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罗用说得也没有错,就在马氏客舍开张以后没多久,长安城中便掀起了一股鹅绒寝衣鹅绒枕头的热潮。

一时间长安城中鹅绒价格飙涨,马家人先前囤积了不少鹅绒,这时候略略出手一部分,便也挣回来不少钱财,先前因为盘下这一间客舍而显得有些紧张的经济情况也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缓解。

即便如此,很多人依旧买不到自己所需数量的鹅绒,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白家那边竟然收到了一批从离石县送来的鹅绒寝衣,乃是白以茅派遣他们家中的仆从骑着马一路送过来的。

刚得知这件事的时候,白家阿翁还挺不高兴,认为白以茅那小子定是还没有学乖,看来他二叔还是太娇惯他了,这大冷的天,竟然让仆从跑一千多里地就为了送这么一点东西,那马氏客舍的事情他们也听说了,不就是一些用鹅绒填充的枕头寝衣之类的物什吗,又能稀罕到哪里去。

“孙儿也是有心,你也莫要处处寻他不是。”家里头的这些个女眷,都还是很疼爱白以茅那小子的,尤其是他奶奶。

“便是叫你们给惯的。”老头子也是有几分气不顺,整日在朝中被人呛声也就算了,怎的回到家中还要受家里这口子的埋怨,他不过是想管教管教自家孙儿,这还不行了?

“便是这些物什了吧,拿来拿来,与我看看。”老太太还懒得搭理他,见奴仆们抱着几样物什进来,连忙就说了。

那几个奴仆连忙把东西捧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伸手拿了一个过来看,这就是一个小布包,颜色是粉嫩嫩的红,拆了布包再一看,就是一个被彩色细麻绳捆得整整齐齐的小方块,也是粉红色的。

“你们帮我把这绳子解了。”老太太年岁有点大了,眼神不太好,这细细的一道一道的绳子,她瞅着都有点眼花。

“喏。”旁边一个婢女走上前来,伸手将那小方块上边的彩色麻绳一道道解了,只见那原本被捆得只有方方正正约莫两三个巴掌那么大的一小块物什,竟然一点一点变得鼓胀起来,待那些绳子都解完了,那物什登时就变成好大一堆。

“哎呦……这便是鹅绒了吧,着实又蓬又软。”老太太爱不释手地牵起那件鹅绒寝衣的一条衣袖看了又看,光看着还不过瘾,她还想穿上,偏这衣服太大,她翻了几下都没翻到衣领在哪儿。

“夫人可是要穿上?”一旁的婢女温言询问道。

“穿上,来来,帮我穿上。”老太太说道。

“你……”老头子都要没眼看了,这么嫩这么粉的颜色,她也敢往身上穿。

“我怎的?”老太太瞥他一眼。

“没怎。”算了还是不说了,说多又要挨怼。

“哎呦,这寝衣可真软和你说,怪不得个个都说好呢,你这老汉,我都不稀说你,别个都说好的物什,偏你就要说不好。”

老太太那一身寝衣穿到身上,拢一拢衣襟,斜斜往旁边扶手上一靠,那舒服劲儿:“哎不行,我这里边的衣服还得脱了。”

“这便帮老夫人脱了?”旁边的婢女笑嘻嘻凑上来问她。

“这便给我脱了吧,去,帮我把门关一关,免得一会儿有小辈进来。”老太太乐呵呵地。

“你怎的不去里屋换?”老头子又寻她不自在。

“哎呦,这走来走去的。”老太太心情好,不跟他计较,不过这衣服该怎么换还得怎么换,反正把门都关上了,她就在这里换一下又怎么了,都这把岁数了,还怕被谁看了不成。

老太太只管换她的衣服,老头子没啥事,便径自去拆剩下那几个小布包,无一例外的,这回白以茅给他们送过来的,全部都是寝衣。

这里边有比较端庄一点的青色玄色,也有比较飘渺一点的烟灰色浅青色,还有粉红色粉绿色这些个女眷们喜欢的颜色,数一数,总共十二件,那小子身边挺多钱啊,老头在心里这么想道。

“哎,你穿这个吧,这个合适。”老头拣了一件赭色的,往他家老太太跟前递了递。

“我不要那个,那个老气。”老太太自说自话。

“耶娘可在里头。”这时候,屋子外头传来一个男子说话的声音。

“在呢,郎君请稍候。”门口那边的一个婢女言道。

“哎哎,赶紧给我换一件。”

“夫人要穿哪一件?”

“就那个赭的,赭色那件给我换上。”

“喏。”

“哎呦你快些。”

“夫人莫急。”

“快些快些……”

待他们儿子进屋的时候,老太太身上已经换上一件赭色寝衣,正笼着袖子笑盈盈坐在火炕上,冲他招手道:“我儿快来,孙儿从离石那边送了好些鹅绒寝衣过来,你与媳妇也一人挑一件去穿吧。”

白老头:啥也不说了,权当自己没看到。

·

自从白家这边收到一批从西坡村那边送过来的寝衣以后,在长安城中又再次流传起了离石罗三郎囤积了许多鹅绒的说法。

其实早前马家人就曾这么说过,但那离石县着实太远,大伙儿也不知晓那罗三郎手中究竟有多少鹅绒,万一比别人去晚了一步,岂不是就要白跑一趟,相较而言,还是从长安城周边地区寻找和购买鹅绒更稳妥一些。

只是长安城周边都已经被马氏兄弟搜刮过一遍了,这时候再要找,哪里又有那么容易。

然后就在这节骨眼上,白家人就收到一批从离石那边送过来的寝衣,言是那罗三郎果真囤积了许多鹅绒,有些人心里的天平就开始往离石那边倾斜了。

“乔大郎,听闻你与那离石罗三郎相熟,你可知他家中是否确实囤有许多鹅绒?”这一日,太学这边有一个同窗找乔俊林打听这个事。

“嗯。”乔俊林应了一声,然后又补充道:“听闻他囤了好几个仓库的鹅绒。”

事实上乔俊林哪里知道罗用囤了多少鹅绒,除了他们罗家人,应该也没人知道这个。

不过按眼下这形势来看,罗用显然是想卖鹅绒挣钱了,他既然想做这个买卖,那乔俊林就帮他把这些人引过去便是。

说起来,小乔现在也是有点学坏了,这个同窗若是果真派人去往离石县,结果却白跑一趟没有买到鹅绒的话,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记恨他。

不过在乔俊林看来嘛……即便他们之间目前并没有什么矛盾瓜葛,这个同窗也没有多喜欢自己嘛。

罗用若是知道小乔如此立场鲜明地站在自己这一边,肯定也是很高兴的。

事实上他也没有让乔俊林给他做百工,数日之后,便有一个马家人的商队从离石县来到长安城,罗用托这个商队帮他捎了一袋东西给乔俊林。

那么一个不大不小看起来再寻常不过的麻布口袋,打开来一看,里面竟是三件寝衣并三双鹅绒室内靴。

这三套寝衣并靴子,分别为玄色、烟灰色和浅卡其色。那靴子因为只在室内穿着,鞋底就只贴了一层薄薄的杜仲胶作为隔潮之用,整个靴子基本上都是由鹅绒与绢布制成,质地十分地柔软,保暖性也特别好。

这三套鹅绒寝衣并靴子,乃是罗用为杜惜、侯蔺、乔俊林三人准备的,乔俊林让他舅父侯蔺先挑,侯蔺就选了相对低调的烟灰色,因那马氏客舍便是用的此色,长安城中亦有人效仿,所以这烟灰色的寝衣现在相对也算是比较常见了。

次日,乔俊林带着剩下那两套去往杜府,让杜惜选色,毫无意外的,他就选了玄色,玄色这一套气场比较强,乔俊林现在还稍嫌稚嫩,侯蔺那种混职场的又比较追求低调,想来这个颜色原本便是为杜惜准备的,像他这样的人物,最是不喜处处与人相同,亦是不喜低调,更加没有装嫩的兴趣。

“这寝衣也有了,不过你说我们该怎么穿呢?”总不能就这么老老实实低低调调当做家居服来穿把,眼下可是这个鹅绒寝衣正当流行的时候呢,不骚包一把都对不起罗用千里迢迢给他们送东西过来。

“……”乔俊林这时候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想要出头,太低调肯定是不行的。

“你说我称病如何?”杜惜问道。到时候若是有人前来探望,他就穿着这身寝衣待客,反正他是病号嘛,也不存在什么礼数问题。

“没劲得很。”乔俊林直言道。

“你才没劲。”杜惜不爽:“那你说,要怎么办?”

“半遮半掩坐在家中等人来看,倒还不如大大方方穿到外面去。”乔俊林说道。

“你好意思穿出去?”杜惜诧异,这小子的脸皮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般厚了。

“不过是穿着寝衣出去赏个雪,有何不可?”听闻在魏晋那时候,那些才子们又是喝酒又是嗑五石散的,嗨起来袒胸露乳在大街上跑都是有的,跟那些前辈们比起来,穿睡衣到外面遛弯又算得了什么。

杜惜一想,确实也是哈,没想到他这么骚包一个风流人物,关键时候竟然还不如这乡下来的小毛孩放得开,着实太不应该。

当天,杜惜便送了帖子到他那些狐朋狗友家中,邀他们明日与自己一同出去赏雪,寝衣自备,牛车他们杜家有,最大那一辆,这回倒是可以赶出去用一用。

别说杜惜这个人的号召力还真不错,这么大胆的主意,竟然也有人响应,第二天这些人果然就坐在一辆头顶带棚子、四周有栏杆的大牛车上面,到长安城街道上遛弯赏雪去了。

这些年轻郎君们个个都在身上穿了一件寝衣,裹着一身柔软又保暖的鹅绒寝衣,在这风雪之中饮酒赏景,说起来着实也很是有那几分情调。

几头健牛在前面拉车,现如今这长安城中的道路这般平整,即便这牛车这般大,牛车上坐着的人也这般多,它们拉起来却也并不费劲。

炭炉上温着酒,年轻郎君们坐在车上开怀畅饮,不时又有人朗声大笑,引酒高歌,引得路上的行人直往他们这边看,也有附近坊间的居民,听闻了这件奇事,特意跑到外面大街上来瞧新鲜的。

乔俊林穿着罗用送给他的那一套浅卡其色鹅绒寝衣,并一双鹅绒靴子,笑盈盈地倚在栏杆上,兜帽扣在额前,前襟微敞,任由风雪吹打在他的面颊脖颈,眸光所过之处,尽是一片旖旎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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