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用知道阿拉伯是棉花的原产地之一,所以他想哈桑提出用自己手头上现有的资源与他换取棉花种子的交易。

就算这个物种在眼下这个年代,看起来并没有比丝和麻更具优势,但他却知道它潜力,也知道在大食人眼中十分棘手的取籽问题,其实是可以通过技术手段克服的。

这就是作为一个穿越者的优势所在,就算眼前的世界看起来一片荒芜,他也知道自己该往哪一个方向去开拓和努力。

就像是提前掌握了一张藏宝图,他总是知道哪里会有宝藏。

这天下午,谭老县令来公府这边找罗用吃茶,顺便与他说了说修水渠的事情。

今年若是没有高昌国那一场战事,酒坊那边卖卖白酒,这时候也该攒不少钱了,奈何被那战事一搅合,今年非但白酒没有卖出去多少,还给过路的大军送去了不少粮食,耗费颇多。

再加上那税收又指望不上,这一整年忙活下来,公府之中也没能存下多少钱帛,靠这点东西想要去干修水渠那么大的工程,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水渠一时便不修了,待我先把棉花推广开,届时再用此物换钱。”手里头这几个钱,罗用打算用在棉花推广种植上面。

“三郎还需慎重啊。”一听罗用要往这个他们从前没听过没见过的物什上面大把砸钱,谭老县令苦口婆心道:

“棉花此物,我等先前不曾听闻,我观那些大食商贾的衣着,大多也都以麻为主,这棉花若是果真那般好,怎的不见他们人人穿着?”

谭老县令这个话也是说得很有道理的,只是有些事情到了罗用这里,便不能以常理判断。

“他们在处理棉花这个东西的时候,碰到了一个棘手的难题,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而我却知晓解法,谭翁无需忧心,待到来年出了新棉,我便令人做一床又厚又软的大棉被送与你。”罗用笑着对他说道。

谭老县令听了他这一番话,又想到先前在他们这里,羊绒也是不怎么值钱的,寻常人拿去了,除了填到衣服被子里面,也没有什么其他用处。

现如今他们这里的羊绒多贵啊,罗二娘那羊绒作坊织出来的羊绒毛衣裤,各种颜色各种花纹,穿着身上不仅暖和,还十分美观。

这么一想,他便觉得罗用兴许真能把这些从大食国来的棉花折腾出什么新花样来。

于是他便问罗用道:“那你打算如何推广?”

“首先便从职田开始吧。”罗用回答说。

他手里面的棉花种子数量有限,加上又是新物种,放在职田那边种植,监督管理也都比较方便。

届时若有多余的种子,便再寻一些擅长耕作的农户种植。

职田这边,佃户们这时候都在家里磨针,并不知道罗用打算让他们种棉花的事情。

自从公府之中的官员换过了一拨以后,他们这些佃户的日子也比从前好过许多,新来的县令体谅他们这些佃户的难处,对他们也是多有关照。

这两年他们在地里种玉米,交了租子以后,还能剩下不少,于是去年便有不少乡下农户寻他们换玉米种子,几个玉米棒子,便能换来大半斗当年刚下的新粮,若是陈粮,那便更多一些。

今年玉米的价钱降了不少,但还是要比麦粟贵出些许,这些佃户平日里连麦粟都不舍得吃,更别提拿这些玉米充作口粮了,大多都还是与一些家里没有玉米种子的乡人换了其他杂粮,只是所得要比去年少了许多。

“……刚吃上两天饱饭心里就不舒坦了是不是?还当家里是有米山面山,这般大嚼大用……”

这一日,饶家阿婆坐在灶下烧火,她儿媳正在灶头上忙活,今日她那女婿上门,饶翁叫她们熬些玉米粥来招待,饶阿婆心里高兴归高兴,却又十分地心疼物什,于是便坐在灶下小声叨叨起来。

“阿娘,你少说两句,免得被阿邵听了去。”她儿媳劝道。

“听去便听去,还还能与我这老太婆如何?”饶阿婆口里这般说着,声音却又压低里几分,几乎只是在口里咕哝:“整日就见他上门,也不知带我儿回来瞧瞧耶娘。”

“从他们镇上到咱这里,一走就是一整天,柳儿带着三个娃娃,如何能够常常回来?”她那儿媳耳朵倒是好得很。

“哎呦……我就说不该叫她嫁恁远。”

“远是远些,这阿邵却是个好的,人活泛,又勤恳,定不能叫她们娘儿几个吃苦……”

“……”

饶家这个名叫阿邵的女婿,这两年从饶翁他们这里倒腾了不少玉米到自家所在的小镇上,赚取一些差价,利润虽然算不得十分丰厚,却也经不住他这一年到头不停歇地来回搬。

存了些钱以后,他便打算把一家老小从镇上挪到县城,这两日过来,便总与饶翁他们说这个事。

她二人做好了饭菜端进去的时候,便听到那阿邵正与饶大郎说话。

“……趁这罗县令还在任上,兄嫂也该早作打算,脱了这佃户的身份,要么置些地,要么搬到城里去,到时候我们两家人相互扶持,日子总能过得下去……”

饶大嫂垂了垂眼,只管帮他们把吃食摆到桌面上,纵使心中有千头万绪,口中却是一言不发。

趁那罗县令还在他们常乐县的时候,脱了这佃户身份,这件事他们家又如何没有想过。

只是就凭他们手里头这几个钱,根本也买不着土地,一般人家若非遇着天灾人祸,穷到活不下去了,谁人愿意卖地。自从这罗县令来了以后,乡下那些农人的日子也比从前好过了不少,于是就更没有人愿意卖地了,地价也比从前高出不少。

别说买地,就是常乐县城中的一个黄泥小院,也要花费不少钱财才能买得。

买下那一个小院以后,他们一家老小住在城中,吃穿用度样样都要花钱去买,年景好的时候倒也不怕,万一遇到上回像高昌国那样的,粮价猛涨……

阿邵并不怕这些,他家有好几个兄弟在乡下种地,只他一个人过继到镇上叔父家,成为了商籍。

他那叔父没有子嗣,当初过继的时候,阿邵那些兄弟没有一个人肯去,最后选了阿邵,他的父母兄弟心中对他有亏欠,阿邵一家在城里若是活不下去,兄弟们定不会眼睁睁看他们饿死。

饶家却没有那样的底气,饶翁便只得一儿一女,儿子这边若是没了活路,难道一家老小便要全靠女儿接济?

毕竟这也不是一二日的事情……

“怎的这两日进城的商贾这般多?”

饶翁原本坐在屋中磨针,这时候见她们把饭食端上来了,便从炕头上舀了两瓢热水洗手,洗完手出去倒水的时候,他便看到距离他家不远处的那条官道上,成群结队的商贾正往常乐县城的方向走去。

“有甚稀奇,八成更是去买针的。”饶阿婆不以为然地应了一句。

“比往常多出许多?”饶翁那个被人唤作阿邵的女婿这时候也走到门外去看了看。

“比前些时日多了一半不止。”饶翁对阿邵说道。

自从常乐县中那针坊办起来以后,到他们这里来买针的人就络绎不绝,饶翁有事没事就要往官道上看几眼,看看那些人穿的是甚样式的衣服,是骑马的还是骑骆驼的。

“瞅着不像是附近这一片的。”阿邵眯眼观察了片刻之后,说道:“倒像是关外来的胡商。”

“不能吧,今年高昌国那边都打仗了,竟还有胡商敢来?”饶大郎在屋中接话。

“你出来看看嘛。”阿邵喊他出来看。

“热饭热菜的放着不吃,又到外面去看什么,那些胡商整日来来去去的,有甚好看。”饶阿婆又在那里念叨,她念叨归念叨,家里这些个老老小小却没有一个听她的,一个个都跑到院子外头看究竟去了,只余下一个嘴馋的小孙儿,围着饭桌不舍得走。

“我昨日便觉进城的胡商比先前多了不少,还当是又来了一拨高昌商贾,不曾想今日竟还有这般多。”

“可是从高昌那边过来的?”

“不知。”

饶翁当即他儿子进屋去打了一桶热水,又叫女婿抱上几个粗陶碗,这便往官道那边去了。

饶翁几人行到官道边,从木桶中打出热水请这些过路的胡商饮用,有些胡商不肯饮,有些胡商饮了。

这大冷的天,在外面行路,寒风一吹就是一整天,这时候能有一碗热水自然是好的,只是有些人信不过他们,所以不肯饮而已。

饶翁与那些胡商搭话,问他们是从哪里过来的,怎的这两日去往常乐县方向的商贾这般多。

其中有一个胡商会说汉话,只是口音与常乐县当地的口音很是不同,这人告诉饶翁几人:

“我们几个龟兹人,前面还有一群焉耆人,都是来买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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