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始的记忆
有刹那间袁城看上去就像一座黑色岩石雕刻而成的、沉默的石像,紧接着他低下头,平静的反问朗白:“你想知道什么?我对这个女人的了解并不比你对她的了解更深。”
他就这么当着小儿子的面称他的生母为“这个女人”,稍微缓和一点的称呼都没有。
“我是想问……我母亲身后应该留下了一些东西,比方说那套公寓,肯定还有一点纪念品……什么的。”
朗白在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他也不大确定起来。他当时毕竟太小了,袁城完全可以回答他说房子是租的,东西最后都流落到外边去了,至于他母亲以前的衣物饰品,这么久了谁找得到?
袁城沉默了片刻后才说:“——你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我突然想去再看一眼,别人家的孩子……都是有母亲的。我也应该有。”
“你有爸爸不就够了。”
“……那不一样。”
朗白终年光线良好、布置温暖的卧室里气氛已经完全变了,一分钟前袁城还能感觉到小儿子的情绪在这段时间里第一次这样好,但是一提到那个女人,父子之间良好的气氛立刻就完全消失了。袁城第一次认识到他们父子之间还隔着一个女人,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把这个问题放在眼里。
如果这是袁骓,那么他现在已经在父亲冷酷的目光中立刻转身逃之夭夭了。
“爸爸……”朗白轻轻的叫了一声。
“……我知道的也不多。你六岁以前生活的那座公寓产权不是你母亲的,后来被卖掉了,但是还在那里。你母亲的东西只是一些衣服什么的,几年前我让人毁掉了,因为我不想让人知道你是她生下来的。她以前来往的人——”袁城停顿了一下,朗白毕竟十五岁了,他知道自己生母以前来往的都是些什么人,“那些人都有自己的身份和家庭,事后没有谁去找过他们的麻烦,当然他们也不可能特地跑去悼念你母亲。”
朗白默不作声的站在那里。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有了。”
袁城定定的看着他,说:“你是我儿子,没必要多想其他人。”
朗白冲口来了一句:“我不是你儿子!”仅仅刹那间他就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袁城的脸色迅速阴霾下来:“你说什么?”
“他们都知道我是你的养子!”
袁城突然伸手一把捏过朗白的下巴,两根手指异常有力,朗白甚至能听见自己骨骼发出咔的一声闷响,只要袁城想,他就可以再稍微用点力的话把那纤巧的下巴骨头活生生捏碎。
朗白被迫直视着他父亲的眼睛,有刹那间袁城的眼神让他非常恐惧,但是袁城只是这样看着他,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大概过了一分钟或者更久,袁城突然猛地一松手,朗白有些狼狈的摔到了地毯上,随即一只手紧紧捂住了剧痛的下颔。
“你说得对。”袁城居高临下的盯着他,语气非常平淡,好像他刚才的暴怒只是错觉一般,“你的确是我的养子。”
朗白抬起头,袁城却已经拂袖而去。
湖滨小区十三号花园公寓在跑马地,如果要出售的话,这样条件的公寓的确能卖个非常昂贵的价钱。朗白推开门的刹那间意识到,以他母亲的身份和财产应该是没办法买下这座公寓的。
他在这里生活了人生最早的六年时光,知道今天他还能清楚的回忆起客厅的摆设,当时在他眼里看来餐桌和椅子都那样大,窗户又那样高,但是今天再回到这里,一切都比记忆中的要小。那是因为他本人长大了的关系。
朗白站在了客厅中间,久久的凝视着窗外。他还记得自己曾经被母亲抱起来,越过玻璃窗望向不远处开满了荷花的池塘;九年过去他再次从这扇窗户往外望去的时候,已经不需要任何人抱了。他只需要轻轻回过头,就可以看见那座池塘在阳光下发出粼粼的金光。
朗白闭了一下眼睛,然后转过身,面对着沙发上的女人。两个保镖正一左一右的按着她,并且用枪对准了她的脑袋。
女人经过精心保养的脸已经明显显出老态,过高的颧骨和又小又薄、没有血色的嘴唇显得她面向相当刻薄,她头发稀疏,大部分盘在脑后,因为刚才经过一番挣扎所以有些散落在肩膀上,散落下来的头发已经带上了明显的银丝。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女人扯着喉咙尖叫着,“告诉你们,我老公可是警察局一等一的……”
“侯太太,我姓朗。”朗白安静的说,“我住过这里。”
那个侯太太的斥骂声突然一顿,她疑惑的端详朗白的脸,几秒钟之后发出一声混杂着嫌恶、愤怒和嘲讽的笑声:“哦——是你啊!你是那个姓朗的女人的孩子,是不是?当年跟我老公有过一腿的那个……”
这次根本不需要朗白吩咐,保镖拼命用枪口顶了她的脑袋好几下,几乎把她撞下沙发去。侯太太尖利的斥骂着,如果她能动的话一定把手指甲都戳到朗白鼻尖上去了,“你妈那个狐狸精!骗得我老公昏头转向,还把这个房子让给她住!她有资格住这么好的房子吗?也不看看她是什么人,那种肮脏下贱的女人也敢来弄脏我房子的地毯!哼,也不知道跟多少男人在这个房子里鬼混过,她死了以后我把家里的东西全换了……”
朗白突然走过来,他的步伐是这样快速而不稳,以至于保镖都没来得及拉住她。侯太太还没来得及感觉到危险,就只见朗白扬起手,啪的一声响亮耳光,硬生生把她的脸打歪到了一边。
“你,你竟然敢打我!”女人愤怒的尖叫,“妓|女的儿子竟然敢打我!勾引我老公的狐狸精,下贱的野种……”
“下个星期我会过来跟你买下这座房子,侯太太。”朗白礼貌而冷淡的说,那语调听上去让人完全想象不到他刚刚才狠狠打了这女人一耳光,“另外说一句,我很庆幸母亲对我礼仪方面的教育,不然你刚才就已经没命了。”
女人张开嘴巴,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朗白突然顺手抽出身边宋强口袋里的勃朗宁,咔哒一声对天一枪。附加了消音器的空枪没有造成惊天动地的响动,但是却成功的让侯太太惨白了脸。
朗白缓缓垂下拿枪的手臂,使枪口平平对准了她的脸。侯太太张大嘴巴,脸上以肉眼能看见的速度渗出汗水来,但是仅仅在几秒钟之后,朗白有点厌倦的笑了一下,接着转身离去,顺手把勃朗宁扔给了宋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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