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叶嘉树回到家里,已是凌晨两点。他脱了夹克,背靠在旧沙发上点了一支烟,脚一磴,踢掉了脚上鞋子。他把腿搁在茶几上,头往后靠,人很乏力,疲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一样。

白天老刘搬家,他帮忙收拾东西,顺道接收了一些老刘带不走的大件儿——现在它们全堆在客厅里,占得他无处下脚,但他提不起一点兴致去收拾。

抽完了烟,他往浴室去,准备洗个澡,取下花洒的时候,才想起来热水器坏了,还没喊人来修。他脱了衣服,拿冷水冲凉,寒冬腊月,管道里出来的水冰得刺骨,冻得牙只打颤。

人却清醒了,再躺去床上,到三点才睡着。

早上七点,叶嘉树起床,在楼下早点铺子里买了两根油条一杯豆浆,站在车外吃完了,提前把车开去唐蹇谦的住处候命。

上午九点,唐蹇谦和宋菀从别墅里走了出来。唐蹇谦左腿不便,走路拄拐,步子很慢。宋菀换了身衣服,灰色长裙,白色羊绒大衣,戴一副墨镜,她化了浓妆,深红色口红,和指上的蔻丹一样醒目。

上了车,唐蹇谦说去南城天河。叶嘉树一声不吭,平缓地把车驶出去。

唐蹇谦打了几个电话,安排完公司一些公务,把手机搁到一旁,转头去看宋菀。她还戴着墨镜,直挺挺坐着,一动也不动。

唐蹇谦伸手,把那墨镜摘了下来,看着她脸上毫无破绽的妆容,蹙了蹙眉,“……我瞧你是瘦了,有空让王妈给你补一补。”王妈是一直在唐蹇谦手下干活的保姆。

宋菀笑了笑,“你肯把王妈借给我用?”

“不过一个保姆,你想要就借过去。”

宋菀调转了目光,轻声说:“……你留着吧,我开玩笑的。”

唐蹇谦表情平淡,“回去你跟王妈说一声,让她择日搬去你那儿。”

宋菀没应,看向车外。

到了南城天河,宋菀和唐蹇谦下了车,一道进了商城。他们这一逛,少说也得两小时。

但叶嘉树没敢走远,去停车场洗手间那儿放了水,回到车里补觉。

不知道睡了多久,手机响了,唐蹇谦打来电话,让他把车开去南门。

在南门,叶嘉树接上人。

唐蹇谦让他先把车开去附近一家酒店。到那儿,他下了车,让叶嘉树把宋菀送回芙蓉路。

宋菀坐在一堆的购物袋里,意兴阑珊,等唐蹇谦走了,她摸了摸口袋,才想起自己没带烟——唐蹇谦不喜她抽烟,在他跟前她必须克制。

宋菀把目光投向驾驶座,想了半天,还是没想起来这人叫什么名儿,“哎。”

叶嘉树把车放慢了速度,“宋小姐什么吩咐。”

“我忘了,你叫什么名字?”

“叶嘉树。”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嗯。”

宋菀觉得奇怪,这名字挺好听,按理说她不至于没印象,想了想,才发现是因为见面起这人就没自报过家门。

“哎,有烟吗?”

叶嘉树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黄鹤楼。

“打火机。”

叶嘉树又摸出打火机。

烟冲,有点儿辣着喉咙,宋菀伸手把烟和打火机一并换回去。叶嘉树腾出手去接,另一手掌着方向盘,车子依然保持绝对的平稳。

宋菀开了车窗,风吹进来,抖落一阵烟灰,她食指弹了弹,把烟送进嘴里,吸了一口,很满地吐出一个眼圈,看着风把它飞快地扯散。

·

周末,宋菀招待傅小莹来宅子里喝茶。

傅小莹刚得了影后,入行12年卯着的一口气,到如今总算能稍稍地舒出来,不用再费力把自己往丑里捯饬,开始向卖座的商业片路线转型。

傅小莹其实心底里不那么瞧得上宋菀,觉得这种金丝笼里的金丝雀,成日游手好闲不劳而获。

可宋菀背后有唐蹇谦,她再瞧不上,也只能把自己嫉妒和鄙夷兼而有之的情绪深藏心。

傅小莹听说了唐蹇谦陪着宋菀去扫货的事,但见了面发现,宋菀并未换新衣,还是穿着一件水粉色真丝的袍子——在这芙蓉路的宅子里,宋菀很少穿别的,好像真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生活在民国的姨太太。

会客厅里,地毯上堆了无数购物袋,显然是逛街回来就扔那儿了,一个也没拆。

傅小莹笑说:“这就过分了,你要是不穿,何必把限量的都买回来?我看目录好几件都喜欢,一问都已经没货了。”

宋菀还是那副懒洋洋的姿态,“你可以挑两件去。”

“我哪儿敢,这是唐总送你的。”

“他送的东西多,自己也不见得记得送了哪些。”

傅小莹还真有些心动,瞅了半晌,搁下红茶杯,“我就试试,好看我让人去欧洲调货。”

她从购物袋里翻出件一早就看上眼的裙子,也不避讳,就在会客厅里换上,转过去合拉链,问宋菀:“好看吗?”

“大影后穿什么都好看。”

“你走点心。”

宋菀笑了笑,定睛凝视,“墨绿色很衬你。

傅小莹转个圈,看着裙子下摆转起来,很是喜欢,当下就有些不想脱了,又问,“真好看”

“我也没骗过你吧。”

傅小莹笑了。这裙子版型合衬,她肌肤丰腴洁白,很显气色。

说是女为悦己者容,总有些道理。

傅小莹对这裙子爱不释手,心里有些活泛了,靠着会客厅里的壁柜,看向坐在对面的宋菀,“宋老板,今天来两局吗?”

宋菀缓缓地抬眼。

傅小莹笑说:“我喊人,你只负责输钱就行。”

宋菀表情很淡,“都开始用我打掩护了。”

“不是因为你这儿安全嘛。”傅小莹踮脚踩着地毯,去够自己搁在椅子上的手包,摸出手机来,发了条消息。

她想到什么,忽说:“前天我在南城天河那儿碰见你弟了,带着两个小嫩模,在那儿教训酒吧的一个保安——你该管管他,怕是迟早给你捅篓子。”

“我管得住他什么。”宋菀垂眼,似在沉思,“……你把他也喊过来吧。”

“你是他姐姐,你让我喊?”虽这么说,傅小莹还是翻出宋芥的号码,拨了一个电话。

半小时后,宋菀的弟弟宋芥,和傅小莹约来的人前后脚到达。

傅小莹的新相好是个刚出道没多久的新人,上回她领人出去吃夜宵,被人拍了亲密喂食的照片,花了好大代价才公关下去。经纪公司让她低调些,她不敢再堂而皇之。

四人打了几局麻将,傍晚时分,傅小莹领着那小生走了。

宋菀不留宋芥吃晚饭,自己有些乏,想上楼去睡觉。

“姐。”宋芥喊住她,“听说唐叔叔上周带你买衣服去了?你俩和好了。”

宋菀手搭着扶手,站在楼梯上往下看,蹙眉道:“管好你自己,别在外面惹事。”

宋芥笑说,“出了事不还有唐叔叔吗,他总不至于不管……”

宋菀神情淡漠,“你快滚吧。”

宋菀卧室的房间朝南开,同样一水儿的丝绒窗帘,大白天拉上也不见天日。此时窗帘是开的,夕阳殷红的光淌进来,照在地板上,又折向那摆着玫瑰花的五斗橱。

她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直到那光一寸一寸后退,一寸一寸离她越来越远。

·

老刘马上就要离开南城,临走前,叶嘉树给他饯行。

约在南城老街的一家大牌档里,以前同在车队的时候,叶嘉树跟他就常来。五年过去了,店里没怎么涨过价。

他们点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羊蝎子,一瓶高度数的五粮液,没怎么克制,敞开了喝。

喝到酣处,老刘开始满口跑胡话,“兄弟,我回去以后,估计以后没事儿,就不会往南城来了。临走前呢,给你几句忠告。你现在给唐总和他小情儿开车,凡事儿独善其身,别往里掺合……不是我危言耸听,这两人都有点不正常。”

“怎么说?”

老刘四下看了看,凑到叶嘉树跟前,低声说,“……你知道唐蹇谦的小情儿,几岁时候跟的他吗?十七……未成年啊,真他妈的下得去手……”

“你听谁说的?”

“我给她开了三年车,什么不知道?还有,听说唐蹇谦这人……干那事儿,花活儿特多,有点变态……”

叶嘉树笑一笑,不置可否,“……这也能知道,趴人家床底下偷听的?”

“爱信不信——我他妈当你是兄弟才跟你交底,你好好开车,装聋作哑,啥也别管,只管拿钱。”

“知道知道,嘴这么碎,不知道嫂子怎么受得了你。”叶嘉树举杯,跟老刘走了一个。

快打烊时,两人散了。都喝得有点儿足,走路时左脚绊着右脚。

老刘拍着叶嘉树肩膀,大着舌头道,“嘉树啊,我虚长你六岁,也算是你哥,听我句话,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人活一辈子,不就得靠狼心狗肺?凡事都当成自自己的包袱,背得多累……”

叶嘉树敷衍着应了一声,把他塞进出租车里,祝他明天出发一路顺风。

出租车驶远了,叶嘉树在墙根下点了支烟,南城料峭的春风里,他迈着虚浮的步子走进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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