材削瘦的年轻人,伸手将自己的路引捧到那名问话的官差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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